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老师雷蒙德.卡佛

Posted

篇首语:只有知道如何停止的人才知道如何加快速度。本文为你选取作文回忆我的老师雷蒙德.卡佛四篇,希望能帮到你。

本文目录

1、回忆我的老师雷蒙德.卡佛(1)

回忆我的老师雷蒙德.卡佛

我是在1980年认识的雷蒙德,当时我参加了他在华盛顿州汤森港市执教的两周夏季写作班。事实上,为了进这个班,我写了平生第一个短篇,此前我只写过新闻报道,但是卡佛的短篇《家门口就有这么多水》(SoMuchWaterSoClosetoHome)让我写起了虚构作品,应该说,它改变了我,因为读这个短篇,让我茅塞顿开。


在他的这个短篇小说中,有个男的周末去纳彻斯河钓鱼。第一天晚上,他和伙伴发现水里漂着一个少女的尸体,他们没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去通知有关部门,而是把她绑到岸边,然后这个周末余下的时间都在钓鱼,卡佛说:“他们声称自己累了,时间又晚,以及事实上,那个女孩也去不了哪儿。”


那个短篇是通过一个女性的角度讲述的,她是跟朋友去钓鱼的那个人的妻子。那个短篇讲述得极为巧妙,准确再现了她的恐惧、好奇、反感和渴望的感觉,短篇中那些让人难以从心理上接受的事实让我深受震撼。


读过这个短篇后只过了几个星期——这段期间,我潜意识里有了个想法后,就一直有所期待——一份宣传册到了我的桌子上,宣称7月份时,卡佛将会在培训中心(Centrum)教写作。他可以招收16名学生,申请时,必须提交一个短篇。


我当时在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市负责一个电影及录像制作者中心,维持一个非营利性艺构让我甚至没时间去打开日程安排手册。然而在接下来的8个周末里,我取消了其他活动,去写我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我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一直只穿着睡袍,没有换别的衣服,没有接电话。


一开始,我重读了手边的短篇小说——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欧内斯特.海明威的和约翰.契佛(JohnCheever)3月份刚出的那本厚厚的红色平装短篇集。


根据这些典范,我努力想琢磨出短篇小说实际上是什么:对白、叙事、描写、过渡和场景怎样起作用。14年后的现在,我醒悟了如果把自己的阅读限于当代作品,这个过程就会容易一点。当时的情况是,我对简.鲍尔斯和斯蒂芬.克莱恩同样看重。


这段时间,我也搜肠刮肚,想找到自己的短篇小说,小小的短篇开笔之作,它也许能超越个人的记事,让别人读着也觉得有意思。我不知道从什么角度讲述,从多远距离?怎样正确展开情节?讲述上何时适可而止?


一个星期六上午,我在靠房子后面阳光照耀的卧室里支起一张牌桌,把精神上受伤的南方士兵、灰心的通勤者、滥交的老处女以及被领到黄天镇的新娘的鬼魂驱赶开,我一口气写了12个钟头。时不时,我踱过过道去厨房倒杯咖啡。


我的短篇,是关于一个有妇之夫准备离开自己的女朋友,他把她领到一间西班牙风味小餐馆,希望他能在那里很快地宣布这件难以开口的事,好让他们可以享用在一起的最后一顿晚餐。


写得成功吗?我的看法是,它要么能在《1980年度美国最佳短篇小说》中稳居一席,要么远远不能称为短篇小说,古怪地让人们看到两个心胸狭隘的人,既缺乏意义,又谈不上结构和优雅。我在这两种判断之间游移得要命,甚至在我把它放进街角蓝色邮筒时也是。


我第一次见到雷蒙德.卡佛(他身体魁梧,身高6英尺)时,他穿着格子衬衫和卡其布休闲裤,坐在一张带着围椅式写字板的椅子上,他长长的腿伸到我们一圈椅子的中央。


“我们会这样做,”他提议道,他话音低沉,几乎是咕哝。我们有8天时间,他提议全班同学下午两点钟碰头,上午用来写作以及私下跟他讨论。“如果你们觉得没问题,”他又说,然后探询地扫视了一圈。


各份原稿提前传阅过,我们就可以先读一读,准备评论意见。在班上,每位作者都被要求大声阅读他的短篇,有时间的话,卡佛可能让别人来读,这样可以从另一个人口里听到自己的短篇。小组讨论某个短篇时,作者不可以发言,好不让他为自己辩解,更好地聆听,记下别人所讲的。那次让我知道这是爱荷华做法,也就是说,是雷自己在1963年上过的爱荷华州立大学写作班(10年后,他也在那里教过课)上的做法。


通常,雷从问一个问题来开始点评:“这算是个短篇小说吗?”甚至对结构最糟糕、不可救药的故事,他也会这样问,而且极为严肃地帮助我们弄清楚为什么是,或者为什么不是。


如果有人开玩笑地提一个问题,他从来不会随便回答,而总是认真回答,似乎明白俏皮话经常出自紧张或者不自然。如果有人评论时带着讥讽(不是自贬)或者残酷(那可要命!)他会安静地盯着别处一会儿,通常抽着烟,耐心地等待我们自己回想起要大度。


我们要做的,是确定这个短篇的意图,着手帮助作者更好地表达意图。同时,我们对观点上的游移、被动的结构和蹩脚的倒置之类保持警惕。卡佛告诉我们要评论得具体,有建设性。


他对每个人都鼓励,不管某个短篇有可能在我们眼里有多么没希望。我听说并不是每位老师都会这样。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前一年跟罗伯特.斯通(RobertStone)学习过,斯通建议她完全放弃写作!当然,她深受打击。我后来读到过《巴黎评论》上对威廉.斯蒂伦(WilliamStyron)的一篇访谈,他在访谈中说道:“教师应该把好的留下,不好的剔掉,像农民一样精心挑选,不去鼓励那些没有天份的人。”


雷蒙德.卡佛对我们都鼓励,而把剔苗工作留给了上帝。


除了善意与尊重,雷还有极好的幽默感,几乎他所有的作品都能证明这一点。他跟我们讲了他怎样有一次去旁听审案,一个女孩上了证人席,站在那里一再说“后来他走了”、“后来我走了”。他很羡慕像这样自在使用语言,特别是那种用法,出现在他的《凉亭》(Gazebo)中。与此类似,是他喜欢新词,我记得埃利斯.斯考特(EllisScott)所用的“undercarriage”一词,让他觉得妙不可言,并问她是否可以借用这个词。


“短篇小说更接近诗歌,而不是长篇小说,”他说过,“是像诗歌一样,一行行构建起来的。”


他提出了一些建议,关于怎样可以写得更容易,然而不把这些当成规则:“短篇小说作者如果不去尝试使用全知全觉的口吻,会写得很艰苦,受限的第三人称能让我们尝试去写很多方面。”他告诉初学者。


他主要是告诉我们他觉得行之有效的写作方式:“我尽量写得快,不是用速记的方法。我都是在两天内完成第一稿,可能的话,我想一天内就完成。”


“把一切都放进第一稿。”他强调道,“第一稿是你所写的最重要一稿——除了最后的定稿。”雷称这些臃肿而书写过多的第一稿为“银行存款”,是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周、几个月内的工作对象。他期望我们视需要,可以把一个短篇重写二三十遍。他说,他的短篇小说《邻居》(Neighbors)一开始的篇幅是后来定稿的10倍长。他一再提醒我们,写作是个艰苦的过程,我们应当学会享受改稿过程。


总是让我感到惊奇的是,他怎样能伸进我们的段落拎出一个蹩脚的句子,认真改写,直到这个句子在他手里变得完美,亮光闪闪。


卡佛跟我们说我们从事的,的确是一项很严肃的事业,他说50年代后期在奇科州立大学,约翰.加德纳(JohnGardner)这样教导他,他也谈到加德纳做事一丝不苟,而且有耐心,作为作家和教师都是这样。如果我们想当作家,应该有心理准备的是,不仅过很久才会进步一点,过程也艰辛;雷跟我们说,我们要准备去出力。


大多数时候,他避免讨论发表的事,不过他的确跟我们说了他自己的“重要日子”,那是在1960年,当时他收到了投稿成功的第一封通知,一天之内收到了两封!一封来自《西部人文评论》(WesternHumanitiesReview),接受了他的短篇小说《牧歌》(Pastoral),他们以发样刊代稿费;另一封信来自《目标》(Targets,现已停刊),他们接受了他的诗《铜环》(TheBrassRing),并寄来了一元钱。


“一元钱!”一个学生呻吟道。


“可是呢,也没有谁要求你去写作。”卡佛觉得好玩,笑眯眯地说。


1980年时,卡佛发表的唯一一本小说作品是《请你安静点好吗?》(WillYouPleaseBeQuiet,Please?),不过之前他已经出了3本薄薄的诗集。他的作品多数刊登在文学季刊上。他让我们传阅《三季刊》(Triquarterly)和《安泰》(Antaeues),好让我们看看文学季刊是什么样。


除了上课,我们只是偶尔才会看到雷,他一个人走过沃登堡(培训中心的地点)宽阔的草地,不会逗留,我记得在诺曼.梅勒的哪部作品里,读到过男的在走路时,要么拱着肩膀像头熊,要么屁股晃来晃去像只猫。(30年来,我对这样荒唐地区分男的倒是一直没忘掉。)然而,卡佛走路肩膀拱得像头熊。他会一个人走进华盛顿州立公园服务区的自助餐厅,把他的桔黄色塑料餐盘端到靠墙的一张小桌子那边,从来不端到我们平时吃饭的那张长桌上一起吃。他没把自己当成我们的好朋友,也当然没往那个方向努力。


我当然对他感到好奇,总算拼起了关于他的一份传略:


早在1934年,雷的父亲从阿肯色州来到濒太平洋的西北部地区,想找份稳定的工作。他在大河谷水坝当了一阵子建筑工人后,把全家搬到了俄勒冈州的克莱茨卡尼(雷在那里出生),然后又搬到华盛顿州的雅基马镇,他去了博伊西.卡斯凯德公司的锯木厂工作,负责磨锯。卡佛在雅基马长大,那是个围绕着锯木厂和苹果园而建的小镇子。


我了解那里的风情,那边的人喝纯酒,随波逐流地过日子。我是在俄勒冈州独立镇长大的,那里也有间锯木厂,另外还有豆田和草莓地。我上的那所高中里,锯木厂工人的孩子们英语得C——要么更差,他们打球行,写东西不行。卡佛也说过,他高中毕业时,成绩几乎在班上垫底。


我记得他提到了他戒酒的那天;1977年6月2日。


另外还有那场为时甚久的婚姻,其遗迹,在他的全部作品中都有显示。


如果说烈酒是汽油,他的两个孩子则是火柴,有好多年,他的生活都有焚烧一空的危险。雷和他的第一任妻子玛丽安.柏克在自己还不到20岁时,就生了两个孩子,他后来在随笔《火》(Fires)中,说两个孩子对他的写作影响最大,“是种沉重而有害的影响。”他用了那样的词。


烈酒和孩子,没有时间,没有钱,这些是雷所要面对的逆境,在他的作品中,都有详尽的记录。


卡佛有好多年经济拮据,在他的短篇小说中,男的失了业,人们急急忙忙卖掉他们的汽车。他知道前门廊上传来的收账人的可怕脚步声,走过松动的地板吱嘎作响。他在锯木厂干过,也采摘过郁金香、当过加油工、在医院擦过地板。上班后,他会回到因为贫穷而乱七八糟的家里。他有时候出门坐在小汽车里,想在那里写短篇小说。


在培训中心晚上时,教授写作的老师们会在那间军用小教堂里朗读自己的作品。轮到雷朗读的那天晚上,我坐在第一排。从《请你安静点好吗?》集子里,他挑选了《肥》(Fat),关于一位被一个肥胖的顾客所迷恋的女侍者。接下来他读了《凉亭》,来自他的第二本集子,克诺夫书局刚刚买下。这篇是说一对夫妇为了解决他们婚姻中的问题,拿了瓶威士忌躲在一个汽车旅馆房间里,也是在这一篇里,叙述者说“后来我走了”,“后来霍莉走了”,很搞笑,雷得停下来好几次,等笑声停下来。我在前排,像别人一样笑得不可开交。后来我记得——就是杜安说“我回过头看,我们所做的重要决定,都是在我们喝酒时做出的”那一句——我的喉咙突然一紧,不觉当着大家的面在抽泣。跟卡佛别的短篇一样,《凉亭》的平静表面下,有着要命的水下逆流。


培训中心所做的值得赞赏的一件事,是在写作培训计划中,白天是写作班,每天晚上都有朗诵会,其他安排就没有多少,你就需要这些。我看到过一份伯克利大学写作班的宣传册,里面说会组织看电影、举办鸡尾酒会,还会约见代理人以及心理分析专家!


然而我的确记得曾为培训中心的学生举办过一次初到招待会。雷没有参加,我想是因为抬出来的是一桶葡萄酒。这次招待会的本意,是让写不同类型作品的几群人融合一下,但是可想而知,写侦探小说的凑到一起,写儿童小说、写长篇小说、写短篇小说的都各自凑到一起。我们这群人呷着塑料杯子里盛的葡萄酒,坦承了因为有机会跟卡佛学习而感到兴奋。一个女的说她是靠从一位姨妈那里继承的1000美元来参加培训的;另外一位从图森那边搭便车过来,小汽车上其他几个人是皮玛族印第安人,他们慢悠悠地开车,让他急得够呛;另外一个小伙子说他是在6月23日,即他生日那天收到的录取通知。我们试过想猜猜有多少人报名,却未被录取。


这时一个在办公室帮过忙的女的开口说,这个班招生根本没有什么筛选程序。


我们这群人都不出声了。


“报名的只有十六个人。”


我记得干酪看上去像是裂了口,胡萝卜开始扭动,另外管他的,反正雷是不会出现了,我们就开始三三两两走回我们的宿舍。


然而这群人中,还是有几位不错的写作者,其中有克雷格.莱斯利(CraigLesley),他带来了后来他以《冻杀》(Winterkill)之名出版的长篇小说中的几章,还有阿历克斯.汉考克(AlexHancock),当时已经在写作《入明》(IntotheLight),还有埃莉.斯考特(EllieScott),她的短篇如今刊登在很多份季刊上。


后来的两年里,我写作很用功,同时尽量不去操心发表的事。雷说过无论如何,我们要学会写作。


到那时,我已经辞了西北媒体项目的主任职务,搬到了西雅图。我得到一份合同,要组织一次西北地区电影研讨会,将在西雅图中心剧场举行,那一年的半年时间里,我干那份工作,其余半年里,我写短篇。


然后在1982年,雷按计划又要来培训中心授课,我再次参加了。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显得疲累,而且似乎抽烟抽得更凶。《我们谈论爱情时谈论什么》已经出版,《纽约客》上刊登了《大厨的房子》(Chef’sHouse)和《我打电话的地方》(WhereI’mCallingFrom),这两个短篇都是关于努很大力想戒酒的酒鬼。在一份当时认为好生活就是鸡尾酒——在漫画里,在小说里,在多萝西.帕克时代阿尔贡耿旅馆圆桌的传奇故事中——的杂志上刊登这种小说,实在令人惊讶。那个月(1982年7月)晚些时候,这份杂志上刊登了《马辔头》(TheBridle),里面一个人喝醉了酒,从一间小屋的屋顶上往游泳池跳——却跳偏了。在我眼里,他们刊登的整页添加利金酒广告——冰绿色瓶体上往下滴着凝结的水——再也不一样了。


我们问他时,卡佛也承认取得成功,让他过得轻松了一点。“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浪费那么多时间了。”他说,“我坐下来时,一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关于那个夏天,我最突出的记忆,是跟雷的一次私下面谈。从第一次见到他之后的两年里,我持之以恒地写作,我很看重这次面谈。


他提前就拿到了我的原稿,我在约好的时间去了培训中心他住的小房子。他请我坐下来——我坐到了沙发上——但是他没坐,一边说话,一边在屋里踱来踱去。他问我以何为生,“作家们得做点什么事情来买时间:写作不挣钱。”


我简单解释了一下我的工作,不过我记得当时我想他应该不难理解。为了那次电影研讨会,我得约请发言人、订机票、订酒店、跟洗印厂、会议承办人、放映员和拍摄设备生产商打交道。


“我们需要反映人们如何应对工作的短篇。”卡佛在班上说过。可是我想我的作品在他眼里模糊而且抽象。不管怎样,他没有追问。过了一会儿,他从桌子上拿起我的短篇小说盯着看,等他又抬眼看我时,他说:“你是个作家。”这话出自他口,意义重大。


80年代后期,经常看到评论者和编辑哀叹模仿卡佛的人数量之多,但是雷从来不曾把自己的风格强加给学生。要说有模仿者,那肯定是他们自己觉得这种讲故事方式的干净、朴素和微妙之处堪可佩服,并努力去复制那种风格。


那一年同在培训中心授课的戈登.利什则不一样,作为前克诺夫书局编辑和《君子》杂志编辑,利什以东海岸文学新潮的决定者自居。


利什上午跟他班上的学生上课,在室外草地上,我们这些上卡佛的写作班的同学觉得这是公开邀请,就自己去坐在那一圈人的外围,听他会怎么说。利什喜欢定下条条框框:“头两个句子形成攻势,”他解释道,“攻势的三个基本因素,是姿态、权威和新闻。”


克雷格.莱斯利当时也回到了培训中心,参加了利什的那一组学习,他得到的建议让我吃惊不小。克雷格交给利什一个短篇,关于在彭德尔顿牛仔竞技表演大赛的几个印第安人,他们在一辆皮卡的后车厢里喝一瓶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桃红葡萄酒。“那不是新闻,”利什说,“我们都看到过印第安人喝葡萄酒,给我看看几个印第安人在一辆皮卡的后车厢喝马提尼酒吧,这才是新闻!”


就他本人来说,雷喜欢各种形式的写作,包括福克纳华丽的行文、陀斯妥耶夫斯基的黑暗和康拉德的浪漫故事。他说他从海明威那儿学会了删掉形容词、副词,却又告诫我们:“海明威说的关于写作的话,你们也不能全信。”他在喜欢的作家方面趣味广泛。他说有一次他在听到约瑟夫.布罗茨基朗诵后深受触动,回家后熬了一晚上写诗,决心再也不离开诗歌创作。他满怀热情地跟我们提到了他热爱的一些作家:不只是托尔斯泰、乔伊斯、巴别尔和弗兰纳里.奥康纳,而且还有他的同时代人:琼.迪迪安,拉瑞.沃伊伍德(LarryWoiwode),杰弗里.沃尔夫(GeorffreyWolff)和托比亚斯.沃尔夫(TobiasWolff),莱斯利.西尔科(LeslieSilko),巴里.汉纳(BarryHannah),安.贝蒂(AnnBeatie),詹姆斯.帕迪(JamesPurdy)——这是一位大师级艺术家,雷怀着钦佩之情读了好多年他的作品。


他主要是寻找情感。这里有句卡佛说过的话,我记在笔记本上:“一个短篇小说、一部长篇或者一首诗应该产生一定次数的感情冲击,你可以从冲击的强度及次数上,来判断这部作品水平如何。”


他对濒大平洋的西北地区的同行特别看重,为他们感到骄傲和快乐。“西部的文学还处于初创阶段。”他说。他让我们去阅读理查德.域果(RichardHugo,当时住在蒙大拿州)的作品,当然是读他的诗,另外还有他关于写作的随笔——收在那本《此镇一触即发》(TheTriggeringTown)。雷支持比尔.基特里奇(BillKittredge)、厄秀拉.勒奎恩(UrsulaLeGuin)、约翰.基布尔(JohnKeeble)、玛丽琳.罗宾逊(MarilynneRobinson)以及吉姆.韦尔奇(JimWelch)。他支持苔丝.加拉格尔(TessGallagher,当时已是他4年来的伴侣),还支持理查德.福特(RichardFord),他们是好朋友。


雷跟我们说过,理查德.福特也是个喜欢改稿的人,这种同道中人的数量蔚为壮观。“他先是用第一人称写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我心一瓣》(APieceofMyHeart),效果不好,他花了3年时间才写完,然而他用第三人称重写了一篇,又花了一年半时间。”福特的书当时已经绝版,不过我还是记下了他的名字。


雷有种观点,认为西海岸写作正在复兴,跟20年代的巴黎或者不管你可能提到的哪个美国南方时期不无相似之处。10年后,我看到霍华德展示他在象鼻虫出版社(Zyzzyva,只出版西海岸地区的作家)出版过的作家地图时,我几乎相信的确是那样。


1983年,卡佛有了件天大的好事:他获得了哈罗德.史特劳斯和米尔德里德.史特劳斯夫妇生活奖,每年35000美元,为期5年。我从私心出发,对其中一个条件感到不满:他应该是不会再教书了,而是会全职写作。


他放弃了他在纽约州立大学的教职,也放弃了教写作班,我再也没能跟他学习过。


我后来再次见到他,是他在华盛顿州立大学朗诵会后在西雅图的一个派对上。我心怀期望地问他是否怀念教书,他说:“谈不上,没有。”“嗯,你也许不再是我的老师了,”我说,“可我还是你的学生。”


他说:“你真是好心肠。”那是他喜欢说的话。


我第一次短篇小说投稿成功后,雷在回信中写道:“跨过发表那道线挺重要,非常有助于确定一件做了那么久、那么认真的事情是正确的。我为你感到高兴。”


接下来一次见他,是在华盛顿州立大学,那是我们在1986年秋天聚到一起缅怀理查德.域果时。但如果不是1987年春天发生的某件事,本来有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他直接联系,那时,一位在电影界的老朋友让我的生活有了很大改变。


在此两年前,我放弃了举办电影研讨会的那份合同,几乎跟过去几年里我请到西北地区的电影人都失去了联系。但是那年春天,吉尔.戈德米洛在为她的第一部故事片《等待月亮》(WaitingfortheMoon,关于在巴黎时的格特鲁德.斯坦因)巡回宣传而路过西雅图时,她给我打了个电话。


在派克街市场的红门餐馆杯盏之间,戈德米洛跟我说她在从巴黎回国的飞机上,读了《我们谈论爱情时谈论什么》,她想起来我认识卡佛。“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她说,“那些故事实际上都发生过。据你了解,是不是真实的?”


对一位小说作家来说,“真实”有可能是个令人不安的词,我记得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她对我那样回答根本不在意,而是为这些短篇小说有可能拍成电影而激动。“我有个想法,”她说,“通过安排顺序,那些短篇有可能讲述一个人的生活——我已经确定了应该有一个主角,其他方面,我想尽量忠实原著,甚至会让两个故事之间银幕全黑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个很有文学味的想法,”我说,“一个纯粹主义者的卡佛电影。”


可是等她问我能不能帮她写剧本时,我给吓住了,不仅是因为我对她这位影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是因为我从来没写过电影剧本,显然她需要一个真正的编剧。我又要了杯金酒。


可是她坚持那个主意。我认识雷蒙德.卡佛,了解那一地区,也就是说地点——雅基马,奇科,尤里卡,库珀蒂诺,我了解那种饮酒文化。(她刚刚把空了的霞多利酒酒杯给了侍者,要他拿瓶矿泉水来。)我没有参加作家工会,所以她请得起我。她知道我很欣赏她的电影,那对她意义重大,这一点在长期合作中很关键。她指望我会极端忠实于卡佛的作品,比任何“真正的”编剧都更注意这一点。另外早在1980年,我在培训中心上培训班时,就给她写过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关于雷蒙德.卡佛的。显然,她刚刚在一个旧鞋盒里看到了这封信,并把这看作一个启示。


她的提议让我受宠如惊,我很快地合计有多大机会能绕过哈罗德.史特劳斯和米尔德里德.史特劳斯夫妇生活奖的那个让人讨厌的附加条件(即他不能教写作)。嗯,好吧,我一边跟侍者换高脚杯时一边想,不过他也许可以指导……


1987年10月,我们飞去了锡拉丘斯,拿40页的初稿给雷和苔丝看。当时他正开始癌症疗程,他的肺部给切除了三分之二。“现在没事了。”他一再说,“我没事。”


他们端上了阿拉斯加三文鱼,在西岸地区,这表示热烈欢迎,我试过不出声地隔着桌子向吉尔示意,要她放心。


我们吃完后,雷把初稿拿去书房。吉尔和苔丝摊开手脚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聊天,我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想知道楼上的雷是怎么想的。在把那些短篇像吉尔所设想的串起来时,我假定有一位主角。可是我也悄悄往剧本里放进不少传记方面的信息,暗示那个主角就是雷。他是否会觉得我抹去了艺术和艺术家之间的距离(他的作品中,本来已相隔不远)?他是否会觉得这样侵犯了他的隐私?我有点担心。


过了段时间——差不多有一个钟头,我想——雷下来了。他们那幢两层楼的房子有一座木头楼梯,我听到每一步咚咚响的声音。他走进客厅,吉尔和苔丝陷入沉默,雷看着我,用他轻声咕哝式的声音说:“很棒,我觉得很棒。”


我想一下子搂住吉尔尖叫起来,可是控制住了自己。雷过来跟我一起坐在沙发上,我们把那篇初稿讨论了一个半钟头左右,慢慢地一页一页翻过去,过了一遍他在页边写下的笔记。


1988年5月,我在西雅图的埃利奥特湾书店又见到了雷,那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朗诵会。他在那天收到了14页的选择权合同,我也收到了我的那份,我承认没读就交了出去。


“我没读就签了名。”雷说完哈哈大笑。


那天晚上,他读了《大象》(Elephant),关于一个被家里每个人追着要钱的人,这个短篇也是一开始读着滑稽,但是到最后,你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他似乎读得有点透不上气,但还是读完了。他的脸庞浮肿,有传闻说他的癌症已经转移到了他的大脑,可是雷仍然坚持说他没事。“我会撑过去的。”他告诉我。


当时,我最小的妹妹也在跟癌症做斗争,她极其想听到哪怕有一次交谈不以那个沉重的问题(“你到底怎么样?”)开始。可是她的决定,是从不掩盖事实,她已被告知自己是癌症晚期。


一个月后,雷和苔丝举办了婚礼,我还是没有意识到什么。


这段时间,因为作家协会在举行罢工,整个电影业陷入停顿。出于这个原因,吉尔商谈推迟实施选择权的期限。8月1日,罢工仍未结束,我们实施了选择权。


8月2日,雷因为肺癌,在安吉利斯港去世。


8月3日,作家协会的罢工问题解决了。


1988年8月4日,苔丝.加拉格尔把雷蒙德.卡佛安葬在安吉利斯港。


我无法去送葬,因为我当时有合同在身,那一周要为帕金斯—科伊律师行打字,我坐在律师行位于25层楼的波特兰办公室,感觉痛苦。休息时间时,一位律师的秘书大步流星从餐厅那边走过来,在聊她的一个女友为什么要离开丈夫。说话中间,她点着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两口又摁灭了,然后从冰箱里拿了罐减肥可乐就急急忙忙往门口走,撇下一句话还回荡在空中:“他老公就是从来没能让她的裙子飞起来。”


我把那句话记下来,觉得那一刻,是我个人跟雷有了交流。


到这时,我已经搬回俄勒冈州。我一直不曾辍笔,又发表过几个短篇,得过几个奖项,然后在1989年,有人邀请我去玛丽尔赫斯特学院教写作。


我们始终未能拍成我们的卡佛电影。最后,吉尔距离她的最低预算还缺25万美元。她生命中的4年时间都投进了这个计划,却未能留下一部电影。1992年秋天,她接受了圣母大学的一份教职。


对我们来说,人们是一步步去世的。我放弃打磨那个剧本时,第二次失去了雷。现在留下的是他的诗和短篇小说,在这些作品中,他仍然是我的老师。


时不时,一位学生会打断我讲课,问起雷蒙德.卡佛。“我是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老师?”


“你们有多少人读过雷蒙德.卡佛的作品?”我让大家举手时,通常班上有一半人会举手。


我一再说,你们一定要读作品。找一本《我打电话的地方》(WhereI’mCallingFrom),从头开始,通读这本书。这是卡佛自选短篇集的唯一版本,是按作品写作先后顺序排列的。读读《肥》,这个短篇让人读了难以忘怀,写得用笔俭省;读读《大教堂》(Cathedral),这对卡佛来说,是关键的一篇,里面的语言开始变得丰满;读读《差事》(Errand),写的是契诃夫(雷热爱的一位作家)去世时的一个时刻。


我跟我的学生说,要是你按顺序阅读这些短篇,你会看到在不牺牲准确的前提下,雷把更多经历、更多感情投入自己的作品中。这是我们所有人——理查德.福特,戈登.利什,吉尔.戈德米洛、苔丝.加拉格尔和我们这间教室里的每一位——都付出很大努力想做到的。


译者:孙仲旭

相关参考

雷蒙德

经理不是只告诉别人怎么干的家伙,而是要激发队伍产生一定报负,并朝目标勇往直前。类别:企业

雷蒙.A.克罗克

在公司的管理方面,我是相信少就是多的道理:你抓得少些,反而收获就多了。类别:企业

《柑橘与柠檬啊》——读后感

...心跳停止了,为故事而悲伤,为他而哭泣。故事源于一个回忆——一个名叫托马斯。皮斯佛的回忆,回忆很长,时间很短,从“十点五分”开始,到“查一分六点”结束,七个小时又五十四分钟,分分秒秒,包含着生命流失,也...

我的老师

我的名字叫雷蒙,今年7岁,上二年级。妈妈的同学教作文,我也来跟着学习。来到学校,见到一位没有妈妈漂亮的老师,一双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皮肤白白的,说话很好听。她讲课很有趣,我很喜欢我的作文老师。

鼠王之梦

...和坏老鼠,最坏的还是鼠王和它的左膀右臂——老鼠博士雷蒙。这天,鼠王召开了一次重大的会议,请了鼠国所有的大臣参加,内容是:怎么才能消灭老鼠的天敌——人类、猫头鹰、猫、蛇等。大家一致认为要让雷蒙博士研究出...

感谢有你

...的心,感谢有你……”每当这旋律萦绕在我耳畔的时候,我的那颗小小的心便不听使唤地“怦怦”乱跳。在“我”受伤时总喜欢去大街上走走,这一次,“我”遇到了罗斯蒙德先生,一个环卫工人,先生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大...

赛尔号外传(二)

...”报告教官王者战斗小队前来报到。”“好我是雷蒙教官,你们先去不远的云霄星采集一些甲原燃气,算我对你们的考验吧!”报告雷蒙教官我想去问派特博士一些问题,“那好吧,其他人立即前往云霄星。”...

第一次和外国老师交谈

今天下午,我去英语老师Miss李那里学习,听Miss李说‘今天下午,外国老师要来我们这做客。“耶!”我们都欣喜若狂地欢叫。我们一直等,恨不得外国老师马上来到,看看他们长得什么样。盼呀盼,终于等到四点半了,我们争...

记一次开学典礼作文

...学习的。下面就其中的内容具体谈谈。美方校长杰弗里·雷蒙则用了近半个小时致辞,其核心内容就是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将在上海纽约大学接受什么样的教育。“我们的目的不是要给你们我们的智慧,不是要给你们我们的...

那片湛蓝之海作文

雷蒙,你为什么总是微笑?”有人问。“当你得完全依赖别人才能生活下去,你就一定要微笑。”这是雷蒙的回答。这是电影《深海长眠》里的一段对白。我想对于一个从脖子以下高位截瘫二十多年的人来说,他的意思是既然活...

《侏罗纪公园》观后感

...名导演斯蒂芬·斯皮尔伯格执导的经典科幻冒险电影。哈蒙德富翁立志要建立一个非同寻常的公园,恐龙将是这个公园的主角。在许多科学家的努力下,他们利用琥珀里面困住的远古蚊子体内的血液,提取出恐龙的基因信息,如...

《公民凯恩》高中生观后感

...奇的一生,记者汤姆逊在图书馆查阅已故银行家撒切尔的回忆录手稿,走访与凯恩合作办报的总经理伯恩斯坦;他的好友李兰以及凯恩的第二任妻子苏珊;老管家雷蒙,每个人的视角中凯恩都是不同的,“玫瑰花蕾”仍是个迷。...

舍弃也是一种尊严

...有。西班牙电影《深海长眠》中,遭遇意外而全身瘫痪的雷蒙选择安乐死,家人反对,只有同病相怜的女律师支持,她说:如果他不能有尊严地活着,至少让他有尊严地死去。当时想说的是:自恋的人,即使选择逝去,也是为了...

《活着》读后感800字

...福贵的悲伤而悲伤,当看到“老人和牛渐渐远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福贵的一生太苦了,尽管他年轻时享受过花天酒地的生活,但后来所经历的苦难却也是非比寻常。从他输光了所有家产并经历了一段萎靡不...

你们都被女儿要富养这句话骗了

...呵呵,然后想到我熟识的一个女生。我有个发小儿,也是我的中学同学。在那个官富二代云集的中学,她仍然有钱得扎眼。中学的时候,当我们还在用塑料卡通钱包时,她就用prada的长款钱包了。她的钱包一打开里面是一排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