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黑用什么容易洗掉(【津云特稿】月薪6000元招不到人？这门老手艺可能要失传)

有这么一份工作：每天揉搓、摔打“胶泥”，使之成型、晒干，看起来并不难，月薪却可达6000元。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吸引到年轻人来做，仅有的两个“中流砥柱”，都已经63岁“高龄”，他们都担心，这样的老手艺过些年会面临失传。这究竟是什么工作呢？

这里是安徽省宣城市绩溪县上庄镇，这个看似不难的工作是制墨师，他们使用传统手工工艺制作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徽墨。

徽墨，自古为书者奉为上品。特别是在明清两代之后，随着经济发展，徽墨乃至全国制墨工艺得到长足发展，至今不衰。

从模具取出待晾干的墨块

修边

将成型的墨块晾干

胡嘉明介绍徽墨的特点

成型的徽墨

“脑瓜转得快”的创始人

提供这份薪水远高于当地乡镇乃至县城水平的工作的企业，名叫老胡开文墨厂。创始人名叫胡嘉明，为“胡开文”品牌徽墨创始人胡天柱的第八代传人。他说，到他这一代人还坚持从事祖上手艺的，基本只有他了。此前，他听说上海、天津、武汉、芜湖等地，也有老胡家的后人，从事徽墨销售的生意，但这些年，能联系上的，还在族谱中的胡天柱后人，只有他还在坚守和传承。

史料记载，“胡开文”品牌创始人系清代乾隆年间的胡天柱，是今绩溪县上庄镇人，本为原徽州汪启茂墨店的学徒，精通业务，诚实勤劳，深得老板器重，娶老板独生女为妻，后取徽州府孔庙“开天文苑”金匾中的两字，冠以姓氏，创立“胡开文墨庄”。

胡嘉明听父亲那一代人提过，胡天柱有8个儿子，均子承父业，继承了他留下的良田或生意，生活在不同城市。战乱年代，有些后人早已放弃原有的生意。到胡嘉明父亲这一代，能联系上的、在族谱上可查到的族人已少之又少。

绩溪县上庄镇的“老胡开文墨厂”创立于1982年，此前，胡嘉明几乎没有接触过制墨，一直在上海做生意，但很小就听过祖上制墨的故事。他说，改革开放后，他开始学习制墨工艺，准备了一阵子后，他和亲戚、村民共11人，每人拿出200元，一起出资创办了这个墨厂。

在很多人看来，胡嘉明干了一件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这笔钱，在当时、在当地可是一笔巨资，当时30多岁的胡嘉明几乎把全部身家都投入到创业中。他和几位创始人觉得，徽墨是当地的特色商品，几百年来经久不衰，他们这些姓胡的人，早已被打上“胡天柱后人”的烙印。既然国家实施改革开放，既然允许兴办个体工商户，他们为什么不能用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吃饭，为什么不能把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传到全国各地乃至国外呢？

在胡嘉明等人的号召和感知下，绩溪县当地胡天柱的后人们开始凝聚到一起，而懂制墨工艺的村民也聚集到一起，大家有的出力，有的出工，有的甚至拿来了祖传的模具，众人齐心协力把厂子办了起来。传承了几百年的制墨工艺，也因此得以延续和兴盛。

很快，有生意找上门——那个年代，书法还是小学的必修课，墨块是刚需品。胡嘉明回忆，那个时候，来自各个学校的订单忙不过来，工人们通常得加班加点。但到了1990年以后，销量开始走了下坡路。

是品质问题吗？胡嘉明认为不是。他到周边走访获知，一方面，书法课的受重视程度下降；另一方面，还在开书法课的学校，大都采购墨汁——上课时使用起来很省事。而墨块，可能要过时了。这可把胡嘉明急坏了。

既然周边地区卖不动，那全国其他地区呢？胡嘉明和厂里几个创始人一合计，决定到全国各地闯闯。于是，他背着墨块，带着宣传材料，开始奔波于广交会等全国各地的商品交易会，还到处打听哪里有外贸公司，然后带着样品去外贸公司，寻找海外买家。这个办法还挺奏效，同年代创办的一些徽墨厂纷纷倒闭，胡嘉明厂子的生意却一直红火。每年跑两三个博览会，订购单就够工人们干半年多。

就在别人学着他的路子，也想到外面闯的时候，整天全国到处跑的老胡接触了一个新鲜玩意：互联网。脑瓜转得飞快的他寻思，既然互联网能够连接千家万户，能不能帮他销售呢？老胡不懂互联网，但他成功动员还在上学的女儿帮他建了网站，后来又开了网店，再后来，他又说服女儿毕业后专心给他做网络销售。老胡很自豪地说，他家可是全县前几个拉起网线的住户。自从1999年后，他再也没出去推销过产品，除了老客户，其他都是源于网络销售。

每天摔完泥巴，制墨工人手指沾满墨灰，这种脏活并不受年轻人“待见”

从模具取出刚刚压制成型的墨块

胡师傅形容，每天制墨的过程就是和泥、摔泥巴和把泥巴塑形

退不了休的老工人

说起来，墨块离现代人们的生活“有点远”，毕竟，就算是书法、绘画需要，使用墨汁也就行了，谁愿意花功夫磨墨呢？因此，墨块的属性早已由从前的刚需，变成工艺品、纪念品了。

其实，就连很多喜欢书法、绘画的人都不太了解，研磨的墨汁，不仅色泽光亮，书写流畅，而且更能够渗入宣纸中。书画作品浸水或装裱时，手摸在线条上，也带不下来一丝黑色。更重要的是，墨块中含有少量中药成分，书写、绘画后，作品不会被虫蛀，这也是很多古代珍贵竖画作品能够保留至今的重要原因。

徽墨最重要的原料是松烟。胡嘉明说，制墨原料必须是几十年树龄的松树，以马尾松为主，采自松树深埋的根部。将树枝等被烧后留下的“芯”再碾成灰。有趣的是，原料必须是断掉或死掉的树枝、树根，新鲜树枝、树根因水分极大，无法使用。当下使用的原材料多来源于福建的一些老山中。

松烟、炭黑、矿物油的混合比例，是“胡开文”制墨的核心机密，更是徽墨的核心技术，自古始终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即使是现在，在厂里掌握核心机密的人也屈指可数。混合后，依照祖传配方，混合物中再加入香料、胶、冰片、麝香等，使之混合为墨胚。墨胚经加热变柔软，分割为中小块后，锤砸、切小块、称重、放入模具，压制成型，再经修边、晾干、描金等工序，最终成为商品销售。

现在的尴尬是，核心技术不能轻易示人，但胡嘉明和厂里的师傅们都想把制墨的技术传给后人，但就是招不到合适的年轻人。厂里现在还有两名负责制墨工艺的师傅，两人都是63岁，都住在绩溪县上庄镇附近的村里，其中一位姓胡，一位姓董。胡师傅说，他其实也是“半路出家”，30多岁开始当学徒，从事制墨20多年。他当年学制墨是“迫不得已”，因为没文化、没技术，他只好来学制墨，后来学着干着，对这门传统工艺产生了感情。

如今，胡师傅从墨胚上“随便”切下来一块，就符合入模的标准分量，稍微在手里搓上一搓，长度、厚度和模具几乎严丝合缝，这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他开玩笑说，他们工资是计件付费，干得少了，收入自然少，所以他们几个都得连准头，只有“一抓一个准，一搓一个准”，工作效率才能提高，才能多挣钱。

胡师傅说，以前厂里陆陆续续来过30多岁的年轻人，干了一两年，人家就走了。他们都觉得，干这一行，挣的钱倒还可以，可身上天天脏兮兮，走出去不好看。胡师傅几次想把手艺传给儿子，让他来做这份“钱多活儿多离家近”的工作，可儿子说，制墨每天把自己弄得黑乎乎，看起来脏兮兮，所以他宁可在上海当库管，也不愿意回老家和父亲学手艺。

脏吗？其实并不算。比起建筑工地的工人，制墨工人无论是工作环境还是工作节奏都好得多，而且，制墨身上的黑大都是炭黑，沾在皮肤上的炭黑并不难洗掉。累吗？确实有点，每天8小时左右工作时间，几乎都是站立完成，可和一般工厂生产线相比，这也没什么两样。钱少吗？要说也不少。胡嘉明给年轻工人开出五六千元的月薪，但依然留不住人，年轻工人少则几个月，长则两三年就不干了。

因为后继无人，63岁的制墨师傅还得每天坚守一线，还得每天挥舞10斤的铁锤抡上几千次……

胡师傅形容，每天制墨的过程就是和泥、摔泥巴和把泥巴塑形

描金

高薪却无人问津的尴尬

月薪6000元，并非只有胡嘉明的墨厂开得出来。上庄镇所属的绩溪县，以及与绩溪县相邻的歙县，两个县城大大小小数十家墨厂也遇到同样的尴尬。歙县的老胡开文墨厂，大多数制墨工人也都是工龄20年以上“老人”。对外宣传品牌时，可以说厂里的工人个个经验丰富，技法娴熟，可这后继无人的尴尬，只有厂里自己知道。

厂长说，这些年不是没有年轻人来，但来的都留不住，短则几个月，长则两三年。津云新闻记者走访中发现，制墨厂多以制墨、描金两个岗位最高，年头越久、手艺越精，收入就越高。因为面临同样的尴尬，有些墨厂对于制墨工艺的学徒要求的门槛儿越来越低，学历，不重要；年龄，不重要；以前做过什么，不重要……要求几乎只有两个：1、男的；2，想学。

在当地，面临类似尴尬现象的还有一个行业，制砚。徽州地区除了徽墨外，文房四宝中还有一宝闻名于世——歙砚。歙砚使用石材多为数亿年地质变化而成，质地坚硬，矿物粒度细，微粒石英分布均匀，故有发墨益毫、滑不拒笔、涩不滞笔的效果，受到历代书法家喜爱。但这些年来，歙砚制作厂家也面临着招年轻工人难的尴尬。

什么原因导致上述行业无人问津呢？除了脏、累等原因外，津云记者走访发现，其根源有三。首先，文房四宝早已不是刚需。虽然近些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复兴，国学热开始流行，但文房四宝中的墨块、砚台（特指歙砚等名砚），远不如墨汁、墨碟使用方便，因此总销量并没有明显增加；其二，从业门槛低、学工易流失。如制墨环节工艺并不复杂，不需要高学历或相关从业经验，学徒一般需要五到八个月，成熟需要三四年，学徒的年轻人一般从业四五年就会选择单飞，即使学不到核心配方，也可以摸索自己的配方，因此，徽墨虽遍地开花，价格、品质却参差不齐；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制墨厂、砚台厂多在乡镇或县城。年轻人冲着高薪来学徒，但并不愿意长时间生活在没有足够物质诱惑的乡镇或县城，正如老胡开文墨厂的老胡师傅儿子所说：宁可窝在“魔都”做库管，也不愿意干脏活累活，更不想在家门口赚了钱没地方去花。

（津云新闻记者 张赫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