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牛劲牛(名家名篇小说连载:《一个人的城市》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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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牛劲牛(名家名篇小说连载:《一个人的城市》之二十)

《一个人的城市》

文:刘玉峰

二十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渴望搂抱”平静了一个月后忽然火了起来。方志文做梦也没想到睡梦中得了个金娃娃。要书的电话都快打爆了。方志文去雍和宫抽了一个签结果是个上上签。他一咬牙又加印了五万册。“渴望搂抱”的红火烧的唐敏也坐不住了。早晨刚上班他就把王博叫到了办公室:“我真奇怪了,居然让一个书商在咱们眼皮底下赚了大钱。咱们出版社只是徒有虚名,只拿到一点少得可怜的书号钱。”

王博说:“不是书商聪明,是咱们把这块肥肉拱手让给了书商。”

唐敏扶了扶眼镜框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咱们社有卧底?”

王博说:“没那么严重,还不至于搞间谍活动。当初这部书稿在我手里,可后来发行部他们说是亏本的买卖,说什么也不干,最后硬是把书稿退了。最后书稿到了书商手里,人家二话不说就报选题买书号,结果挣了个盆满碗满。”

唐敏坐进椅子里拿起电话就给大刚打电话。一会儿功夫大刚就进了办公室。唐敏拿起桌上的书晃了晃说:“你看见了吧,这本书可是火了?”

大刚看看王博又看看唐敏说:“说啥都晚了。”

唐敏把书往桌上一扔说:“什么叫说啥都晚了,当初这本书王博不是交给你们发行部了吗?”

大刚张了张嘴又把嘴闭住了。他看了看唐敏没有说话。

唐敏说:“我还委曲你了是吧?有什么话你就说。”

大刚停了片刻说:“算咱们看走眼了。”

唐敏指指大刚又说:“你把话说清楚,是你看走眼了,不是咱们。别一有功劳就往自己身上贴,有问题就踢皮球,让大家替你担责任。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是一个重大失误。你们想想,看有没有办法扭转一下局面?你们无所谓,我丢不起这个人。”

王博和大刚谁也没有再说话,像两根木桩似的戳在那儿望着唐敏。

唐敏说:“看我有什么用,你们两个部门好好商量商量,有了结果告诉我。”

大刚和王博灰溜溜地走出唐敏办公室。大刚一路嘀咕跟着王博进了办公室。一进办公室大刚把门一关便大声骂道:“操他大爷什么东西,真他妈孙子。现在的领导都这个操性,怪不得什么也搞不好。”

王博坐进椅子里说:“那你怎么不把当时的情况说出来,省得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大刚走到王博跟前拍拍胸脯说:“我的王大主任我能说吗。本来我想说来着,硬是给压回去了。”

王博说:“有什么不能说的,要是我就直言。”

大刚说:“你想想,我要说他那个小情人把人家这本书顶了,唐敏脸上能挂得住吗?这孙子狠着呢,我现在还没有跟他翻脸的资本。我先把话放到这里,惹急了我大刚也有牙,到时候我把他那点儿破事抖出来那才叫丢人呢。”

王博说:“别激动,坐下说。”

大刚一抬屁股坐在桌上继续说:“上个月他带着老家一个哥们去桑拿嫖妓让警察当场给抓了。巧了,抓他的警察是我哥们。是我出面人家才放了他一码,事后悄悄让我给哥们塞了几千块钱。”

王博说:“这年头这事算个屁。”

大刚跳下桌子说:“我知道法规对这号人没辙,但也架不住我满世界嚷嚷吧。”

王博笑笑:“没劲,小把戏。”

大刚掏出支烟点燃又说:“你跟你那个哥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王博明知故问:“哥们多了,你说的是哪个哥们?”

大刚说:“裴文清啊。”

王博撒谎说:“听说去美国观光了。”

大刚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姥姥!现在的人我算是服了。给他三分颜料他就敢开染房。怎么着能联系上吗?”

王博问:“你想干吗?”

大刚说:“问问他手里还有没有货,有货咱们就上市呗,给孙子挽回点面子。否则,他心里忘不了我。”

王博说:“回头我试试看。”

大刚抬了抬手说:“得,就这么着,我屁股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事呢。”

见大刚走了王博拿起电话给裴文清拨通了电话。裴文清在电话里说:“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找个时间喝场酒。”王博说:“方志文一共给了你多少版税?”裴文清说:“头一次一万多,这你是知道的。前几天又给我卡里打了两万,前后一共三万怎么啦?”王博说:“没事,我怕这小子亏了你。”裴文清说:“知足了,我做梦都没想到尿尿冲出个金元宝。”王博笑了笑说:“那你就使劲尿吧,只要你能尿出来。我问你手里还有长篇吗?”裴文清说:“有啊,手里还压着两部,不过都是前几年写的。”王博说:“好,有就好。”裴文清问:“什么意思?”王博说:“回头吧,回头咱们见了面再细说。老裴,好戏才刚刚开始,请好吧您那。”

虽然王博在电话里没有说明什么内容,裴文清心里明白自己的好运来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王博,王博就是他生命中的一尊神。他觉得应该好好谢谢王博两口子。想来想去裴文清觉得光请王博两口子吃顿饭太简单,最后他决定给俩口子送件礼物,否则太过意不去,也太让王博瞧不起自己了。当天晚上裴文清打电话给王博约他两口子吃饭,王博客气地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裴文清便进了城。他在菜市口下了车毫不犹豫地进了菜百商场。商场里人不多暖洋洋的让人很舒服。他走到黄金首饰柜台前立马就有一位满脸堆笑的姑娘迎了上来。姑娘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问:“先生看上哪一款了?”

裴文清说:“谢谢。我先看看。”

姑娘说:“您慢慢看,需要什么招呼一声。”

裴文清点点头打量着眼花缭乱的各式饰品。走了一圈裴文清心里也没主意。最后他招呼姑娘说:“你帮我参谋参谋,我实在没主意了。”

姑娘笑了笑说:“您说,打算是送人还是……”

裴文清说:“打算送一位有文化有品位的女士。可又觉得送黄金太俗,珍珠又不合时令。”

姑娘说:“女士有多大岁数?”

裴文清想了想说:“四十来岁吧。”

姑娘说:“您到这边来看看。”

裴文清跟着姑娘来到后面的柜台,姑娘拿出一条项链说:“这一条白金的怎么样?庄重大方。”

裴文清看了看说:“行,我看挺好。多少钱?”

姑娘说:“打九折三千六百元。”

裴文清说:“就它了。”

姑娘把项链放进一个精致的小盒里,然后给裴文清开了张小票。

给林静买好了礼物,裴文清不知该给王博买个啥。想给王博买一套西服,可他从来都是随随便便松松垮垮的样子。一时间裴文清不知该怎么办了。楼上楼下绕了一圈也没看中给王博买的礼物。裴文清看看表时间也快到了,便匆忙离开了商场。

裴文清赶到约好的饭店时王博俩口子正站在门口。隔着老远裴文清就喊道:“这么冷,怎么不进去?”

王博笑着说:“裴大作家都没来,我俩哪敢啊。”

裴文清走过来打了王博一下,三人说笑着进了饭店要了一个包间坐了下来。林静说:“老裴,最近看你气色不错。”

王博说:“当然喽,老裴热血沸腾,就差上天安门城楼挥手致意了。”

裴文清把菜谱递给林静说:“别理他,女士优先,今天你点菜。”

林静没接菜谱笑着说:“你看着点吧。吃饭无所谓就是见面聊天。”

裴文清坚持说:“你一定得点两个喜欢吃的,”

林静随口说:“那就要一个清炒口蘑。”

裴文清说:“不行不行,点两个有品位的。”

林静说:“我这人没口福,越贵的越不吃。”

王博说:“林静说的是实话。女士嘛都想着苗条,平时吃素多。”

裴文清把菜谱又递给王博:“那你来。”

王博说:“菜名我都能背下来。”

裴文清说:“你尽管点。”

王博看了眼妻子扮了个鬼脸说:“老裴现在是有钱人,口气比猛牛都大。”

林静说:“少贫,点你的。”

王博想了想开口说:“清蒸乳鸽,粉蒸牛排。好了。”

林静说:“这家伙就是食肉动物。以前进了饭馆不是东坡肘子,就是梅菜扣肉。”

裴文清说:“爱吃才说明身体需要。”

林静说:“王博不像你往事业上奔,他现在是往酒桌上奔呢。”

裴文清看了看菜谱说:“没鱼不成宴。咱们来一条清蒸鲈鱼。”

王博说:“我没意见。”

林静说:“老裴就仨人足够了。”

王博也说:“几个菜了?”

服务员报了菜名,裴文清说:“再配四个凉菜,我们喝酒。”

服务员问:“配什么凉菜?”

裴文清说:“两荤两素,能下酒的就成。”

王博笑了笑:“半根黄瓜也能下酒。”

裴文清又说:“对了,来瓶五粮液,再要一个酸奶。”

王博说:“不要不要,来一瓶精制牛栏栅二锅头得了,这酒假不了。”

服务员转身走了。裴文清扯着嗓子又喊道:“再来一壶绿茶。”

王博说:“老裴底气足,声音穿透力也强。”

裴文清说:“你不是说我是猛牛吗?”

王博说:“说正经的老裴,你的“渴望搂抱”让唐敏坐不住了。发行部的大刚托我找你呢,我说你去了美国。这帮视力小人吊吊他们的胃口。要么我那天打电话问你手里还有东西吗?对了,你那两部长篇什么内容?”

裴文清说:“一篇是写北漂生活的《明天吃什么》,另一篇是写沉年旧事的《沉香唱片》。”

王博看看林静说:“瞧瞧这书名够抢眼的。”

林静说:“听书名就应该不错。”

王博转过脸看着裴文清说:“安心写你的剧本,剩下的事我来操作。”

裴文清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鱼贯而进的服务员把菜端上了桌。仨人吃菜喝酒换了话题。酒过三巡,裴文清从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盒递给林静说:“这是送给林静的,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林静打开小盒看了看:“呵!真漂亮。老裴呀你也太见外了,跟我有这个必要吗?”

裴文清说:“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

王博说:“老裴给你就收着吧。”

林静说:“那就谢谢你了老裴。”

裴文清摆摆手。王博举起酒杯说:“我可得问问,送林静没别的意思吧?”裴文清又摆摆手:“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咱俩喝酒。”

王博和裴文清喝了个见底酒。裴文清对林静说:“说句心里话,来北京这么多年,王博你们两口子就是我的挖井人。”

林静说:“那是应该的。王博在我面前常提起你,一个人闯北京太不容易,就跟当年闯南洋的人一样。再说了,你俩既是同学,又是好哥们,这点事别老放在心上。”

裴文清摇摇头说:“现在挖井的人不多了,挖坑的人太多了。王博跟别人不一样从不嫌贫爱富。林静你有福啊,他这颗心一辈子都在你身上。”

王博拍拍桌子说:“老裴老裴我还没喝醉。啥也别说咱俩喝酒。”

裴文清端起酒杯走到王博跟前说:“喝就喝,一口见底。”

王博说:“一口见底。”

俩人仰起脖子酒杯见了底。裴文清伸开双臂抱住王博又说:“北京人都像你这样的就好了,北京城真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了。”

王博把裴文清扶到椅子上说:“老裴,出版了一本“渴望搂抱”就逮谁抱谁。你要再出一本“渴望睡觉”那不美死你,天底下的便宜你一人占了。”

裴文清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圈突然红了。他抹了一把眼睛说:“今天我真是痛快,爽,真爽。”

酒足饭饱又聊了一会儿,仨人在酒楼门前分了手。王博和林静各自去了单位,裴文清坐车回了房山。大概路上着了冷风,回到小院裴文清一阵恶心,把中午的酒菜全喷了出来。裴文清站起身发现老太太走了过来。裴文清强装轻松说:“受了点儿风。”

老太太说:“可别再这么喝了。”

裴文清说:“干妈,今天的酒不喝不行。”

老太太说:“身体是自己,酒水是别人的。”

裴文清说了句知道了便去墙边拿起一把铁锹铲了些土盖在污物上。

老太太说:“回屋歇着吧,回头我收拾。”

裴文清说:“外面冷你也回屋吧,我收拾完就回去。”

老太太看了看裴文清转身走了。望着老太太的背影裴文清想起了母亲。他快速将污物收拾干净,回到屋里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说:“昨天才打过电话,今天咋又打电话,那是在打钱呢?”

听到母亲的声音裴文清心里暖烘烘的。母亲在电话里又说:“文儿你咋了,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事吗?”

裴文清说:“没什么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母亲说:“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想娘了就回来。”

裴文清说:“今年过年我早点儿回去。”

母亲说:“有事干事,没事就早点儿回来。”

裴文清孩子似的嗯了一声,母亲就挂断了电话。裴文清把手机放到桌上抬头向窗外望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台上的夕阳风一样散去了。裴文清拿起桌上的杯子漱了漱口,然后把嘴里的水吐进盆里。他脱下棉衣正准备睡觉,一转脸看见桌上的剧本。他又犹豫了一下又把棉衣穿好,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新年前的一天中午裴文清和老太太正准备吃饭,穿戴一新的好月摇摇晃晃走了来了。裴文清招呼道:“吃了没有?没吃一块儿吃。”

好月说:“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

老太太看了裴文清一眼说:“那咱俩吃。”

裴文清又说:“看你这身打扮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好月说:“您说对了,明儿个我出嫁。”

老太太抬起头问:“出门子,姑爷是干吗的?”

好月说:“开餐馆的。”

老太太说:“敢情不用做饭了。”

好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到桌上说:“这是我的喜糖。”

裴文清说:“这个喜糖一定要吃。”

好月说:“您要是能和大妈去吃我的喜酒,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裴文清掏出二百块钱递给好月说:“这是我和干妈的一点心意你务必收下。”好月含情脉脉地望着裴文清问道:“明儿个你们去吗?”

裴文清说:“回头我跟干妈商量一下,能去我们一定去。”

好月说:“车接车送方便着呢。”

老太太说:“这么大的喜事,明儿个我跟文清一定去。”

好月说:“那就说定了。”

老太太说:“放心。”

好月高高兴兴地走了。老太太拿起一个馒头说:“嫁了人就踏实了。好月这孩子挺那个什么的,就是太懒,玩心太大。”

裴文清笑笑说:“你不说她是狐狸精吗?”

老太太说:“不是我说,村里人说的话更难听。”

裴文清问:“干妈明天咱们还真去?”

老太太说:“去啊,都答应她了。不管咋说,好月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咱们去也算是娘家人,给她撑个门面。”

裴文清说:“听你的。明天我陪你去。”

吃过午饭裴文清要去城关打印社取本子。刚走到汽车站建民就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回老家。裴文清说定不下来。建民说,要回现在就得定车票,到了年根票就不好买了。裴文清说,那你帮我先定上,回头见面给你钱。建民爽快地答应了,裴文清装好手机跳上了汽车。

到了城关打印社取了打好的剧本,裴文清拿出U盘存了一份电子版的打印稿,看着打字员把电子版全部删除这才走出了打印社。裴文清路过一家鞋店便拐了进去,他想给母亲买一双老北京内联升的棉鞋。刚来北京时就有这个想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给母亲买。裴文清在鞋架上看了看,果真都是内联升的产品。他看中一双千层底黑礼服尼面的棉窝窝。服务员说:“二百六十块钱。”

裴文清想了想说:“一样的鞋号给我拿两双。”

服务员将两双鞋的钱收好,把鞋装好打了包。裴文清提着两双鞋回到家,直奔了老太太的屋子。老太太见裴文清进来拍着炕说:“上炕坐,炕上暖和。”

裴文清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从包里拿出一双棉窝窝说:“新年到了,我给你买了双内联升的棉窝窝。”

老太太拿起一只鞋看了看,又用手摸摸说:“瞧这千层底纳的多密实,鞋边滚的这个讲究,还是人家老字号的东西。”

裴文清说:“干妈你试试合适不合适。”

老太太一转屁股扭过身试起了鞋:“嘿,就跟比着脚做的一样合适。”

裴文清说:“合适就好。”

老太太脱下鞋放进盒里说:“你这孩子花这钱干啥?”

裴文清说:“过新年嘛,总得添件新的。”

老太太说:“好,干妈收下了。”

出了老太太的屋子裴文清来到柿子树下。暮色之中的柿子树上还挂着一个红灯笼似的柿子,几片残叶在冷风中摆来摆去。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一年又要过去了,裴文清心里想。

第二天是个好天。在去良乡的路上老太太情绪非常好。到了餐馆好月和姑爷热情地把老太太和裴文清招呼进了餐厅。好月说:“裴大哥,您能来我真高兴。您是我这辈子认识的第一个作家。”

裴文清说:“等你回了娘家,我送你一本刚出版的小说。”

好月说:“太好了,您可别忘了给我签上名。”

裴文清说:“忘不了。”

好月把裴文清他们安排到上席坐下又招呼客人去了。

王婶一见老太太立马就凑了过来。老太太说:“恭喜啊王婶。”

王婶说:“同喜同喜。你们能来真是给我撑面子,我打心眼里高兴呀。”

老太太说:“新姑爷看着顺眼壮实。”

王婶抽了口烟说:“咱好月也不赖呀。要身材有身材,要长像有长像。三十来岁的人了,脑门上连道褶子都没有。知道的我家好月离过婚,不知道的还把好月当姑娘看呢。”

老太太说:“只要姑爷对咱们闺女好,对你好,比什么都强。”

王婶吐了口烟说:“眼前看着还行。光是干礼就给了我六万。”

老太太说:“他婶子,偷着乐吧你。”

王婶得意地张大嘴笑了。

说着话儿宴席就开始了。新娘新郎满脸微笑地开始给客人们敬酒,这时一个小男孩哭喊着跑进了餐厅。他冲到新郎面前喊道:“爸,我不要后妈,我不要后妈……”

新郎搂住儿子,被儿子推了个趔趄。小男孩又指着好月骂道:“我不要你,你滚,你滚,我不要你当后妈。”

新郎抬手打了儿子一巴掌,接着抱起儿子出了餐厅。

乱轰轰的餐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眼光全都投向了好月。惊愕中的好月两手一松酒具掉在了地上,发出一阵玻璃的碎响声。好月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王婶把筷子往桌上一扔骂道:“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王婶刚站起身就见伴娘搀扶着好月坐到了椅子上。老太太拉了拉王婶的胳膊说:“你先别急,看看再说。”

王婶一屁股落了座直盯盯地望着好月。一会儿功夫,新郎双手抱拳向大家致歉:“大家继续,大家继续,我们接着给大家敬酒。”说着便走到好月跟前说着什么。片刻,好月接过一套酒具跟在新郎身后开始给客人敬酒。当敬到裴文清跟前时,裴文清看见好月眼睛里满是泪水,他不知说啥好,干脆啥也没说,一口气喝干了盘中的四盅酒。然后赶紧坐进椅子里低头吃起菜来。

回去的路上好月那双含泪的眼睛还在裴文清眼前闪动。裴文清忽然意识到好月其实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老太太也说:“好月今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从良乡回来,天阴了下来。老太太说:“看样子,晚上恐怕要下雪。”

裴文清说:“明天就是元旦了,老天爷送给咱们的新年礼物是一场干净的白雪。新的一年,新的气象。”

老太太说:“要下就大点儿,这几年太干,缺雨又缺雪。”

第二天雪并没有下起来,早晨的时候天开始放晴了。吃过早饭王博打来电话说,老裴,周京生明天回来,你别着急,安安心心过你的元旦,好好散散心,这一阵你也累得够呛。裴文清说了几句祝福新年的话俩人就挂了机。望着桌上整整齐齐的剧本裴文清坦然地舒了口气。他拉开门走到门口,就见老太太冲着他说:“文清今天有事吗?没事跟我一块儿去打几圈麻将。”

裴文清说:“你好好玩,我打算去城里看个朋友。”

老太太说:“那就早点儿回来。”

裴文清说:“知道了。”

老太太出了小院门,裴文清也出了门。裴文清打算去看看严萍和梅梅,请她们娘俩吃顿饭也算表达一下心意。

快中午的时候裴文清到了花家地,刚走到门口就见房门大开,地上还有破碎的瓷片。梅梅坐在电脑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严萍背对着房门站在地中央一动不动。裴文清抬手敲了敲门,严萍转过身吃惊地看着门外的裴文清:“老裴你……”

裴文清笑着走进门说:“新年快乐!”

严萍赶紧说:“快坐快坐,你怎么不打个电话,你看这屋里乱的。”

裴文清走到梅梅面前说:“梅梅,新年快乐!”

梅梅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说:“裴叔叔新年好。”

裴文清又问:“这一阵补习的怎么样?”

梅梅说:“就那么回事呗。”

严萍见裴文清跟梅梅说话,急忙拿起扫帚将地上的碎片三下五除二扫到墙角,然后用扫帚将碎片挡住。裴文清跟梅梅说了几句,见梅梅毫无心情便对严萍说:“上次你在电话里说,方志文这个人还不错?”

严萍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说:“心眼不坏,对我也客气,这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裴文清坐在桌旁说:“其实我跟方经理也不熟,不管怎么说,他能帮这个忙就不错。”

严萍在裴文清对面坐下说:“他们公司没几个人,也没多少清洁的活儿可做。方经理前些日子又给我涨了五百块钱。别看他才三十出头,人性还行,也是个干事的人。有一次他跟我说,什么时候要去房山拜访你。”

裴文清喝了一口水说:“过些日子我得回家过年,春节怕是见不上面了。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我请你和梅梅出去吃顿饭算是提前过年了。”

严萍说:“别破费了,就在家里随便吃点儿算了。”

裴文清说:“那不一样,今天咱们都轻松一下,高高兴兴过元旦。”

严萍想了想说:“好吧。”

裴文清说:“收拾一下咱们走。”

严萍抬起头看看梅梅说:“梅梅,把电脑关了,咱们跟裴叔叔出去吃饭。”

梅梅头也不抬地说:“我不舒服你们去吧。”

严萍看了一眼裴文清尴尬地笑了笑:“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了。”

裴文清转过脸说:“梅梅,连这个面子也不给裴叔叔?”

梅梅抬起头说:“我真的不舒服,一点食欲也没有。”

裴文清又说:“不想吃没关系,出去散散步,外边的阳光多灿烂。”

梅梅说:“裴叔叔,你就别再强求我了,给我一点儿空间吧。”

严萍接上话说:“老裴算了。咱们就在家里随便吃点儿吧。”

裴文清想了想说:“也好。”

严萍站起身要去买菜,裴文清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就听建民在电话里问:“文清哥,我去房山看你,告诉我怎么走?”

裴文清说:“我在城里不在房山。”

建民又说:“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裴文清说:“还是我去找你吧。”

建民说:“也好。你坐车到公主坟,咱俩在城乡贸易大楼门口见面。”

挂了电话裴文清站起身说:“等过完年我再请你们吃饭。不过十五还算年。”

严萍说:“那我送送你。”

裴文清扭头对梅梅说:“梅梅你不去吃饭,叔叔就走了。”

梅梅站起身挥挥手说:“裴叔叔拜拜。”

裴文清也招招手便和严萍出了门。走到楼下裴文清问:“梅梅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好。”

严萍说:“不怕你笑话,你来之前刚跟我吵了一架。一大早什么也不管就粘在电脑上,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了几句。这下跟我闹上了,又哭又叫,摔盘子摔碗,气得我心尖都疼。我现在真是对这个孩子失望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送她来美院补习。”

裴文清边走边问:“梅梅近来的学业怎么样?”

严萍叹口气说:“现在连画板都懒得拿,成天就在电脑上。我见过她的补习老师,老师每次都说还可以。什么叫可以呀。只是说梅梅不上心,心事很重。我看呐,老师也是只顾挣钱,学生学不学也无所谓。”

裴文清说:“这样下去可不行,不然找个心里医生给她看看。”

严萍说:“前几天我跟梅梅谈了,可她一听就火了,说我的心里有障碍。我感觉梅梅在网上有个男朋友。梅梅上学走了我打开她的网页看了,上面常有谈情说爱的词句,那个网友还邀请她去南京玩。你说,这孩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有时候半夜里我都被噩梦惊醒,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呀老裴。”

裴文清说:“你也别着急,等过了年咱们一块儿想想办法。”

严萍长叹一声,看着裴文清跳上了公交车。

送走裴文清严萍顺着原路无精打采地朝家走去。走到一家饭馆门口就见张二牛喝得满脸通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描眉画鬓的女人。严萍低着头想躲过去,谁知张二牛挡住了她的去路说:“新年快乐。”严萍没搭腔,两眼瞪着张二牛。张二牛指着严萍说:“瞪着我干嘛,你有什么可牛的,你当老子除了你就吃不上豆腐?实话给你说两条腿的驴难找,两条腿的女人满街跑。”

严萍愤怒地一把推开张二牛快步向前走去。走出老远还听见张二牛在后面撒酒疯。回到家里见梅梅还在电脑上,严萍用力将门关上,走进里屋一头扑到床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像瓷瓶似的一点点正在破裂。

裴文清赶到城乡贸易中心时,建民正靠在门前的石狮子上抽烟。裴文清走过去拍拍建民的肩膀,建民扭过脸说:“北京的姑娘真抗冻,这么冷的天还穿短裙,光腿上就一条长筒袜。”

裴文清笑了笑说:“你不也不怕冷吗,站在冷风里看美女?”

建民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下一扔说:“你别说到底是北京,美女如云。等你这一会儿,就见了好几个美女。”

裴文清说:“新年头一天你就过足了瘾,开年桃花满天飞。”

建民说:“飞鸭子。走,咱们吃饭去。”

裴文清环顾一下四周说:“这哪来的饭馆?”

建民指指西边说:“跟我走,拐过去有家豆花庄,地道川味。”

裴文清跟着建民走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了豆花庄。进了大堂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服务员领着他们在一个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建民说:“文清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今天我做东。”

裴文清说:“好啊,今天我就吃你这个地主。既然吃川菜,那就点一个毛血旺。”

建民说:“太简单了,再点。”

裴文清说:“你再点两个下酒菜足已,在我面前摆什么阔。”

建民说:“也是,多了也浪费。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讨个吉利,那我点一个水煮鱼。”

服务员问:“要什么凉菜?”

建民说:“咱们各点一个怎么样?”

裴文清说:“那就油炸花生米。”

建民说:“再来一盘酱牛肉。”

服务员又问:“需要什么酒水?”

建民扬扬头:“你说。”

裴文清说:“随便。”

建民说:“来个狠点的,一瓶红星二锅头。”

服务员笑了笑转身走了。建民点着一支香烟问:“春运开始了车票特难买,不过咱们的票已经定了。”

裴文清说:“你办事我放心。”

建民看着裴文清突然笑了起来。裴文清环顾一下四周问道:“你笑啥?”

建民收住笑说:“操他先人,我才弄清楚李生虎在北京获奖是怎么回事。妈的,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几年都没想明白,白让他浑水里摸了条大鱼。”

裴文清莫名其妙地看着建民问:“你说什么呢我一句也听不懂。”

建民说:“去年李生虎为了跟我争馆长,拿着一个全国优秀论文奖的获奖证书给了组织部。当时我还纳闷,这家伙连门都没出哪儿来的获奖证书?你猜怎么着,听了能笑掉你的大牙。我表哥有个朋友就专门搞着一行,只要你把钱拿来什么奖都能给你。你不来也行,钱到就把获奖证书寄给你。这下听明白了吧。”

裴文清说:“这不跟办假身份证是一回事嘛,这样的证书单位也承认?”

建民说:“不一样,这跟办假身份证还不一样。他们这个评审委员会跟相应的单位有合作,也有一定的合法性,更有一定的蒙蔽性。民不告官不咎,李生虎这小子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裴文清说:“北京的海太深鱼龙混杂。”

建民激动地一只脚刚放到椅子上服务员端着酒菜走了过来。建民把脚放下来拿起酒瓶把两个杯子倒满。裴文清说:“你这也太吓人了,这酒可是厉害哟。”

建民说:“我又没说一口干,咱俩今天慢慢喝,慢慢聊怎么样?”

裴文清吃了两口菜问:“过了年你有啥打算,还来北京干吗?”

建民说:“来呀。我都想好了,准备找俩人单干。这些日子他们的路子我已经摸清楚了,其实非常简单。好好干上三年在北京也买套房子。”

裴文清不屑地笑了笑说:“跟讲故事似的,北京的房子不是纸叠的。”

建民喝了口酒说:“现在说啥你都不信,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要我说呀不如咱们一块儿干,写东西太辛苦了。”

裴文清说:“我只会写,也只能写。”

建民忽然站起身从屁股后面掏出一张报纸递给裴文清:“我差点儿忘了,这报上还有你的书评呢。”

裴文清展开报纸翻了翻果然看到一篇书评,名字叫《渴望搂抱是心灵的呼唤》。文章大概归纳了三点,一是渴望关怀;二是渴望爱情;三是渴望幸福。裴文清把报纸放在一边说:“这些搞评论的,比我都明白。”

建民举起酒杯说:“咱俩下一大口。”

一大口酒下肚裴文清感觉胃里很不舒服便托辞去了卫生间。到了卫生间裴文清爬在洗手池上吐了两口胃里好受了一些。他拧开水笼头冲洗了一下池子,又洗了一把脸,一抬头在镜子里发现了方志文的脸。裴文清转过身,方志文顿时一脸吃惊。方志文忙伸出手说:“怎么这么巧。完全是小说里的细节。”

裴文清说:“无巧不成书嘛。看来世界还是太小了。”

俩人松开手方志文又说:“早就说去拜访你今天碰上了,又是元旦正好一块儿坐坐。”

裴文清正要推辞进来三个人,裴文清和方志文出了卫生间,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裴文清说:“在哪儿见面都一样。不过,今天我也有朋友,老家的朋友。”

方志文说:“把你那个朋友叫过来,咱们一个桌还热闹。”

裴文清说:“大家都不认识,还是再找个机会吧。”

方志文说:“其实没什么,也是几个朋友来北京旅游的。”

裴文清说:“改天吧。”

方志文说:“也好。对了,裴老师我有事跟你说说。”

裴文清说:“啥事?”

方志文停顿了一下说:“本来早想跟你商量的,可王博老师总说你忙,所以,我也没敢去打扰。我想跟你约一个长篇,当然,我可以先付定金。这次《渴望搂抱》发的不错,说明读者认可你。咱们趁热打铁再搞一部。”

裴文清说:“我也希望这样。我手里还有一部没完成的草稿,过了年我回来抓紧点儿,上半年应该没问题。”

方志文说:“那太好了裴老师,咱可说好了,你这部稿子我来做,等你过完年回来咱们就签合同。”

裴文清说:“成。”

俩人又说了几句各自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建民见裴文清落座便说:“我当你去东京上厕所了。”

裴文清说:“建民,我有点儿顶不住了。又不是外人,咱们还是随便吧。”

建民看着裴文清脸色有点儿发白也就不免强:“那你多吃点儿菜。”

裴文清说:“我先吃口饭,胃里实在是不舒服。”

建民说:“你吃饭,我吃酒。”

裴文清把碗里的米饭吃了,胃里也舒服多了。吃完饭建民抢先付了账,俩人走出豆花庄。裴文清想回房山可建民不同意,非要请裴文清去洗桑拿。说是新年第一天要把身上的晦气一扫而光。要讨个吉利,来年清清爽爽去找钱。裴文清看建民态度十分坚决也不好扫兴,便跟着建民去了一家洗浴中心。来北京这么多年裴文清还是头一次走进这么豪华的地方。刚一进门穿戴整洁的服务生礼貌地鞠了一躬,面带微笑说了句:“先生请更衣。”

裴文清学着建民的样子把衣服锁进柜子里。一个服务生领着他们来到一扇雕花门前:“先生请进。”

裴文清一进到里边忽然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若大的一个圆型水池里干静明亮,蓝汪汪的水池中盘有几条石龙。清亮的水不断从龙嘴里喷出,溅的池面水花不断。这里人不多显得十分清静。裴文清小心翼翼地下到池里坐在水中的石凳上。建民走到池子中央说,到这儿来,这里能躺,还能水疗。裴文清走过去看了看,原来一排躺椅似的瓷盆在水下,躺椅上无数个小孔向外喷着水柱。裴文清看了一眼已经躺下的建民,转身也躺了下去。蓝汪汪的水一直淹到他的下巴,身下的水柱恰到好处地喷在腰眼上,就好像柔软的小手在不停地揉动着自己的腰,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裴文清则过脸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建民心里想,这家伙来北京才几个月,身上已经有股子北京大爷的味道了。看来北京这片海里什么鱼都能适应,而且很快能找到自己的位置。想到这里裴文清笑了一下,谁知还是被建民听见了。建民睁开眼睛问,文清哥,你笑什么呢,是不是想啥美事呢?裴文清说,我笑你这家伙,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挣那点儿钱造得差不多了吧?建民转过脸伸出三个手指头说,实话跟你说我已经给家里寄回去了三万块钱。你知道我媳妇那个高兴劲哟,说她也要辞了工作来北京跟我一块儿干让我给制止住了。她来算干啥的,家里有老有小谁管?裴文清问,你不是说你表哥分红只给你两万多?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钱?建民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嗓子说,我捡了一个便宜。颁奖会结束后有几个家长找我,想再弄几个获奖证书,我给他们办了,一个证书收了几千块钱。裴文清又问,家长要那么多证书干啥?建民说,广东的土财主,家里有好几个孩子都想获奖。裴文清说,有啥用?建民说,回去夸耀呗,孩子在北京获了奖脸上光彩。反正有的是钱根本不再呼这几个小钱。用他们的话说没有关系啦,全是毛毛雨啦。裴文清说,这世界太虚狂了。建民说,以前在咱们那个小地方,天天规规矩矩上下班什么也不知道,来到北京才感觉到,世界太精彩。我还真得好好感谢李生虎这个狗日的,要不是他逼我上梁山,这辈子只能活在井里头了。要么我说,过了年咱们一块儿干,用不了多久,买房子就不是一个黄粱美梦。裴文清摇摇头说,还是那句话,猫有猫道,狗有狗路,我还是走我自己的这条路吧。虽然艰难可我喜欢。一个人一辈子干自己喜欢干的事也是一种幸福。建民从躺椅上起来站到水池中说,你这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在文化馆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独行侠。裴文清说,作家失去了个性也就成不了作家了。建民说,泡好了没有,泡好了咱们搓背去。裴文清站起身说,是该搓搓了,好长时间没搓过背了。

顺着一个圆型楼梯上去,一长溜铺着白单子的床摆满空地。建民和裴文清展展的躺在床上享受着服务。搓过背之后浑身立刻轻松多了,站到淋浴下冲了冲身子后俩人顺着原路回到更衣室,服务生热情地把干净睡衣套在了他们的身上。裴文清小声问:“这是干啥去?“

建民说:“按摩去。”

按摩房在三楼每个房间门口都站着一个小姐。建民走到一个门口说:“文清哥,你去这间吧,我就在隔壁。”

穿着白底蓝碎花的小姐把裴文清领进房间说:“先生请坐,先喝杯茶吧?”裴文清坐在一把椅子上说:“不喝了。”小姐又问:“那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裴文清看了一眼雪白的床说:“不用了。”小姐说:“先生需要什么式的按摩?”裴文清愣了一下说:“普通的就行。”小姐说:“那好,请先生躺到床上。”小姐大概是个南方人,她把那字说成“辣”的音了。裴文清甩掉拖鞋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小姐随后也上了床。她双腿跪在床上,抓起裴文清一只胳膊做起了按摩。裴文清望着天花板不语,任由小姐有劲的手拿捏胳膊。天花板也是白色的,造型别致的顶灯也是白色的,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像是进了白雪公主的屋子。小姐拿捏完了两只胳膊又拿捏两条腿,最后轻轻地坐在裴文清的肚子上,一点点地按摩起他的胸部。小姐有一张青春的瓜子脸,微微上翘的嘴角始终像是在微笑。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细细的汗毛都显得那么有活力。裴文清闭上了眼睛任小姐随意拿捏。过了一会儿裴文清觉得一股热呼呼的气息喷在了脸上。他睁开眼睛就发现小姐爬在了自己身上。胸前被挤出的两只乳房像两只雪白的瓷碗闪着诱人的光泽。裴文清眨了眨眼睛说:“好了,下去吧。”小姐从裴文清胸上直起身子问:“怎么啦?”裴文清说:“我也不知道。”小姐又说:“我可以满足你的需要。”裴文清又说:“下去吧。”小姐听话地从裴清身上滑下来跪到床上说:“那你翻个身爬在床上。”裴文清一下坐了起来说:“干脆咱们说说话吧。”小姐说:“就四十分钟,待会儿没时间按摩了。”裴文清说:“不按摩了,我就想跟你说说话儿。”小姐就跪在床上说:“你这人挺怪。”裴文清说:“你坐下说,跪着我不习惯。”小姐笑了一下,靠着墙坐下了。裴文清问:“你干按摩多久了?”小姐说:“先生,我按摩的是不是不好?”裴文清摇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小姐说:“怎么说呢,快半年了。”裴文清又问:“老板给的工资高吗?”小姐说:“客人多工资就高。”裴文清说:“我看你顶多二十岁怎么不上学?”小姐望着自己的两只脚说:“父母身体不好,我出来挣钱供弟弟念书。”裴文清又问:“这里的小姐跟你的情况一样吗?”小姐抬起头说:“如果家家都是小康,谁不想上学来干这个?”裴文清知道自己问了句傻话,没想到接下来又问了一句更傻的话:“你叫什么名字?”小姐笑了笑说:“我说了你相信吗?”裴文清也忍不住笑了笑把头扭向门口。这时建民被一个小姐推了进来。小姐关上门说:“再给一百。”建民说:“给过你了。”小姐说:“还差一百。”建民说:“行了行了就那么几分钟你想要多少?”小姐把身子靠在门板上说:“那你别想走出这个门。”裴文清害怕惹出事端便推了建民一把。建民不情愿地从黑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扔给小姐。小姐伸手没接住百元钞票落在裴文清脚下。裴文清拾起钱递给小姐,小姐二话没说拿过钱拉开门走了出去。建民尴尬地看了裴文清一眼苦笑着摇摇头说:“见钱比见爹都亲。”

走出洗浴中心天色变了。大街两边的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建民看着空中飞舞的塑料袋说:“干脆今天就别回去了,到我那儿住一夜算了。”

裴文清说:“我还是回去吧。”

建民把衣领往上拉了拉说:“那好。拿了票我给你打电话。”

望着消失在人群中的建民,裴文清觉得浑身冷飕飕的。于是便把脖子缩到衣服里扭身朝车站走去。

(著名国礼画家王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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