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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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首语:幼敏悟过人,读书辄成诵。本文为你选取作文巴西小姐四篇,希望能帮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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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小姐
阿迪少爷说,他要自己去拿手镯。
因为书僮里姆已经有活儿干了:要趴在地上,好话说尽训练那只小狗跳圈,就为了晚上安德里娅看到这小狗的本事能笑一笑。因为司机切帕也在干活:拿着橡皮管子冲洗那辆本来就很干净的兰博基尼,阿迪少爷说,安德里娅见不得灰尘。况且,阿迪·卓利马蒂思忖,这两个粗人又怎么能看出手镯的粗细是否刚好合适安德里娅的手腕?他开着父亲的奥迪去市中心的“大印尼”商场,一路都是红灯,想到今天晚上能见到安德里娅,雅加达的交通堵塞也不觉得那么糟糕了。
每个红灯路口都有乞丐在窗外敲门,有的用肮脏的抹布擦拭车窗,有的哑了嗓子唱一支哀戚的歌,有的抱着没手没脚的孩子。他照例会摇下窗递给乞丐一两块钱,双手合十地祝福,即使他看着那没手没脚的孩子,能猜到孩子并不是那乞丐亲生,只是一个呈现悲惨的道具。“特权”,他不由自主这么想。这一代的年轻人被学校的正统教育洗脑到了另一个极端,任何高出别人的地方都会勾起一阵忏悔:这不是我应该得的。我只是97年的时候比别人的运气好了一点,他背诵起这样一句说辞,几百上千个人指着他的鼻子跟他讲过这样的话。这样的指责他都同意,说实话他对财富分配权力斗争没有任何见解,除了学校教育带给他的那些模糊的人人平等的观念。“我也可能是那个乞丐,那个没手没脚的孩子。”他这么想着,这件事情就陡然变得真实起来,于是,频繁的忏悔并没有引起任何处境上的改变,只是让阿迪觉得世界不过是一系列外在目的论的巧合。再然后呢,再然后就会升起那种忧郁又无用的宗教情绪,所谓的特权并不存在,一切都是那么偶然那么可怜,他摸了摸了胸前的十字架项链,又想起安德里娅。
自从三天前乔治的Facebook上高调宣布订婚的消息,这个小圈子里人人都点了赞,阿迪就忙开了。他没有联系安德里娅,而是每天发十几条消息向乔安娜打探安德里娅怎样。听乔安娜说,安德里娅成天在哭,阿迪反倒放心了一点,因为哭总比沉默要好。就连今天的晚饭也不是这三天临时约的,而是一个月前,他们俩在佐科威的总统竞选筹款晚宴上碰到,安德里娅说好久不见,阿迪说要不找个时间叙叙旧。他真庆幸那是一个月前随口定下的局,安德里娅赖也赖不掉。如果是这三天临时去约,安德里娅会为这种怜悯而感到羞愧,这姑娘自尊心最强。
就像去年圣诞夜的下午,乔治特地把安德里娅带回家“坐坐”,乔治的父母顺水推舟要留安德里娅吃晚饭,这个未来的媳妇他们早就听乔治说过的,她的背景也派侦探调查过,虽然只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姑娘,但是想到乔治自己的性格是那么懦弱,似乎找一个门第低一点的姑娘倒是好事,他才能压得住。这天下午亲眼看了安德里娅,那么光彩照人,又那么柔顺得体,丝毫没有模特那个圈子庸俗娇惯的性子,乔治的父母都很满意。安德里娅就送几个长辈礼物,实则都是她和乔治一起挑的,当时乔治还想抢着买单,安德里娅说这点钱她还出得起。安德里娅送给乔治父亲一个烟盒,送给乔治母亲一支香水。乔治奶奶一直没有发声音,她年纪大了,大家以为她打瞌睡了,安德里娅走近前去在她身边放了一条香奈儿的围巾,才发现老太太居然醒着,斜着眼睛看她。安德里娅便说,奶奶好。奶奶便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说,姑娘你回家去吧。然后奶奶把乔治叫到面前,也没有避开安德里娅,就说乔治你以后不要再见这个姑娘了。乔治的父母都不敢发声音,这个家里奶奶的话比天大。乔治当场就哭,而安德里娅呢,安德里娅只是抿着嘴笑笑,朝乔治说了声再见,又朝他父母说了声圣诞快乐,穿上高跟鞋走了。圣诞夜,穿着金色晚礼裙的前巴西小姐踏着细高跟鞋穿过雅加达市区,仪态万千,走了两个多小时。第二天小报的娱乐版都是她独自回家的照片,狗仔队就开始传她和乔治分手的消息。
就像乔治的弟弟达维跟阿迪说的,“真佩服死我了,乔治哭成块抹布,安德里娅一滴眼泪都没掉,连眼皮都没眨!”阿迪说,那是因为如果她当面哭,就彻底输了。达维听了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要让安德里娅成为他姐们,拜她为师,修炼演技。
当时阿迪坐在达维的店里,几个月前达维把台湾的芋圆烧仙草引进了雅加达,在市中心开了家24小时的芋圆店,买了台机器,从台北请来了两个年轻的帮工。虽然印尼是穆斯林国家里最世俗化的一个,社会风气依然很保守。报纸上好多议论,24小时通宵达旦的甜品店,于伊斯兰教还是基督教,都“过于纵欲”了。报纸越是这么说,凌晨两三点越是顾客盈门,谈恋爱的小年轻本来只能坐在马路牙子上呼吸汽车尾气,现在能坐在干净亮堂的店铺里看彼此的眼睛。于是达维的店开张几天就成了雅加达最红火的的去处,这几个星期都冒出好几个盗版店,一模一样的装修,一模一样的菜单,原料不新鲜,比达维便宜,顾客也吃不出区别。达维是无所谓,他要的不是这点钱,是名气和议论,来证明他在生意上的悟性和野心要远远超过哥哥乔治。难怪达维那么佩服安德里娅,他就佩服能够狠得起来的人。这几年,阿迪那一辈的孩子们都开始工作了,像达维这样逼宫的二少爷家家都有,自己创个业开个店,醉翁之意不在酒。阿迪想到自己家的山姆和里克,这几个月在嚷嚷着搞一个金融咨询公司,他们两个对金融屁都不懂,能卖什么呢?喏,无非就是卖卖自己家的商业机密,于是愿打愿挨,生意兴隆,赚了不少。父亲也心知肚明,只要不太出格他也不阻止,权当是给外界做个公关。私下父亲却说,新加坡国立大学有个商学院教授,专门研究家族企业的代际继承,让阿迪去和那个教授聊聊。
就像乔治在圣诞夜终于哭完了,问奶奶为什么不喜欢安德里娅。奶奶说,选美小姐,那就是鸡,比戏子都不如。乔治的脸霎一下红透了,他从没听过奶奶讲那么粗俗的话,许久了,他才说,巴西不一样的,巴西人开放,好女孩也参加选美大赛。奶奶说,你别觉得我老皇历了,奶奶开明得很,现在找戏子结婚的爷啊哥啊多着呢,都能找戏子结婚了,那选美小姐也没什么大碍,只要结了婚了别再抛头露面,半个胸露在电视机上,就好了。乔治点头,以为奶奶松口了。可是啊……奶奶继续说,可惜安德里娅有一半是巴西血统,混血儿不能做乔治的老婆,这一点没有商量。乔治说,混血儿又怎么了,安德里娅一半印尼一半巴西照样被选上了当巴西小姐,巴西人就比奶奶开明。奶奶就笑他,选巴西小姐容易,你去让安德里娅竞选巴西总统看看,看她半个印尼人能不能在巴西当总统!乔治不说话。奶奶就说,乔治以后要当印尼总统的。乔治不说话,脸上阴阳怪气。奶奶不依不饶,乔治以后要当印尼总统的,乔治的老婆一定要是个土生土长的印尼人。乔治就冷笑,你就光做梦吧,就我这样个脓包,还做总统!奶奶也冷冷地说,就你这样的,也做得了总统,梅加瓦蒂那小妮子,我眼看着长大,小时候比你还不如,她爸爸成天想着讨新老婆,家里进进出出九个大小老婆,你说梅加瓦蒂这妮子小时候能有多大聪明,多大出息,不是照样当总统,你以为印尼就是民主了,你以为在印尼当总统需要什么本事。乔治不说话。奶奶就和缓了脸色,像是给乔治下个台阶,最差乔治也得做个部长。她又说了一遍,最差乔治也得做个部长,否则啊,你爷爷在棺材里气得跳起来。乔治不说话。奶奶又说,最差乔治也得做个部长,不等到这一天,奶奶就一口气留着,睁着眼睛看着,等你,等你当部长。乔治就说,我哪里是做官的料。奶奶就说,放心,你就是个傻子你都做得了部长,咱家辛苦了两代人,送了多少钱,就是为了我的长孙以后不用送钱,就等着收钱。乔治不说话。奶奶说,力宝集团的大公子,你的命就该是这样的。乔治不说话。
没几个星期,乔治就在奶奶的授意下和伊莎贝拉开始交往,就是“一百家”里的姑娘。伊莎贝拉不是省油的灯,娇纵蛮横,不过乔治妈妈说,乔治压不住她也不是最紧要的,只要乔治奶奶能压住她就行(那是当然的事情)。然后就是乔治从公司副总裁的位子上退下来,去议会下属的地方代表理事会当一个理事,当然也是买的:力宝集团给佐科威的总统竞选捐了半个亿。阿迪估计着,如果佐科威赢了这次竞选(现在看来是十有八九的事情了),乔治就能从地方代表理事会的位子直接升到国会议员了——大家都是这样的,过几年阿迪自己也会这样。然后就是乔治和伊莎贝拉在Facebook上宣布订婚,他们俩认识才半年不到。而狗仔队天天拍到的照片尽是安德里娅穿得漂漂亮亮地逛街呀做指甲呀,但是乔安娜说,安德里娅一回家就哭。阿迪真是讨厌乔安娜,当初是阿迪拜托她介绍安德里娅给乔治,等到他们俩一吹,乔安娜又马不停蹄去撮合伊莎贝拉和乔治。一过完圣诞节,乔安娜就去和乔治的奶奶讲伊莎贝拉,然后安排两个人见面谈。这两天乔安娜正在到处抱怨呢,“力宝真是小气呢,大公子定婚,才给媒婆一块卡迪亚的表。前年萨林集团,不过是二公子的婚事,都送给我一部凯迪拉克。”
然后乔安娜就告诉阿迪,安德里娅成天在哭呢——不是因为乔安娜好心,而是她知道根据规矩她说了这些事之后,阿迪得寄她支票。乔安娜的每一句话都标着价码。阿迪有时候都想掐死这些给“一百家”做媒的波利尼西亚女人,当然冷静下来他也知道其实要怪的是制度,不是这些女人。“制度”,阿迪又跳出一个学校洗脑给他的词。为什么有的国家富有的国家穷?教科书上说在现代社会这和自然资源气候条件土里肥力通通没有关系,完全就是制度问题,自然资源再稀缺的国家都能因为先进的制度而变富裕,想想新加坡,想想日本。“印尼就是被我们这样的家庭给毁掉的”,他又背诵起这样一句话,另外几百上千个人跟他说的。“一群自私自利的贵族门阀”,他再次同意这样的指责,而一旦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同意,他又不由自主地觉得这样的制度如此悠远而坚固,他因此不需要为之负责。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印尼最富有的那一百来个家族之间就彼此通婚,不再有外嫁的千金和外娶的少爷了。而依靠这些波利尼西亚血统的女人做媒婆也渐渐固定下来,一来看重她们能说会道,二来她们是“外来人”,和这个圈子永远扯不上关系,正好减少麻烦。这些波利尼西亚女人伶牙俐齿,善于搬弄是非,可是对于真正的秘密,她们是绝口不响的。所以什么样的皮条在她们那里都不是一锤子买卖,这个姑娘不成她们给介绍下一个,下一个不成再介绍下下个,没结婚的就介绍姑娘,结了婚的就介绍情人——因为在这个圈子里,婚姻大多是台面上的事情,为了传宗接代,给爷爷奶奶们一个欢喜。第一个儿子生出来之后,丈夫和妻子就纷纷向这些波利尼西亚女人们讨教找情人的事情了。所以当看到乔治哭得那么伤心,乔治爸爸就安慰他说,“安德里娅那边也不是完全说死了,过几年你再和她交朋友嘛。”乔治的脸马上白了。
阿迪不知道这些陈腐规矩是啥时候开始的,可是阿迪的父亲知道,并不太久,就是97年亚洲金融危机洗牌之后。从这场金融危机中幸存下来的印尼企业家为求自保而携起了手——这样的手至今还没有松开过,倒是随着姻亲和牙牙学语的孩子们越握越紧了。直到今天阿迪爸爸还对97年的金融危机感恩戴德,“咱们家的转运石”。那之前他开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工厂,全家四口住在一间破破烂烂的两居室公寓(三弟和四妹还没有出生)。如果不是印尼盾倾夜垮了,印尼四分之三的企业的美元负债因之变成了天文数字,这家小工厂不会迎来自己的黄金时代:它所生产的金属模具是次等的,可是工厂恰好当时没有负债,而且还鬼使神差地有一笔美元的现款!几百美元不到,父亲买下了宣布破产的一家金属加工厂(产能是他原来工厂的几十倍),接下去的几个月雷厉风行,他很快拥有了两个电视台,一个棕榈油工厂,几条高速公路地投资和收费权。到98年结束他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百家”的日常交际圈子,他得意地想,阿迪要和这些商业巨子的漂亮女儿们睡觉了。
到01年他的媒体帝国已经扩张到了印尼的大部分地方电视台和报纸,他把走下坡路的棕榈油工厂卖了,开始做汽车代理,不苟言笑的德国人和日本人成了座上宾,本田和宝马也就卖起来了。钱多得花不完,他去买球队。雅加达麦肯锡办公室的朋友介绍他认识百仕通集团的老板,他就跟着那个老板一起买下了费城76人,因为他喜欢篮球。这桩生意还有谁出了钱?大明星威尔·史密斯。那真是出尽风头。他逢人就说,“76人是我和威尔·史密斯一起买的。”过几年三个儿子都长大了,个个都迷足球,对篮球兴趣平平,为了博孩子们一笑,他把国际米兰也买了。现在别人去他家,他会给他们看穆里尼奥签名的球衣,指指阿迪和两个弟弟,“他们平时踢球玩,穿的就是这个。”
97年金融危机的时候,阿迪八岁,山姆两岁,里克和玛丽亚还没有出生。阿迪是唯一记得家里没发迹之前景况的,鸡肉并不是天天都能吃,有时候甚至只有大米伴辣酱。阿迪的父亲庆幸大儿子生得早,童年没有宠坏,因此懂事,不胡闹。因为说到底玛丽亚是要嫁出去的,山姆和里克分给他们一点现金够他们折腾一辈子也就行了,剩下的全部家业是要给阿迪的,家族的未来都在他身上。当那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开始进入青春期,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们的婚姻将不得不在这乏味的“一百家”里挑选(这些他们腻烦了闹翻了又不得不时时见到的讨厌鬼),他们一个个都开始染头发、傻乎乎地追明星,为了让父母生气故意和流里流气的摇滚少女们谈恋爱。只有阿迪,阿迪永远是稳重的,甚至还经常帮父母劝说弟妹,因之过早失去了手足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感情。中学把他送到澳大利亚读私立学校,老师说他成绩平平却举止庄重。他是学校足球队的副队长,所有闲暇时间都在踢球,在男生里头人缘好。父亲欣慰地得知阿迪和力宝集团的乔治在中学里就成了好朋友,一个练射门一个练守门,因为他正想和力宝做长期的战略伙伴。当然,更令他放心的是,从未听说阿迪闹出什么绯闻,不像山姆,去了澳洲两个星期就和白人姑娘谈恋爱,只好又送回来。
等到阿迪从悉尼大学机械工程系毕业(为了搞明白他们家代理的那些日本车和德国车),回到雅加达,父亲就开始正式帮他物色结婚对象了。父亲跟他说,他家现在的景况太好,所以连这最富贵的“一百家”里都不是家家的姑娘能配上他,他稳重地同意了父亲的看法——如果不是父亲先提出来,他也会主动提出来告诉父亲的,他可不想去背人家企业的债务。然后父亲又说,最好还是娶同一个教堂的姑娘。他也很快点头同意,他不想和丈母娘家因为去哪个教堂吵起来,况且他也真的很看重长老宗这一派的布道。父亲最后看着他说,他建议儿子主要考虑爪哇族的姑娘,毕竟,印尼马上要有一个爪哇族的总统了,而他们家的纯华裔血统一直都是一个软肋(卓利马蒂这个姓氏是98年之后他们自己改的,被反华暴乱吓怕,就把“周”改成了印尼化的“卓利马蒂”)。父亲说到这个份上,又是家境和他一样好,又是一个教堂,又是爪哇族,父亲指的是哪个姑娘实在是明明白白。阿迪也知道自己从没有喜欢过她,甚至从没有对她产生过哪怕最微小的一丝好感。
就在那一年安德里娅在巴西小姐选美大赛上拿到了第三名,得以免费上四年大学,这是她报名参赛的唯一原因,父亲去世之后家里就捉襟见肘,底下还有一个妹妹在读初中,她高中的大学申请指导老师——一个六十几岁的糟老头——看着她的材料夹,成绩还不错却谈不上拔尖,学过很多年舞蹈,能唱歌,公共演讲也还行,最后他皱皱眉头说,“要不你去选美试试?进入半决赛就可以申请大学学费减免一半。”就是这么简单。有的孩子能跑步,就给他申请田径特长生。有的孩子理科好,那就有数理化的奖学金。安德里娅什么都没有,她高中唯一全A的科目是操行,一个好良心的姑娘,可是这没用,大学不会因为这一条减免学费。除此之外,她便只有唱歌跳舞还稍稍出挑,混血的长相也过得去又有点异域风情,那么就试试选美吧。按理说季军很快会被大家遗忘,完赛之后安德里娅就盼望着回到以前的生活,拿着这笔奖学金在里约读一所普通大学,平淡地过完大学生活。可是当她的经纪人发现,原来拉美州的第一大国和东南亚的第一大国之间有那么多商业往来,而那么多剪彩啊颁奖啊签约啊,都需要摆放一只得体的花瓶,季军小姐安德里娅身上一半印尼的混血身份就让她身价倍增、日理万机起来。她在两个国家之间来回奔波,出席商演,接拍广告,直到印尼的娱乐小报们隔三岔五地开始评论这个“巴西小姐”,甚至都忘了安德里娅只是那一年的季军。那个让她一飞冲天的选美比赛,要说她没有为这个比赛努力准备过,那是假的。可是她付出的努力和其他的选美小姐们相比,实在太轻巧了。她没有不得不去和评委睡觉,不得不撕扯其他姑娘的头发,不得不去整容隆胸,她就拿到了这个名次。这就导致了,等到她的经纪人要求她飞回雅加达接拍一个本田的广告,少东家阿迪在片场认识的仍然是一个纯洁善良的姑娘。操行全A,那是她唯一的特长。
是阿迪授意乔安娜说,可以撮合安德里娅和乔治。因为阿迪喜欢安德里娅,想给她找一个好归宿,而这“一百家”里,只有乔治的人品是阿迪信任的,他们从中学到大学都是同窗。阿迪认为,乔治和安德里娅在一起的最大优点就是他们彼此的性格能互相谅解,乔治能原谅安德里娅的美貌,安德里娅能原谅乔治的财富,归根结底,这不是婚姻最需要的吗,不是激情,而是原谅?当然安德里娅的天主教信仰会是障碍,因为乔治和阿迪一样去的是雅加达市内唯一一个新教长老宗教堂,但是安德里娅愿意改姓新教,唯一的保留条件是,(她红着脸和阿迪说),她不愿意吃避孕药,不能堕胎,因为巴西那儿的天主教徒是不节育的。阿迪就大笑,傻姑娘,力宝集团的长孙媳妇是永远不需要节育的。听了这句话,安德里娅就非常顺从地开始和乔治谈恋爱了。阿迪觉得,这至少说明了两点,第一安德里娅懂事,第二安德里娅信任自己。当他想明白了这两点,自己不得不去和那个爪哇族的千金(他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结婚就变成了一件真正痛苦的事情。
幸而这种痛苦并非连绵不绝。阿迪太忙了,从澳洲回国之后他先在父亲那里帮忙谈生意,后来山姆和里克的金融咨询搞起来之后,父亲说要不阿迪也出去自己搞一个小公司。父亲这里,当然是一碗水要端平,不能偏爱得太明显。于是阿迪就搞了个搜索预订酒店机票的网站,并不算新奇想法,无非是抄抄美国Orbitz这类网站的代码和模式,不过在印尼就是填补了一大片空白的蓝海,发展中国家嘛,发展主要靠抄袭,自主创新的成本太高,无论是达维的台湾芋圆店还是阿迪的酒店机票网站。这个网站就把阿迪给忙疯了,天天和酒店大佬和航空公司吃饭,一个月能见上安德里娅一次已经不错。
是的,阿迪应酬太多,应酬场面总是有酒精,但是阿迪自己不喝。阿迪的母亲曾经说,“酒是可以喝的,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喝。”然而他从来滴酒不碰。母亲说,“挑贵的吃啊,家里不愁你在吃喝上多花钱。”然而阿迪是从来不要吃龙虾生蚝的,他夜里馋起来就自己出门,在马路上的大排档吃一碗印尼炒饭,两个烤串。只有吃这些东西他才不会觉得是在犯七宗罪,吃完才能安稳入睡。后来母亲又和他暗示,“如今在结婚之前完全做个好基督徒是很难的。”她的意思是,婚前性行为无可厚非。然而他仍然不想在结婚之前就碰姑娘,保持肉身纯洁的愿望非常强烈。母亲说,吃喝玩乐上有时候要学学弟弟们。这样的话刚说出口,母亲自己就脸红了。讲了两次,看到阿迪无动于衷,母亲也就不讲了。她一开始还担心阿迪是不是心理不正常,对女孩子无动于衷。后来她听说力宝的乔治也是这样的,从小到大都很乖,和姑娘说话都会脸红。她也就放心了,她想阿迪只是恰好和乖孩子们一起玩,因此有规矩有节制。母亲就把对长子的宠爱之心都用在给他发各种网络帖子:吃什么才能防上火,吃什么能消痘痘。是的,他今年二十六岁,长得高大英俊,美中不足的是脸上总是生痘痘。
所以从“大印尼”商场的专柜里拿了给安德里娅的手镯之后,阿迪就回家,仔仔细细地用防痘洗面奶洗脸,涂上消痘印的药水,然后偷偷摸摸从内衣抽屉里拿出一支遮瑕膏。他见安德里娅之前总要抹点遮瑕膏,把额头上的痘痘遮掉一点。一年多前安德里娅就嘲笑过阿迪额头上的汹涌的痘痘,“真是白璧微瑕。”阿迪就辩称是吃上火了。和母亲不一样,安德里娅没有给他发网络上的养生帖子,而是送给他一本印尼语的《庄子》,安德里娅说,“看看老祖宗的话,治治你的火。”因为阿迪和安德里娅血脉里的印尼血统,再往上追溯,就都是明朝年间的移民了。虽然阿迪和安德里娅都一句中文不会,对于血脉里的这个根源,他们仍然好奇着。阿迪告诉安德里娅,他的太太太太太太爷爷是被张居正变法害惨了,一条鞭法合并了银差和力役,太太太太太太爷爷家里人多地少,哪里付得出那么多白银?安德里娅告诉阿迪,她的太太太太太太爷爷却是明朝遗老,不想在清朝留辫子,干脆移民到了东南亚。他们说,如果不是中国的飞速发展亟需白银,如果不是在玻利维亚发现了银矿,如果不是东南亚恰好成为了从南美到中国的船只停泊港,不知道雅加达今天会不会还是荒蛮之地。他们说,多亏了乾隆皇帝念叨着满汉全席念叨着燕窝,东南亚的贸易才开始起步。他们说,多亏了鸦片战争和《南京条约》,滚滚白银从中国流到东南亚,换成香料和木材运回欧洲,印尼作为殖民地才开始腾飞……如果他们的中国文化更好一点,他们也许会知道朱熹、宋濂、王守仁,他们会更理解张居正的改革和明清的海禁,那不过的一以贯之的儒家对“礼”的维护,对“纪纲”的整顿。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于是他们就会谈论起,银矿的稀缺、贵金属冶炼技术的落后、失败的货币政策、更失败的税收政策——这些,这些才是明朝没落、而他们祖先流离失所的原因,正如这些才是当代印尼或者巴西亟待解决的问题。安德里娅甚至会谈起自己身上除了中国之外的另外一半、更加混乱的血统:一个被西班牙流氓轮奸的非洲女黑奴、一个被稀里糊涂运上去巴西轮船的印度婆罗门、一个曾经跟随着西蒙·玻利瓦尔解放了哥伦比亚的土著印第安人,她会满怀伤感地说,她迷人的混血的容貌不过是殖民地屈辱的标记,她但愿人类后代永远不重蹈覆辙,而阿迪会在此刻握住她的手。他们生在一个“历史终结”的时代,所有的问题都会被归结为科技落后或者经济危机。他们生在一个“辩证法”的时代,所有的回答都以“这个问题很复杂”开头,没有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白银的流失带来了全球贸易,中国的屈辱成全了华裔在全世界的繁衍……是的,一切都很复杂,那么偶然那么可怜,阿迪又回到了这种舒适的悲观主义。
然而阿迪仍然想把安德里娅送给他的这本印尼语《庄子》读完,他经常拿出来翻翻,却不好意思和安德里娅坦白,他的印尼语并不流利,“一百家”这个上流社会里里外外都说英语。要知道雅加达最高档的餐厅,一律只有英语菜单,没有印尼语菜单的。因为印尼语不熟,书读得尤其慢而细,“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这一段就读个十几分钟。等到他读完了《庄子·内篇》的所有篇章,安德里娅的样子在心中挥之不去。
是的,把手镯递给了她的时候她笑了一笑。让小狗表演跳圈的时候她又笑了一笑,然后他吩咐里姆带着小狗“去兜一会儿风”,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他们聊了一会儿天气,雨季来了,爪哇岛又到了登革热的高发期——是的,他每周末还得去雅加达的贫民窟教两小时英语,家族慈善基金会多年的传统了,他也并不讨厌,他喜欢教小孩子。是的,那个小学的确在登革热疫区,不过他会当心。聊了一会儿政治——是的,他认为佐科威会赢的,他也更喜欢佐科威的为人,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们家也给苏比安托捐了不少钱。甚至,正如他临时抱佛脚准备的那样,像议论天气一样潦草地议论了一会儿《庄子》——《秋水篇》她喜欢吗?读过的,忘记了。哦,他刚读,觉得不错。
然后她就哭了,他像朋友一样拍着她的肩膀。直到这里,一切的进展都在阿迪预料之中,包括她的眼泪——否则他也不会那么镇定地去安慰她了。
他说,没有关系的,“一百家”里还有其他几十个适婚的少爷们,他们也会像乔治那样的喜欢你。他报了两个名字,那是他斟酌了好几个星期想出来的,搞砸了一次,他当然要确定安德里娅下一个男朋友的奶奶不会那么在乎混血的孙媳妇。
然后她好看的眼睛从泪水中抬起来,细细说,“乔治告诉过我唱诗班的事情。”
他怔了半分钟,点头。
“还有琴房的事情。”
他不做声。
“衣柜的事情,昆士兰球场的事情,墨尔本水族馆的事情,悉尼大学电脑房的事情。”
“看来他什么都说。”
“他说,有一个学期,几乎是每个周六。”
“这小子真他妈操蛋,真他妈到处说。”
“他说,如果我不能理解这件事情,我也就没有理解他。”
他不做声。
“我说我理解的,穆斯林的印尼,很多地方真的很像天主教的巴西。试图通过恐吓来防止人们犯下的罪,反而是把人推到了更深的罪。”
他不做声。
“他说,不不不,这是发生在他身上最好的事情,感谢上帝。他真的开始有信仰,契机就是这件事情。他说,这是一个真正的Epiphany,一个好基督徒的开始。”
他不做声。
“去年圣诞节前一周,我们一起给他父母挑圣诞礼物。那天乔治就跟我说,当他知道其实不是乔治娜,而是你想撮合我们两个,他就生着一个幻想,他就幻想那会一段三个人的关系,非常亲密而漫长三人关系。他说,一个属于三个人的婚姻。然后他就在mall里面停下来,等着我答复。”
他停下来,等着她答复。
“我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甜蜜的话,亲爱的。”
他不做声。
“所以你明白了吧,他为什么在他奶奶面前哭得那么伤心。”
那个晚上剩下的事情都笼罩在迷雾之中。阿迪记得最后的最后,他们一起去达维的甜品店吃台湾芋圆,他记得他吃了芋圆烧仙草(因为妈妈说吃烧仙草能消痘痘),她吃了芋圆布丁,他们都戴着墨镜,即使在凌晨五点不会有狗仔队。那么说来他们最后应该是清醒的。
凌晨五点已经能听到附近清真寺的一声声晨祷,阿迪感到羞愧。和小时候一样,他现在每天仍然五点起床,因为他认为在人家晨祷的时候他却在贪图睡眠(或者更糟,贪图美人),这是渎神的,即使那不是他的神。那是个星期五,那就尤其使他羞愧了,因为星期五的清真寺不但会像往常一样敲钟吟唱,还会把所有的祈祷文都华丽地广播出来。和小时候一样,他每年农历新年踏进雅加达的华人会馆祭拜祖先,仍然会紧张地盯着门口的保安,生怕大门突然被撞开,就像98年那样,持着大棒的爪哇族暴徒冲进来把表叔打个半死。和小时候一样,他每周日去长老宗的教堂参加祷告,都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拥有的不过是水中之月,在一个爪哇人的国家他是华裔,在一个穆斯林国家他是基督徒,在一个说印尼语的国家他唯一流利掌握的是英语,他拥有那么多财富,而那么多财富纯然是因为97年的时候父亲恰好没有负债而98年的时候他们躲在地窖里逃过了反华暴乱的毒打。在长老宗教堂里,他会忏悔这一切偶然,他所拥有的“特权”,他所依凭的这种腐朽的“制度”。并没有给他生活带来实际上的改变,而只是一味感到他所拥有的一切短暂而珍贵,他必须加倍虔诚。他小时候在教堂上主日学,牧师会反复强调保持婚前童贞的重要性,在欧美的新教教堂,因为社会风气变了,牧师不再对教区的孩子讲这样的事情,但是在印尼保守的穆斯林大风气里,这样讲又变得很合适了。是的,牧师讲,婚前的童贞非常重要,尤其对于男孩,因为这件事情对于女孩来说非常容易检验,只要看看那一块膜的完整性,而对于男孩这完全是自己对自己的试炼,是他和上帝定的约。是的,对他来说,牧师嘴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原教旨式的。
这就解释了,十五年前,唱诗班排练结束,在更衣室里乔治摸了他,他非但没有抗拒,反而马上意识到这是他们彼此能够守住童贞的最好的办法。乔治比他大一岁,那一年身体疯长,比阿迪高出一个头。他记得,他们锁上了更衣室的门,在穿衣镜前,他一只手搂着乔治的腰,一只手握着他的阴茎,自始至终他们看着那面富有魔力的镜子,直到乔治射精。没有吭声,甚至都没有加快呼吸,平静,是这样一种极端的平静让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不羞耻,不犹豫。过了好几年,他们才渐渐意识到,相比较婚前的童贞,他们犯了更大的罪。再后来他们意识到,在更严格的穆斯林国家,譬如伊朗,这样的罪足够他们被乱石砸死。不过,最奇怪的是,和乔治的想法一模一样,就是从这件事情开始阿迪才真正有了信仰,在这之前他不过是一味的虔诚,面对一片虚空的虔诚,在之后他有了信仰,大约一切信仰的开端都必须是罪过。然而——
然而,他记得乔治的手。当爸爸催他去约会“一百家”里面他唯一能娶的那个女孩子,他记得乔治的手,震颤着拥抱着他。当妈妈说,“如今在结婚之前完全做个好基督徒是很难的”,他想起乔治低低的呻吟,然后他们躺在一起,温习唱诗班新教的歌,随之安眠。当他一次次不得不付“礼金”给乔安娜探听乔治和安德里娅的近况,他会记得乔治右肩的劳损,乔治总是用左臂撑着床架子,而他躺着,用手指按摩乔治的右肩,只有一遍遍回忆这样的镜头才能平复他对“一百家”、波利尼西亚媒婆、所有的“制度”和“传统”的厌恶。直到现在,直到他们约定了从澳洲回印尼之后再也不单独见面(他们彼此同意这太危险了,如果被小报记者发现),他们在大型聚会上照面,他会习惯性地拍拍乔治的右肩,然后说,“还好吗。”当他对乔安娜说,可以把安德里娅介绍给乔治,他想起两年前在悉尼的最后一次拥抱,让安德里娅去拥抱他吧,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那天晚上安德里娅说,不用害怕,巴西也是这样的。当时她正含着他。现在他回想起她俯下身的模样就像是他回想起十五年前的那面穿衣镜,或者每个周日在长老宗的教堂里听到不远处的穆斯林祷告,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信仰和行为都是反常而少数的,一切是那么危险,又那么平静,他正在平静地抵达幸福,一种他唯一不会感到羞愧的幸福。当时她正含着他,她说,没关系的,巴西也是这样,许许多多天主教的女孩子会相信牧师的话,以为那一片膜的完整非常非常重要,于是她们很早就学会了其他事情。口交、乳交、肛交。所有的其他事情。她说,如果这样的一种宗教教育真的教给了她什么,那就是伦理和感情应该分开,彻底地分开。然后,她扬起头说,此时此刻她在享受感情。
后来轮到他去含着她,她抱着他的头,轻轻喘气。再后来他们说起了其他似乎并不适合在这样的夜晚谈论的事情。他感激她,尤其感激她自始至终没有脱掉衣服,或者为他脱衣服,他喜欢这样一种尊严感。他也喜欢她那么自然地重新坐到椅子上,开始谈论起这些话题:殖民——荷兰对印尼的殖民,葡萄牙对巴西的殖民。香蕉——这么一种殖民地作物怎么决定了中美洲的命运,尤其是危地马拉、洪都拉斯的命运,危地马拉被香蕉整得多惨。一种新的殖民主义——世界银行对于印尼,国际货币基金会对于巴西。竞选贿赂——无论在印尼还是巴西都是严重而普遍的问题。穷人的福利政策——印尼最近引进了巴西的一个福利改革措施。还有蔗糖——巴西如何在WTO打赢了蔗糖反倾销的官司,印尼又是如何获利的。说到糖,他们都感到饿,又饿又馋,他们就开车去达维的台湾芋圆店。
在车上,司机切帕报了一遍他今天的日程,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都排着见面、会议、应酬,这个庸常的世界。这让他想起了他对安德里娅的另一种责任,于是他又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了相亲,那两个他认为可以给安德里娅带来终身幸福的“一百家”公子。安德里娅笑笑说,好啊。
然后安德里娅用西班牙语说,乔治前几天悄悄见过她,他说找一天下午的空闲,他们三个可以喝茶。
三个?阿迪用西班牙语问。除了英语之外,这是他们唯一共同熟练的语言,在公共场合要单独说话,他们就用西班牙语。
是,也包括你。安德里娅说。
包括我?
乔治说,他仍然怀着希望,在他们三个之间能达成一种亲密,即使很遗憾那不会是婚姻,可是乔治说,找一天下午的空闲,他们试试看。他们一起喝茶。
这小子,一肚子坏水。
乔治说,这是唯一一种能让他感到幸福的关系。
乔治说,真的,只是喝茶,读圣经。他没有别的意思。
喝茶,读圣经。
好吧。
好极了。
早上五点是雅加达唯一不堵车的钟点,一路绿灯。“特权”、“制度”,阿迪的脑子里再次蹦出这两个学校洗脑的词汇,却再没有停留在这两个词上感到忏悔的冲动,他记得的,几小时前安德里娅从他的下身仰起头来的模样,她说,宗教教育只是为了教会她,伦理和感情应该完全分开。那时候,他和安德里娅轻轻靠在一起,他是那么强烈地知道整个世界在自己身体里流淌,庄子的秋水会流到印尼的梭罗河和巴西的亚马逊河,也会最终流回中国。征服与臣服是相对的,正如虔诚与亵渎,幸与不幸。不,不应该仅仅说它们相对,它们周而复始,是圆周的两端,所以也是圆周上的所有点。
他说,这是一个真正的Epiphany。
她说,是的,神灵显现,乔治讲得很对。她说,她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其他方式能够理解到信仰的意义。
(本文选自沈诞琦即将发售的新书《中国特色的译文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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