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作制氮机(【夜读 · 中篇小说】那时芳华（13）)

Posted 2023-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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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作制氮机(【夜读 · 中篇小说】那时芳华（13）)

干瘦的朱干事

这次采访，让我渐渐明白了什么是新闻写作。朱干事一脑子的新闻数据、对英雄语言特性的理解、对英雄人物内心的把握，令我对他这个只有初中学历的人感到无比崇拜。
我和朱干事同住一屋，他一进门就脱下了满是烟味的军装，身上穿着烂了几个小洞的白色背心，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走动着。他几乎没有肌肉也没有什么腹肌，我坚信他的体重没有一百斤。他编织新闻故事的能力，在我进入中山北路305号上学之前，一直闪烁着无限的光芒。

晚上，我和冯瑛在朱干事的指挥下，简单讨论了一下消息、通讯和特写的标题后，就开始分头伏案写作。小小的房间里，冯瑛负责泡茶水，我和朱干事负责写稿。我们写完一稿，讨论一次再修改一次，定稿后由冯瑛一并用复写纸复写三份，她的字体我至今还印象深刻，非常娟秀流丽。我坚信，如果她在以后的岁月里稍作努力，完全可以达到时下很多硬笔书法家的水平，并能加入书法界的最高协会。

我写的第一稿朱干事几乎是重写的。朱干事看完我的第一稿后，狠劲地吸了两口烟，站起来到窗前伫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发表他对我写的初稿的看法。

他挥动着细细的胳膊，对我们发表了一长段通俗易懂的见解。他说：“标题是女人的眼睛，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睛必须大而明亮，一见面就要抓住编辑的魂，编辑喜欢上了读者才会喜欢。李正东，你看着冯瑛的两只眼睛，明亮而又清澈，难道你不喜欢眼前这双眼睛？”

我没有好意思看冯瑛的眼睛。

朱干事继续引导我们：“导语呢？导语就是凤头，是凤凰的头，是女人的脑袋，秀发、红润的脸蛋、一口洁白的牙齿、颀长的脖子，难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再就是猪肚了，猪肚里要有货，为什么人们都爱讲货真价实，货就是故事，故事就是女人的胸脯和屁股，有没有感人的故事全看这两个地方。”
朱干事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狠狠地呷了一口继续说：“再就是豹尾了，豹尾就是结束语，故事结束时要让人感到精彩、充满想像、回味无穷。”
朱干事的话听起来有些糙，甚至让我和冯瑛听着都感觉有些脸红，但我们听进去了，还很感动。于是，我又将新闻稿重新写了一遍。

这天晚上，我们完成了三篇稿子，一篇通讯一篇消息一篇人物特写。按照朱干事的意见：最长的通讯署名顺序，第一是朱先富，第二是李正东，第三是冯瑛；新闻稿我署前面，冯瑛署中间，朱先富署后面；人物特写冯瑛署前面朱干事署中间，我署后面。这天晚上开始，排长蒋寿荣在我心目中打下的烙印模糊了，朱干事朱先富的形象却渐渐高大起来。

到第二天上午九时半，准备邮寄稿件的信封上，已经全部写上了六家新闻单位的地址。朱干事将桌上的三个“红塔山”牌香烟盒子抓起来揉成一团，扔进了条桌下的废纸篓，推开窗户挥动着干瘦的胳膊，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感叹：“我现在可知道《地道战》里《毛主席的话儿记心上》这首歌是怎么写出来的了！冯瑛，给你们傅干事打电话，告诉他，我们的稿子写完了。”

医院政治处傅干事，就是这时候挥动着一摞刚洗印出来的黑白照片，出现在我们房间的。他一边挥舞着照片一边用随身带来的医院政治处方形审稿章，拓上红色印泥，认真盖在我们誊写好的稿子首页的右上角，又亲自封好信封后才告诉我们：“稿子不用传真了，今天有人回昆明的基地机关，并让冯瑛立即将稿子送给基地的人捎回昆明去。”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傅干事是基地医院的文化干事兼新闻干事，但他基本没有写过新闻稿，强项是搞摄影。
傅干事对我们说：“政治处主任讲了，有你们这次帮助，我们医院今年，一定能完成上面分配的见报指标了。主任特意批了十块钱，让我带你们到黄龙寺泡个温泉，吃顿饭、喝点酒，吃饭时主任要亲自参加。”

我和英雄同台

我是在离开八连第六天后，正式到团宣传股报到的。

我们股四名干部、一名志愿兵、两名战士。股长叫刘太行，河南焦作红旗炼油厂的工人子弟。文化干事花义诗是与股长同年入伍的同乡，是河南焦作孟县人。教育干事董晓是河南南阳人。

这三个河南人的共同特点是：高大帅气、爱吃面条、爱骂我们报道员“球娃”。管新闻的朱干事叫朱先富，我一直以为他是贵州人，后来证明他是我们四川营山人，是我们新兵连李指导员的老乡。他的最大爱好是抽烟，经常让人到服务社捎一两包烟，却经常不给钱，大家背后都骂他爱贪小便宜，他随时把骂人话挂在嘴上，他穿的袜子如他穿的背心一样，几乎每双都烂了洞。

还有一名编制外专门画画的金干事，是上海人。志愿兵报道员陈保江是河南潢川还是确山人我记不太清楚了，因为他也穿着四个兜的军装，又发表过几百篇新闻作品、立过三次三等功。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始终沉默寡言，基本上与我和另一个老一些的战士报道员不相来往。老报道员提醒过我，陈保江比较清高，骨子里瞧不起我们这些战士报道员的写作水平。

报到后，朱干事领着我一个一个房间与领导见面后特别叮嘱：“政治处的人要特别讲政治，业务上要多向陈保江学习，生活中要‘眼快、手勤、耳聪、嘴拙’。”

“眼快、手勤、耳聪、嘴拙”这几个字我是记下了，却一直没有做到。

我每天早晨必须做的事：第一时间与另一位报道员，抢着为干部们打开水、扫地，完事后还要打理我们宣传股门前的菜地，菜地里种了萝卜、白菜、黄瓜、葱姜。
我到机关时正赶上雨季，草比菜长得快。
有一天，我和老报道员正顶着草帽蹲在地里拔草，老报道员一边埋头拔草一边学刘太行股长的河南话，逗得我笑得直不起腰来。刘股长高大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我们背后。
他先是“吭吭”咳嗽了两声，继而拉了脸对我们说：“你们的主业是写报道，到连队去找素材写报道，拔草、打扫卫生、打开水永远也上不了报纸头条，混一年半截可以，混两年还没上过《解放军报》，没上过《国防战士报》的头条，就自动打被盖回连队去。”

我知道刘股长不是说我，我的文章已经上过《人民日报》了，而学舌刘股长讲话的老报道员，干了两年只在《国防战士报》和州报上发过几个“豆腐块”。

但我很想进步。我听了刘股长的话，下午便去找朱干事请假，我打算从一营开始把每个营跑一遍，按朱干事的话说，就是去沙里淘金。
朱干事嘴里叨着烟，将一摞报纸推到我面前，一脸夸张地说：“刚到的报纸，你娃儿走红运了，我们救火的系列报道，一下上了六家报纸电台，加上你年初在《人民日报》上的报道，赵政委很看好你。刚才团党委常委会已经定了，要召开救火表彰会，你也立了三等功。你小子见过当兵五个多月就立功的兵吗？反正我当兵十年，从来没见过。”

这个消息让我的心脏狂跳了起来，我搓着手诚恳地说：“这一切都得感谢您的培养栽培。”
朱干事说：“今晚食堂吃猪腿，你去服务社，买两瓶酒、两袋鱼皮花生，我床底下还有几个咸鸭蛋，晚饭时让全股的人，把饭打回来一起吃，庆祝一下。”

这天我很开心，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出门时脑袋险些撞到了门前的木棉树上。至今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将全部积蓄十六块钱都买了吃食，还没忘记主动给朱干事买了两盒“翡翠”烟。可朱干事说，“翡翠”烟香味太重，不如“红塔山”抽着过瘾。

晚上，我们都从食堂将卤猪腿打回到办公室兼宿舍里，将桌子拼了起来当饭桌。刘股长撅着腚，亲自从他床下掏出两个准备探家时带回家的绿皮军用红烧肉罐头，让我们从菜地里拔了白菜，用洗脸盆架在煤油炉上，炖了红烧肉白菜粉条。除董干事和陈保江去了制氮连外，大家都围在一起用漱口杯喝了我新兵训练结束后的第一场酒。

三天后的下午，我真的站到了机关礼堂的领奖台上，我与已经基本痊愈的乔汉江等11名为保护阵地立功的救火英雄站在了一起。肥肥胖胖的赵政委用他弥勒佛一般的笑容，为我胸前别上了一枚三等功奖章，团长递给了我一对枕巾和一个精美的塑料相册。这两个奖品我一直保留到现在。

那天下午，乔汉江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简永恒因为打了“猪大肠”黑燕的男朋友，马上要被处理复员了。

我当即决定，我首次下连队采访的地点，是回我的老连队四营八连，我无论如何要与简永恒见上一面。

作者：李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