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皮手套(耗子（民间故事）)

一月一号是元旦，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但对于孤独的人节日就是煎熬，太多不想见的人必须要见，太多不想做的事儿必须要做，就像上学时的作业，长大后知道了做了半天没有任何用处，却依旧做了，只是为了敷衍家长、老师，或者是说让自己心理上过得去而已。

2012年是奇怪的一年，因为玛雅人缜密逻辑推理出在2012年12月22日世界就要毁灭，人类可能连分子都做不成了。只是后来人类没有毁灭，然而在这之前却有人命丧黄泉，带着他的爱情一去不复返。

一月一号这一天，我正无聊的一边听着相声，一边玩着电脑里的蜘蛛纸牌，我对纸牌类游戏有着由衷的喜爱，但不知今儿是怎么了，怎么都无法将那十三张同色同形的纸牌码成一行，烦躁的我只能将烟一根一根的抽。我顺着烟云看向屋顶，妈的，为了玩个纸牌把屋子都熏黄了，太不值了。

于是我裹的像个熊一样走出家门，还是在外边抽吧，反正北京的雾霾已经这么大了，应该没人在乎我再抽几根烟点缀一下吧。我走在大街上，发现街上的人不多，让原本陈旧的建筑物显得更加突兀，零星点点的渲染着长大后的孤单。

“嘿，溜达什么呢？”突然有张笑脸出现在我右斜下45度角的地方。

我是口罩帽子围脖手套全服武装，就差来个眼罩假装一下蜘蛛侠了，居然还能有人认出我来，看来我那不算水汪汪的小眼睛还是很能让人记忆深刻的。

“你怎么回来了？”我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家伙。

他是耗子，是我的初中同学，当然后来不上学了就是朋友了，是那种很让人羡慕的那种两个人坐在一起几个小时都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的那种朋友。虽然我是个话唠，但耗子是那种极其不爱说话的那种，偶尔说几句也没什么正形。耗子初中毕业后，家就搬到了市里，一年回来不了几回，我俩高中大学时还经常鬼混在一起，但自从大学毕业后见面就很少了，距离上次见面应该有一年多了。

“回来溜达溜达，我这刚刷夜（在网吧玩通宵）回来，晕乎乎的踩到了狗屎，刚蹭干净，一抬头就看到了你。”耗子用他那烟熏黄了的手捋了捋因为整晚没睡而已经擀毡的头发，露出一嘴大黄牙冲着我傻乐。

“你大爷啊，你怎么这么不讲究啊，看见狗屎你怎么不吃了呢，既美化了环境，而且连午饭都省了。”我实在是个极其怕冷的人，就连眼珠都没动，只是在口罩里的巴巴的回击着他。

“有事没？没事咱俩去喝点？”耗子把手揣回兜里，缩着脖子说。

“您这晕的乎的别回头再把酒喝鼻子里去，前边新开了一家东北菜，咱俩去那吧，别喝太高的，五十六度牛二（牛栏山二锅头）咱俩掘一个就得了。”一边说我俩一起往前走着。

“你妹啊，还他妈别喝高的，五十六度的，你丫要喝死我啊。我酒量什么样你不知道啊？装什么孙子啊，喝点啤的完了。”耗子梗着脖子说，大概是因为整晚一个姿势有些落枕了。

“这一年多没见了，谁知道你哪野去了，酒量肯定见长，再说了，大老爷们儿的，怎么也得喝点白的啊，别废话了，赶紧的吧。”

“那行吧。”

每逢节日，不管做的多难吃的饭馆都是会爆棚的，但我俩去的是一家刚开没多久的饭馆。饭馆一直以来都是挣回头客的钱，显然这家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回头客。

耗子刚刚坐下来就对我说，“先来个老三样吧。”

“得嘞，不过大冷天的怎么也得整几个热乎的硬菜吧？”

耗子没理我，对着刚刚走过来还是一脸青涩的小服务员说，“怕黄瓜，老醋花生米，姜汁松花蛋，剩下的你随便来。”然后拿起菜单递给了我。

“嘿，你不知道我有选择恐惧症啊，让我点菜。算了，你也就这小凉菜了，还说不能喝，都是下酒菜。再给我来个鱼杂炖豆腐，清炒西兰花，和一个葱爆羊肉，齐了。”我对着菜单精挑细选了半天，终于在小服务员一脸不满觉得我肉了吧唧的情景下点完了菜。

“对了，来瓶二锅头，白瓶的就行。”耗子在小服务员即将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准备逃走时说了一句。

“我说你多能装孙子，刚刚还说不能喝，这会儿怎么又能喝了？”

“其实要不是碰见你，我是准备睡个觉然后去找你的。”

“呦呵，怎么茬，有事啊？”我劈着筷子看着耗子说。

这时二锅头已经上来了，我倒满了耗子和我的酒杯。

“来，先走一个，我随意，你干了。”我到完酒举起酒杯。

“我干你大爷啊，你这要直接给我弄死啊，回头火葬场都不用去了，直接打火机一点就能着。”耗子说话时，面部表情拧巴极了。

“呦呵，最近辣椒没少吃啊，火气这么大。”我诧异的看着耗子，他以前没溜归没溜但对我还总是和颜悦色的。

“我离婚了。”耗子喝了一口酒，放下了酒杯。

真是一声惊雷，劈的我那叫一个外焦里嫩，体无完肤啊，我把喝的那口酒又吐回了酒杯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恶心了。

“离婚，你丫什么时候结的婚啊？”一头雾水的我，实在是大脑缺氧了，就像自己是失忆了一般，在脑海中用尽全力的搜索着以往发生的一切，结果发现就连以前我俩一起玩弹球儿的事儿都想起来了，却没有想起他已经结婚这事儿。

“咱俩一年没见面了吧，一年的时间会发生很多事儿啊。”耗子语重心长的说，好像结了婚没告诉朋友又离婚偶然碰见才说的是我而不是他。

“好像也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去年去东北出差，合作方的一个姑娘看上了我，当时我正没有女朋友，胡乱的答应了，后来脑子一短路就结婚了。”耗子眼神迷离的看着桌子上的酒，硬强扒拉的喝了一口。

“打住，大哥，您什么时候交过女朋友啊？”耗子是个相对来说比较腼腆的人，就是那种一跟女孩儿说话脸就会红的那种，所以一直没有女朋友。

“我吹个牛怎么了，不行啊。”耗子仰着脖子说。

社会真是个大染缸啊，就连耗子这样真诚不浮夸的人，也变成了极其世俗的样子。

“得得得，这一年没见您，行市见长啊，全听您的，您说什么是什么行了吧。”此时的我确实感觉有些时间会改变一切的感觉，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聊天，我应和着道。

“我把她带我家里去，我爸妈不同意，当时我特别烦，就跟叛逆期没过完似的，跑到东北吉林就跟她结婚了，连我父母都没告诉，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呢。”可能是酒的作用，说这话时耗子应经越来越坦然自若了。

“我说你可真成，大二十几的人了，还叛逆期呢，天山童姥啊你。要么说真是蔫人出豹子啊，这么大的事儿，你谁都不跟说，我看你真是脑子里是进屎了。不不不，我觉得你当时肯定是耳朵拉稀了，要不怎么人家姑娘几句话就把你给糊弄东北大炕头上去了呢。”耗子的父母为人都很和蔼，属于知识分子家庭，以前我常去他家，他父母对我很好，我这样说就是觉得耗子真是做的有些过分了。

“你差不多得了啊，有完没完啊，还喝不喝啊。”耗子听到我这样说，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喝，必须喝啊，来。”我举起酒杯和耗子碰了一下。

只见耗子一口就半杯下去了，慌里慌张的我赶紧把酒瓶放到了地上，心想，这爷们儿是要玩命啊，就这一杯，死活不能再让他喝了，回头在家边上丢人现眼再饶上我，实在得不偿失啊。

“悠着点啊，酒不要钱啊，今儿你状态不好，就这一杯得了，你一会儿去哪补觉啊？”我实在是看不下去现在耗子这幅颓废的样子。

“再说吧。”

“得了，紧着吃吧，回头去我那吧。”

耗子看见我死命的守着酒瓶子，也就没再吱声要酒，就这样，我俩稀里糊涂的吃完了饭。饭桌上我就没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是真没法问他具体怎么回事儿，万一他非还要喝，回头喝大了是真没法弄啊。

果然是心里有事儿喝酒容易多，当然也不排除是他一晚没睡，耗子到我家后，就睡下了。幸好我家有客房，要么让我这么大了还跟一个男人睡在一个床上，我非得难受死。

第二天早上，我赶完一篇稿子之后，依旧坐在电脑前听相声玩纸牌，快到中午的时候，耗子顺利的醒了。

我看到油吃麻花的耗子，对他说：“洗洗去吧，您这模样跟偷地雷的似的，要是我女朋友看见你这模样，非得以为我又支援灾区了呢。”

耗子胡噜着已经擀毡的头发，半挣着眼说：“你才偷地雷的呢，你女朋友还是那宋洋嘛？”

“早就不是了，都换了好几茬了，唉，你关心这干嘛啊，你还是把你自己的事儿整明白再说吧。你吃点什么，我去弄点？”我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

“随便吧，我吃什么都一样。”耗子说完向浴室走去。

我找了半天，家里只有挂面和鸡蛋了，我做了些鸡蛋面，吃完后，我俩在客厅吞云吐雾。

“说说吧，您这也酒足饭饱了。”我点燃了第二根烟。

“说什么？”耗子倚在沙发上，也点了第二根烟。

“你离婚的事儿啊，还能有什么事儿，还不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向耗子吹了一口烟。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耗子嬉皮笑脸的说。

“你这一年多都学了些什么啊，你还没到那层次呢，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还真是懒得管，我也没那个时间。”说着我准备站起身，整理一下心情，然后干点正事儿。

“我主要是怕你拿我的事儿瞎写去，算了，看你还是靠得住的，就赏你个脸，跟你说说吧。”耗子摆出一副大一尾巴狼的样子。

“你怎么那么厚脸皮啊，我不想听了，我还有篇稿子没写完，你自己待着吧。”说完我站起身走向书房。

“当初我第一眼看见燕子时，我就觉得我俩注定要在一起，虽然我没你经验丰富，更不会说你嘴中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但我觉得这一切并不用多说，都是浑然天成的。三生石畔风霜月，注定伊人伴余生。”耗子没有理我，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借用我的句子不给稿费就算了，说你自己就说你自己，还饶上我干嘛。”我转过身，又坐了回来。

“一开始，我不太敢，我也是憋了好久才表白的，具体细节我就不告诉你了。”耗子的脸瞬间有些泛红，仿佛高中生羞答答的向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告白一样。

“不用，我不想听，千篇一律，你直接说你父母那段吧。”我实在是不太愿意听这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想赶紧寻找到问题的关键。

“后来我俩相濡以沫，如胶似漆的，我就决定结婚，然后我就把他带家去了，我父母一顿盘问。你知道我这人不会撒谎，实话实说，我俩刚认识两周，她是东北的，你知道我父母是不同意我找外地的，几次下来怎么都不行，我就去东北了。”耗子说着说着，将头仰了起来，一副无奈的表情。

“那你就跟人家结婚了啊，太随便了吧。你先试试婚什么的，有点缓和的时间，没准到那时候你父母就答应了呢。”我指责耗子说。

“这是爱，好吧。”耗子语重心长的说，当时给我的感觉是，我从来没觉得耗子对什么事情如此认真过，有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感觉。

“爱？爱个屁啊，你要是真的爱她，就不会结了婚又离婚了。你这根本就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儿，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气愤的说，主要是因为他既然已经背叛了父母的意愿，就不该再放弃自己的妻子。

耗子看到我如此气急败坏，一点都没有反驳的意思，对他的指责，他也没有什么表情，其实我对他这样也是习以为常的，以前他说不过我时就是这样。

“其实是我的原因，也就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不我真的不会跟你说的，我得了绝症。”这句话耗子是笑着说的，但笑的很僵硬。

“拉倒吧你，拍韩剧呢？车祸、癌症、医不好。”我猜测耗子是在跟我打岔，因为我不相信剧本里的情节会发生在我的身边，我最好的朋友身上。但仅仅是过了三秒钟，我的精神就彻底崩塌了，因为耗子僵硬的笑变得越来越诡异，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那种。

“真的！我是上个月胃疼的要命，去医院查了才知道，是胃癌，晚期。所以我离开了燕子，我父母都不知道呢。”耗子又点了一支烟说道。

“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跟我这扯淡，快去医院吧。”说完我跑向卧室，将我仅剩的两万多块钱的卡拿了出来，“我这就两万多了，赶紧走吧。”

“治不好的，我问过来了，真的。要是有缓儿我真的不会离婚的，你怎么混这么多年就两万多存款啊？”耗子依旧坐在沙发上，几乎没表情。

“你不知道啊，交女朋友要花钱啊。嘿，还说这干嘛，你可真成，燕子不知道你得病这事儿呢吧？”

“我父母也不知道。”

“那你就准备一直让她误会你了，你父母那怎么办啊？”

“幸好我还有个哥，父母退休金也不少，我也就没什么挂念了。”

“那你还不快回家，多陪陪父母。”

“他们还没原谅我呢，我昨儿给我哥哥打电话了。”

“那你的意思是不想将你病的事儿告诉他们了，再说了你病成这样了，没什么不原谅的吧。”

“对啊，我不打算告诉他们了。”

听到耗子这么说，我无言以对，不知道一个即将死亡的人将要面对的东西是多么的沉重。

耗子此时沉默了，他应该是陷入一种怪圈，一种让他无法面对的怪圈。

后来，耗子还是去了医院，他父母也知道了，我一有时间就去医院陪他。自从耗子回来后，我发现好自变了，变的爱说话了，开朗了许多，只是有很多时候他没有力气说。耗子要我把我写的东西都拿给他看，我说算了吧，我写的小说都太悲情了，虽然是悲中带喜，但也不适合你现在看，你应该多听听相声。但耗子说，以前没怎么看过我写的，作为朋友他想对这个世界多些留恋。

耗子死后，我听他妈妈说，耗子经常看着我写的小说哭，说是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是快乐和容易难找到共同点，但悲伤却能瞬间染指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我在耗子睡着时，从他手机中将燕子的电话记了下来。耗子的病情一直在恶化，我犹豫着要不要给燕子打电话，可是几次拨出去，都被我挂断了。

直到耗子再次从手术室抢救出来，我决定这个电话要打，也许耗子是为了不让燕子心中留下无法填埋的沟壑，但我觉得真正相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的有很多，只要心中惦念就好。我坐在医院病房外空荡的走廊里，四处寂静，仿佛死亡即将降临，我打电话给燕子，把原委跟她说了，她泣不成声的说会尽快来。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般，我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地上，却感觉不到上一点冰凉。也许我们都太脆弱，脆弱到隐藏好内心的伤痛，害怕被人知道，其实这只不过是在逃避，逃避自己无法面对的别离。

在你最悲伤落寞的时候，你想起了谁？也许恰恰此时，他也在想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耗子醒后，我坐在他的床边说：“我告诉燕子了，她会过来陪你最后一程的。”

此时的耗子已经气若游丝，脸上还戴着氧气罩，他说不出话来，但我从他的眼神中能够看到他对我是有指责的。

我自从初中毕业就没早哭过，但此时的我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我泪流满面的说：“难道你真的不想再见她最后一面吗？”

耗子将头歪了过去，他也哭了，两行晶莹的液体划过脸颊，落在枕头上。

只是耗子没有等到燕子来，就走了。

耗子死了，我突然想起我以前写的一句话，珍惜你现在的活着的每一秒，即使你现在很痛苦，甚至生不如死，因为有无数人正羡慕着着这一秒依然活着的你。

后来，燕子来北京打工，偶尔会去耗子父母家，他们相处的很融洽。

一次，我去耗子家看他父母，正好燕子也在。离开耗子家的路上，我问燕子：“你恨耗子没告诉你他生病的事儿吗？”

燕子长出一口气说：“恨！”她说完后又开始抽泣，径直向前走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我看着燕子远去的背影，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此情此景，这让我想起了《大话西游》里至尊宝强忍着剧痛拉住紫霞仙子的手，但是命运却不让人们坚持自己的选择，一切终将尘埃落定。

晚上，我接到燕子的一条短信，上面写道：也许是爱的太深，才会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