阿祥早点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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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首语: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本文为你选取作文阿祥早点铺四篇,希望能帮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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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祥早点铺(1)

阿祥早点铺


这年头,寻一间本地人做的早点铺子越来越困难了。


本地人吃不起苦,六点钟起来吃早茶是情愿的,三点钟揉面粉,烫油锅却万万做不到。得了一间沿街口的店面,开爿小店,朝九晚五,有什么不好,谁会这样想不开,跑去做一间热气腾腾的点心铺子。低打不过流动摊头,高又不如连锁店,个体户的路子实在不大好走。


阿祥夫妻俩偏偏要走,一走就二十年。


从小区出来,翻过一东一南两座桥,约莫走上十分钟,丁家桥和秀水街的口子上,挂着个红底白字的招牌:“阿羊早奌”。底下几列竖排小字:大饼油条,菜包肉包,另附小黑板手写:茶叶蛋。各式一块,客人好找。


丁家桥并非一座桥,路名罢了,其间纵横盘绕着天后弄救火弄等,从前住着交关人家。如今光剩一间邮局,一家医院,来来往往勉强撑起生意,阿祥的黄金年代早已一去不返。秀水街倒是素来热闹,除了隔壁浴室,周围全是广告店。老远望过去满是俗气的招牌。独独阿祥是旧的。“阿”里掉了个“口”,“祥”变成了“羊”,“早奌”的“奌”是个老法字,红底子褪了色。


问他,他讲,破点好,破点人家才信得过我是老店面。


阿祥这样讲自有他的道理。



一条街上摆早饭摊,做出了名堂,门面再破也不怕人错过。城里那么多同行,活得下去的谁没点名堂,有人做味道,有人做便宜,阿祥做的是三个字,本地人。


人家讲,本地人做本地生意,祖宗妻小都在,不敢不要面孔,什么地沟油啊,臭猪肉啊,铝油条啊,伊做不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兴许是个自古的偏见,可人们就是吃这套。他们讲,阿祥做的早点,清爽,大家信得过。


单凭这一点,阿祥的生意不声不响做起来了。最初也是游击选手,一部三轮车,一柄遮阳伞,天蒙蒙亮,夫妇俩已经赶到街口了。相邻出来倒痰盂,刷马桶,腾不出手,就叫小孩身上提一只塑料篮筐,垫一张纸,走过去排队买油条,买包子。各式五毛,省得找零,大家自行扔到饼干铁盒里。


阿祥是出了名的待小孩好,一双细长筷子伸过去,炸碎的面粉渣就往小嘴巴里送。阿祥老婆不说话,只顾忙着开蒸笼,关蒸笼,五点一直做到十点。


不到一年,生意稳住,方圆几条马路全是阿祥的市面。恰碰上隔壁浴室改建,空出一个浅浅的开水房,阿祥咬咬牙租下来,办了证,装了木板门面,从此在秀水街上落定了脚。



老话讲一个萝卜一个坑,吃早饭和扔垃圾一样,是讲究分类的,不能胡来。店家也看准了这一点,各饲其主。譬如小学生喜欢摊鸡蛋饼,多加甜面酱,边走边吃。骑车上班的带一包豆浆和粢饭团。有人专喜油腻,南瓜饼,油翻酥,上面沾满白砂糖。有人重滋味,牛肉煎饺配牛杂汤,原汤化原食。做苦工的,廿只大馄饨,填饱肚子才够撑起半天的气力。当然,大家都喜欢另加一只茶叶蛋,吃完主食,剥一个吞下去,好像压进最后一只秤砣,身体里气就充足了。


阿祥茶叶蛋就是秀水街上顶有分量的这只秤砣。煤球炉上面一口汤锅,壁上满是黑黄的茶渍,揭尼龙袋,夹一只淋着汤水的蛋放进去。轻轻一捏,蛋壳沿着裂纹碎开,露出鸡血石,闻起来是茶叶香,吃上去又是咸滋滋。闷闷的一下,吞下去半个。再闷一下,整只解决了。在阿祥早点的黄金年代,茶叶蛋扮演了这样一个叫得响的大明星角色。



在阿祥早点的黄金年代,我扮演了一个叫不响的赖账小学生角色。那时住奶奶家,吃过了还要去阿祥店里讨一只茶叶蛋。奶奶问,粥吃不饱?我说,粥是粥肚皮,蛋有蛋肚皮,不搭界的。奶奶就规定只许买一只,吃多要闷的。


有时她没给钱,我就老着一张面皮去跟阿祥赊账,大伯伯,明朝叫大人给。


几个明朝下来,只要响亮地喊一声,大伯伯!阿祥朝你笑一下,茶叶蛋就有了。阿祥生得干瘪瘦长,人们管这种体格叫做“薄皮棺材”,老远望过去,骨头外面包层皮,不长肉的。薄皮棺材伸出一只薄皮手指,油腻腻的,朝你鼻子上刮两下,他讲,慢慢吃!当心看路!


终于还是给奶奶发现了,一顿臭骂。家里亏待你吗,出去赖账,不得了了!她叫我算,一共吃过阿祥几个茶叶蛋,我胡乱说了个数,叫她气坏。不晓得后来还去多少钱,总之跟阿祥讲好,再不许给我吃。


我馋,走过去说,阿祥大伯伯,给我吃口汤好吗。
他笑,蛋都这么咸,汤水怎么好喝啦,小戆戆。
那你汤水里放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他讲,小朋友欢喜闻什么香气我就放什么。
我老实回答他,我顶喜欢汽油味道和香烟味道。


阿祥笑死,他一有闲工夫就烧根香烟,水泥地板的缝缝里全是薄皮手指弹下来的烟灰,他讲,大伯伯就是靠这点香烟灰吊吊鲜头,记牢了吗。


我当即感到自己得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吓跑了。


再路过,手里会不知不觉被塞进一个茶叶蛋,一抬头,阿祥朝我挤挤眼。



阿祥待小孩这样好,我不晓得是什么道理。阿祥那个岁数,慢一点当爹,动作快一点都能当上祖父了。可是走进走出,从没听说哪个是他自己的小孩。人们说早饭生意一般不做,就是因为起早摸黑完全顾不上自家事。阿祥夫妻俩风里来雨里去,年头上都一天不落,必定牺牲了小孩。也有人道听途说阿祥老婆生不出小孩。不过阿祥毕竟不是这片街区的住民,他的事情大家不大清楚。


后来有人问起,才知道阿祥有个女儿。阿祥说,到外地去啦。
人们竖起大拇指,有出息啊,去北京读书吗。
阿祥摇摇头,老老远的。
哟哟,去外国啦。
阿祥摆摆手。
再问更多,阿祥就不说了。


越是不说,人们越是觉得厉害,心里羡慕。排队等油条出锅的时候,大人就会拍拍小孩肩膀讲,要向阿祥大伯伯家的姐姐学习,好好读书,晓得吗。他们对小学生这样说,对中学生也说。好像这个姐姐成了秀水街上一个无形的榜样。


阿祥不响。阿祥老婆眉目慈蔼,她总是说,覅这样讲,留在家里也蛮好呀。不过她的话就像她的火柴杆身段一样,轻飘飘的,没分量,讲出来没几个人听。她就笑着低头继续捏手上的面团去。



回想起来,秀水街上见过榜样的人,恐怕十根手指头数得过来。去掉那些痴呆的,过世的,如今恐怕一只手都不到了。


那是2000年的大年初一。我记得牢,只因恰是奶奶走的头一年。一月底走,两月头上就过年了。相邻惋惜地说,诶,可怜,撑过千禧年,撑不过年三十。


年头上的马路,反倒比平日乏趣,做生意的大多是外地人,统统回家去了,只留下一张告示:正月十五起营业。我家恰逢奶奶做七,家里不炊,姑妈无奈,带我出去寻吃食。


我走出去,看到阿祥夫妇照旧开店。


一块钱一副大饼油条,阿祥又多递给我一张大饼。我不敢拿,便胡讲,不要不要,家里吃过糖粥了。姑妈笑我,小神经,大年初一谁家喝粥啊。阿祥还是给我,他讲,来年要考一百分,晓得吗。那时街上人很少。


我们走过拐角,我并不知道,迎面走来的是阿祥的女儿。


海华啊……来了啊……


阿祥老婆叫她海华。那一声颤颤的,带着点哭腔。海华生得很高很壮,黑皮肤,一个大辫子,同薄皮棺材和火柴杆都不像。她背一只很大的书包,看上去不像刚从家里过来。姑妈扯着我停下来,牢牢盯住海华。


小姑娘看样子昨日肯定没吃年夜饭,她讲。


阿祥老婆要脱围裙走出去,叫阿祥拦住。他口气严肃,海华,你想好了,回来,房子有,钞票有,只要是爸爸姆妈的,明朝全是你的。跟伊走,从此就不是一家人了。


海华跪在地上哭。不远处站着一个寸头小伙。路人都停下来看,来来去去几十年,他们有着和姑妈一样敏锐的感觉。


我不敏锐。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海华不在家,并非到外地念书,而是和刚从“庙里”出来的小青年好上了。庙里出光头,这是蹲监狱的一种隐晦说法。那时候,吃过牢饭的人相当于社会上的废人,没单位收,爹娘也不认的。海华要和他好,等于自毁前程,叫阿祥也面上无光。


阿祥老婆心软,好过关,唯独阿祥难说话。他抄起扫帚就要冲出去打人,被海华死死拦住。她讲,爸爸先弄死我好了!


阿祥扔了扫帚,铁了心不松口,嘴上只此一句,你要走,就从此拗断。他侧着身,吐烟圈,弹烟灰,两人僵持。阿祥老婆跪在地上哭嚎,扯着阿祥身上的围裙,反复劝他不要这样讲话,伤感情。


啥感情,你问问海华,对家里有一点点感情吗。


这天很冷,阿祥门口生意寥寥,却围起一众相邻。秀水街上无人认识海华,单凭这一幕,无人晓得她跟寸头是如何认识,如何好上的。只猜得出,海华跟爹妈闹了很久,这次回来,是要同寸头结婚。他们边看边填充事体的来龙去脉,小声发表各自的意见。


姑妈讲,小姑娘胆子这样大,爹娘估计拦不牢了。也有人讲,做爹的狗脾气上来,话讲到这分田地,不大好收回啦。观人博弈,相邻们心里都在赌,谁先软下来。


过了好久,海华靠膝盖挪过去,爸爸,真的不可以吗。


阿祥不响。于是海华放下书包,摆正上半身,朝阿祥夫妇磕起了头。一个,两个,阿祥老婆哇的一声,眼泪鼻涕哗啦啦落下来。


海华讲,五岁进来,廿岁出去,谢谢爸爸姆妈把我领大。我海华这辈子就姓李,爸爸姆妈就当没养过我,就当我死掉,我心里有爸爸姆妈。


人们吓了一跳。原来海华不是嫡亲女儿。谁也没想到戏会演到这步田地,统统看呆了眼。姑妈狠狠拍了一记大腿,要死,十五年白养啦!就这样送给别人家啦!


边上的人却讲,哼哼,亏得是领养,真有血缘关系,哪舍得说断就断呢。


那天的戏看到海华同寸头离去那一幕,边上十来个人就散开了。只剩阿祥闷头烧香烟,阿祥老婆瘫在地上,没人敢前去多话。但大家和姑妈一样,带着合不拢的大嘴巴,回家详细广播了一圈,最终让所有过完年回来的相邻都晓得了。


阿祥的老熟人里,兴许只有奶奶不晓得。这样也好,从前街坊讲闲话的时候,好事坏事,头一个落眼泪的总是她。



自那以后,阿祥的黄金早饭摊就变味了。不是做得不对,而是人们尝出来的味道不一样了。秀水街上的榜样成了人们心照不宣的一个禁忌。他们装作没听过这回事,背地里却持续谈论着。有人怪领养的小孩没孝心,有人怨阿祥一根筋,女人们则心疼阿祥老婆养不出小孩的苦。


那个春天,阿祥的脸常常阴沉沉的,阿祥老婆的脸是白白的,好像看到他们,人们就会联想起他们见过或是没见过的那个海华。海华成了一个幽灵,在秀水街上游来游去。


关于幽灵的去处,众人说法不一。有人说海华去北京了,也有说去南方做生意了,还有人说寸头把海华骗去内地卖淫了。谁也不晓得真假,毕竟亲眼见过海华的,也不过就那十来号人,记得清长相的又有几个呢?


故事传到东传到西,人们传下来最统一的,还是那两句总结的道理,领养来的小孩总归没有亲生的感情好。


还有一句是,小孩都跑了,钞票要赚来留给谁啊。


可是阿祥早点照旧一天不落地开门关门。



海华的出走兴许是一记喊声,一种预兆。阿祥早点刚做过两千年,眼见就走起了下坡路——地图一画,红字一圈,丁家桥要拆了。几百户人家蠢蠢欲动,他们的拆迁房在城外很远的地方。


阿祥却没受到牵连。店面朝秀水街,在四方形的口子上,刚巧没被划到。明明是个幸事,到阿祥这里却吃了一记大闷亏。


原来99年,隔壁浴室转手店面,老板讲,丁家桥要是拆了,你得一套房,不拆,你生意继续做,保准两面赚。阿祥夫妇觉得有道理,又看价钱低,就咬牙买了。没想到偏偏拆到此处停下来,这下熟客全都搬走了,店却不能不顾,等于断了阿祥大半条财路。


阿祥摇头,怪不得当时买来这么便宜,人家急着脱手,我戆蠹,倒是接得快。他给在路口等搬家卡车的男人发香烟,一脸懊丧。


邻居听了就劝他关店。阿祥,这爿店十几年做下来,差不多好收了。这点小钱没啥赚头。那话只差后半句没说出口,钱赚来又能留给谁呢。


在大家眼里,人做工一生一世,不能积财留后,就等于是白做。


阿祥啊,想开点,老来还是自家吃好用好,晓得吗。邻居拍拍阿祥肩膀,坐上卡车就走了。海华的名字谁也不会点破,这个禁忌不声不响地随老房子一起入土了。


每户人家搬走的时候都要经过这个路口,他们停车,把旧锅子、煤气罐端下来留给阿祥,叫他换上新器具,又叫自家小孩过来,好好谢过阿祥。一想到以后再吃不到阿祥的早饭,人们心里总归有点难过。


阿祥像个东道主,眼里平静。他讲,有空来,挑挑我阿祥生意。卡车渐行渐远,薄皮棺材在人们眼中最后的样子,是一根细长细长的牙签棍。


奶奶家拖到很晚才搬,那天阿祥拿来一只铁皮铅笔盒,几本作业簿子,全新的,上面却是九十年代的图案。他送给我,叫我争口气,好生读书。我却没什么能送他。若是叫奶奶知道,恐怕又要怪我占人便宜了。


用到第几本的时候,我发现有一本英语簿是有名字的,面上三个拼音,里页不过写了十来个单词。李海华,这个名字早已淡出了秀水街,我也早已想不起它所对应的面孔了。


零八年,丁家桥最后几条弄堂出空,阿祥早点的黄金年代正式结束了。



从此阿祥做的都是秀水街上的过路客生意。


也有些老主顾,退休了没事做,送完小孩就过来看看。来了,阿祥就给他们发香烟。几把老骨头倚在墙边,彼此说说旧话,内容无非是现在的面粉没以前香,现在的早饭没以前便宜,现在的人不如以前吃苦耐劳了。碰到新客,他们总要仗着老资格热情推介一番。


本地人普通话讲得蹩脚,祥和强是分不清的。他们说,阿强好,阿强信得过,好像阿祥也是从前的产物一样,有一种不言自喻的优质感。


到中午,老主顾要接小孩回家,走前总要劝阿祥收摊。他们讲,你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为这点小钱早出晚归,划不来。老了,要服老,这么辛苦,为了谁呢。


话说到坏处,就停下不讲了。


阿祥老婆讲,屋里厢也闷啊,你们倒可以做做饭,接接孙子,我可以做啥呢。她接过尴尬的话头,抱怨似的给阿祥甩了个眼色,丝毫不避讳。阿祥老婆老来倒是话多起来了,人也胖了不少。


对方只好打圆场,你不晓得,管小孩实在是辛苦的,我们也是没办法。


阿祥不响,他的话越来越少,在店里呆的时间却越来越多。现在的人睡得晚,起得晚,阿祥的店面推迟到中午才能关门。可是顾到值夜班下来的人,早上还是要照例五六点出摊。


可是附近一造楼,一封路,工地上的灰尘扬起来,三五个包子的生意也做不成了——路过秀水街的人越来越少了。上班的人戴着口罩经过,宁可去下一个路口的早餐店,也不愿停下来吃灰。


我知道,他们嫌阿祥的摊位受污染了。



去年冬天非常冷,清早路上没几个人。人们出来买包子,都十个十个地买回去。阿祥早点也改做起了批发生意。这时候阿祥老婆已经做不动了,几十年站下来,腰椎吃不消,高兴了出来坐坐,懒了就在家呆着。店里平时都是阿祥在顾。好在生意少,一个人也不怕忙不过来。


老相邻们来一趟劝一趟,嘴皮子都要磨破了。阿祥啊,莫七十的人了,还不肯松手,啥意思,想当劳模啊。


阿祥停下手里的活,伸出一只细长的臂膀,从左往右一挥。你看看,路都造得差不多了,我阿祥门底人就要多起来啦。老字号一挂,再叫个小工一喊,那是要登报纸上电视台的,不要太吃香哦。


人们笑他老来发梦,真真这个阿祥,面上不声不响,心里算盘倒是打得噼啪乱响。


过完年开春,秀水街通畅了不少,阿祥早点却罕见地没开。这老头子总算想开了,休息几天也行,从此关门也行,总比起早贪黑好。


走过两条街,阿祥却在菜市场门口出现了。“阿羊早奌”的招牌拆下来贴在三轮车上,他蹲在后面,抽着香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活到七十,阿祥重新打起了廿年前的游击战。他抽烟的手颤得越来越厉害了。


十一
一打听,原来是海华的儿子回来了。一回来拖着满屁股烂债。


没人知道海华何时生的小孩,也不知道小孩的父亲在哪里,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寸头。只晓得小孩来找阿祥的时候,海华已经过世了,生了女人的那种毛病,看不好,也不肯回家,临走前给小孩留了地址。就这样,断绝关系十五年的女儿没了,从未谋面的外孙倒回来了。


那天仍是在阿祥早点门口,临近收摊,小孩走过来,跪在地上大喊外公外婆,随后把这些年海华如何苦,如何想回家,如何看不起病,如何死掉统统说了一遍,说得周围人眼泪嗒嗒掉。


阿祥老婆心里是崩溃的,她坐在地上捶着胸口哭嚎。大家都有数,海华出走这些年,她心里从没原谅过自己,找了这么久,到头来找出一个女儿过世的消息,外孙又可怜没人管,她恨,她把对阿祥当年逼走女儿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好像海华、海华儿子和她自己的人生,都是被阿祥一手推进油锅的。这锅沸了十五年,仍在冒滚烫的油泡,把人烫得溃烂不堪。


阿祥不说话。


那小孩哭啊喊啊,忽然话锋一转,要外公外婆出钱救他,否则就要吃官司去了。两个老人听到此处,一时回不过神,一言不发。小孩见他们没反应,竟爬到隔壁店面的房顶上,他讲,还不出钱,抓去坐牢,倒不如自己跳下来死掉。


看到有人要跳楼,人群就报了警。大部分围观者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他们只知道孙子欠了债,逼着祖父还,祖父不还,孙子就跳楼。


活到七十多,阿祥又被活活将了一军。追债的人在,围观的人在,阿祥老婆哭得死去活来,口口声声喊着,这次再不肯松口救小孩,她也不活了。


那天以后,阿祥早点就关门了。交了现金不够,要当老字号的店面也一并抵押给了追债的。人们讲,这是恶报,当年断送了女儿,老了还不是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外孙擦屁股,一报还一报,终究是要还的。


也有人说阿祥戆。领养的小孩,断了就断了,十五年不来往,现在何苦再去出手干涉下一辈的事体。虽然都明白这里面有阿祥老婆的因素在,可是对于这个一辈子得不到小孩的可怜的母亲,谁敢讲她半句不对呢。于是人们就转而说这个外孙德性太坏,一上来就以死相逼,这次平息了,以后恐怕也不能学好。


他们讲,劳改犯的小孩,天生种气就不好。兴许这又是一种偏见,可是人们就吃这一套。


女人们说,这样一来,阿祥老婆心里总算好受些了,十几年的缺口,多少填补上一块。好像人活着出点钱,人死了捐个牌位,都是一样的,都只求自家心里安宁。


十二
这些年阿祥和老主顾们聊天的时候,总是默契又轻巧地回避那些严肃的讨论,总是一副所有不愉快都没发生过的口气。


老年人有一种类似吃茶叶蛋的习惯,越是心里堵的事,越是不情愿拿到台面上来讲,成天只讲点无关紧要的。他们关心的是面粉发得松不松,油条煎得脆不脆,咸大饼的葱味有没有随着热气散开来,以及这座城市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家正宗的、本地人做的早饭铺子——他们就是吃这一套。阿祥呢,他只关心你拿到的那份早点烫不烫,新不新鲜。


可是很多人早就不吃这一套了,他们路过菜市场门前的这条马路,看到一个手指油腻腻的老头子,皱着眉眼,颤抖地夹一支烟往嘴里送。烟灰随手一弹,吐气朝着自己的油锅。来了人,就用这只手去抓尼龙袋,开蒸笼,拿包子。沾了脏,就往自己的破烂围裙上面胡乱抹一下。他的组装三轮车边上,一只茶杯,一地老痰,一口壁上起满了膏的电饭煲。里面躺着他最骄傲的茶叶蛋。


人们看到这些,赶紧绕开去,哦哟,这种老头子顶不讲卫生啦,再便宜也不好买来吃,当心拉肚子噢。他们看了几眼,便一个一个地走开了。


阿祥就站在三轮车旁边,好像周围仍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木板门面似的,让他显得体面,正宗,有底气。好像附近还会有邻居的小孩厚着脸皮问他讨一点东西吃,然后大人怒气冲冲地过来付钱。好像电视台记者就在路上了,他们要让他说说,自己是如何在秀水街上混出名堂的。他心里肯定早就想好了几句响亮的回答,等着记者夸他宝刀未老。还有他那蹩脚的普通话,肯定也会把自己的名字错叫成“阿强”。


天气很冷,离收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阿祥拿出几个还没入锅的熟鸡蛋,暖暖手。他从不吆喝,只是等饿肚子的人走过来,等着老主顾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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