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扫地机(特稿｜马岭村老少爷们的心事：让烈士回家)

Posted 2023-06-01

篇首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本文由小常识网(cha138.com)小编为大家整理，主要介绍了滨州扫地机(特稿｜马岭村老少爷们的心事：让烈士回家)相关的知识，希望对你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滨州扫地机(特稿｜马岭村老少爷们的心事：让烈士回家)

马岭村村民口口相传解放战争时期“六烈士”的故事。

军人的牺牲希望被人们遗忘，因为那意味着天下太平了。但是，和平的人们从未忘怀。

——题记

早春二月，北风小雨；山乡小巷，空气微凉。

“请一定把烈士们安排好，让他们安息。”89岁的村民李业昌立在家门口，看着工作队的同志渐渐走远，仍在喃喃而语。

杜维家忍不住回头望去，老人家写满岁月的面庞已经模糊。他的心头再次一热，暗暗重复着想过无数次的那句话——

为马岭村老少爷们记挂的“六烈士”寻亲！

马岭，济南市长清区孝里街道的一处山村。村里84岁的老党员李开岭清楚地记得——

解放战争时期，在我人民解放军拔除广里、孝里据点的战斗中，六名牺牲战士的遗体被转运至马岭村，并殓葬于此。

硝烟散尽，换了人间。70多年过去，当初写有烈士姓名的木牌早已湮没在历史尘烟中。

不过，“六烈士”的故事，马岭的村民们口口相传了几辈人、几十年。大崖头下的六座坟茔不仅永久留存在见证者的记忆里，也是一代代马岭孩子的清明祭扫地。

对他们来说，这里是红色摇篮、精神高地。

但岁月流转，“六烈士”的身份越发成谜。他们是谁？家里还有亲人吗？为烈士寻亲，成了老少爷们难以释怀的一桩心事。

“在咱这里，虽然说咱管，但毕竟不如迁到陵园里照顾得周到。”马岭村党支部书记刘辉念叨着，“咱村的老支书也一直放不下这事儿。”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2019年7月，济南市乡村振兴服务队长清区五队来到孝里，包靠马岭等5个村庄。“五队”队长曹明伟，济南市园林和林业绿化局干部；队员杜维家，来自长清区机关事务管理局，具体分工到马岭工作。

刘辉后来觉得，正是乡村振兴服务队下村，给“为烈士寻亲”带来了转机……

“六烈士”墓中发现的子弹、弹夹等遗物现收藏于马岭乡村记忆馆内。

（一）

大峰山位于长清、平阴、肥城三地交界处的孝里街道境内，为泰山余脉。这里不仅有闻名于世的齐长城遗址，还是长清人民革命的摇篮，红色基因与人文历史交相辉映。

马岭村就坐落在大峰山南麓的一处山坳里，四望无数山。在西南方向，一处村民们称为“大崖头”的陡坡前，几株柏树是当年为纪念“六烈士”栽下的。如今，柏树枝干粗壮卓然而立，挺拔如守望的哨兵。

坡下，又有两株柏树在平野间兀自挺立，肩并肩护卫着自南向北一字排开的六座坟茔。

安葬在这里，就是马岭村民所说的六名烈士。只是，关于当年那场战斗的具体信息大多已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甚至战斗发生在哪一年，也变得模糊不清。

曹明伟他们决定做点什么，想把“不清”搞清楚。

话说从头，一波三折。

“五队”到村伊始，就着手跟村“两委”一起商量制订发展规划。不想，2019年年底，新冠疫情突然来袭，乡村振兴服务队的工作大受影响。

转眼又是一年的骄阳似火。

2020年7月16日，马岭党群服务中心二楼会议室。“五队”与马岭村干部在进行座谈交流。

曹明伟是土长土长的长清人，此番参加乡村振兴服务队，就想着为乡亲多做些实事。“除了刚才明确的工作，村里还有什么难题，我们能帮上忙的吗？”他说。

“对了，咱村里还安葬着六名烈士，几十年了。”刘辉回应道，“能不能迁到陵园去，或者帮他们找到亲人！”

“是啊！”在场的马骏接过话茬，“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村里的老少爷们也就踏实了。”

2020年7月，夏草繁茂，绿叶将“六烈士”墓遮掩其间。

（二）

马骏，孝里中学语文教师，当地孝文化艺术团的志愿服务人士。这位已届天命之年的汉子姥姥家就在马岭村，从小听说过马岭“六烈士”。

2015年，孝文化艺术团到马岭演出，地点选在村里的关帝庙。而这里，正是当年“六烈士”遗体临时停放的地方。那一次，在与村里老人聊天过程中，马骏更深入地了解到那段往事，更把“六烈士”奉于内心。

之后，每次到马岭村开展志愿服务，马骏他们会到墓前祭扫；给村里老人孩子送的水饺，也少不了“六烈士”的。

不知不觉，六七年过去了；不知何时，“让烈士回家”的想法在他心里萌发。

为烈士寻亲？时隔70多年，谈何容易！“容易的话，也不会让老少爷们惦记了这么多年。”杜维家是个热心人，表态说愿意去跑去找。

曹明伟走到窗前，群山葱茏，尽在眼底。他慢慢转过身，左掌右拳“啪”地一合，说了三个字：“看看去！”

临近中午，南风轻拂，层云挡住了耀眼的太阳。毕竟人间六月中，大崖头下杂草生。大家顺坡而下，找到了被绿叶遮掩的一排坟茔。

啥也没说，大家开始动手清理墓旁的夏草。

“1983年我上小学，这里就是清明节扫墓的地方。”刘辉回想着往事，“高年级学生去大峰山那边的陵园扫墓，一、二年级的同学来这里，拔拔草，还会采摘野花献到墓前。”

杜维家听得有些出神，仿佛看见摆放在墓前的朵朵小花，还有一年一年、一拨一拨来的孩子们，个个扎着鲜艳的红领巾……

“我们给烈士鞠个躬吧！”曹明伟轻轻说道。

深深地三鞠躬之后，“五队”成员目光交错。“干吧！”“干！”

马骏、刘辉接话道：“还有我们。”

2020年7月，济南市乡村振兴服务队长清区五队走访马岭村村民。

（三）

在历史上，历史从来有着不同形态的存在。

有据可查的历史，以文字或实物为证；民间传播的历史，基于一代代口口相传。二者可能相互佐证，也可能不尽相同。

“五队”决定从走访村里的老人、查阅档案资料做起。

李业昌，年近九旬，头脑清楚。他说，当年曾亲眼目睹几位烈士的遗体停放在村中关帝庙内。之后，队伍上委托村里将牺牲的战士们就地安葬。

年轻后生捐躯，朴实乡亲痛心。

除了备下棺木厚葬，据说当时村里一位新媳妇，拿出了家里仅有的一条新棉被。马骏感叹：可以说是倾其所有！

“当时村里想把烈士的名字刻在碑上，但条件所限，来不及做。”李开岭也静静说出记忆中的往事，“最后把名字写在了木板上，立在了墓前。”

85岁的李先福同样是目击者。

临近傍晚，细雨不紧不慢地飘落。他正在灶前生火。听说是想了解六位烈士的事儿，他走出来，站下慢慢跟杜维家聊了起来。

杜维家指了指他身后说：“灶里的火快灭了。”

“不打紧。”老人家头也没回，“灭了我再点。”

李先福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往事化作惦念深埋在条条沟壑里，一辈子忘不掉。在关帝庙，他现场指认烈士遗体停放的位置……

马岭村关帝庙，青瓦红墙，在村落中格外醒目。

推开中门，当庭而立，面前是斑驳的石碑，头顶着繁茂的古槐，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往。

不同年代的石碑保留下不同年代重修关帝庙的记录，上面的年号有康熙、乾隆、嘉庆、同治以及民国二十九年，而最早的则是明朝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距今已有400年之遥。

在康熙四十七年的碑文中，马岭被写作“马陵”，似乎支持了这里曾是2300多年前孙膑、庞涓大战的马陵道的说法。

俱往矣。李先福还记得，当时大殿廊厦下，停放着两具烈士遗体，庭中东侧原有一处鼓楼，停放着另外四具烈士遗体。

庙前，四五名护送遗体下来的战士，搂着枪席地而坐，一个个头埋得很低……老人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马岭村关帝庙留存着年代久远的记忆。

（四）

在李先福的记忆里，那场攻打广里、孝里的战斗应该发生在华野打济南府之前。

83岁的田希奎则说，烈士们牺牲于1947年攻打广里、孝里的战斗中。不过也有老人认为是在1948年，随后解放军就打响了济南战役。

不管是哪一年，李开岭所说“当时是春天”没有异议。杜维家一边听老人们说，一边在想——这场战斗在书里应该有记载吧。

他找出了《中共长清地方史第一卷（1921－1949 ）》。该书中提到，1947年－1948年春，我军先后三次攻打广里、孝里。

根据书中记载——

1947年5月7日，军分区命令长清县大队在陈沟湾集结，配合十纵攻打广里、孝里之敌……激战一夜；

1948年2月上旬，长清县大队配合军分区七团攻打广里之敌；

1948年4月，军分区七团攻打广里之敌。

杜维家判断，马岭“六烈士”牺牲于1947年5月的那场战斗中。而后来86岁村民李业田的回忆，更进一步支持了他的这一判断。

李业田双眼视物已然模糊，但他思维清楚，脑子不乱。据他讲，队伍是从“山东”过来的，白天就驻在马岭村。战士还到老乡家借铡刀和绳子，后者用来捆扎担架，前者估计是去切广里据点的铁丝网。

第二天早上，李业田在关帝庙看到了战场上抬下来的牺牲战士遗体。他所说的“山东”，指的是马岭之东、山的另一边。在那个方向，有一处村落叫五眼井，属双泉镇。

李先福当时也听说，作战的是“河北来的兵”。他的意思是，部队是从黄河以北沾化、利津那一带运动过来的。

1947年5月，攻打广里、孝里的华东野战军“十纵”，正是当年2月由渤海军区前指及其所属第七、第十一师为基础组建的。

根据《铁流千里——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十八军征战纪实》，1947年4月下旬，华野发起泰安战役。战后，十纵乘胜扩大战果，“于5月6日攻歼长清城南孝里铺、广里、东张等地守敌”。

2021年4月，曹明伟等人到长清区档案馆查找资料。

（五）

70多年前的那场战斗，基本情况大致如此。可是，烈士身份的认定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经过咨询，“五队”了解到，只有政府认定的革命烈士才能迁入烈士陵园或由政府拨款进行墓园修缮。如果没有相关史实（当年的回忆录或官方记载）佐证，尚不能认定烈士身份。

那么，如何认定这六名牺牲战士的身份呢？

试试查找档案吧。

事在心中，路在脚下。“五队”成员们的身影先后出现在许多地方，比如长清区党史研究中心、济南战役纪念馆、长清区档案局、山东省档案馆、山东省军区资料馆等等。

他们还先后向泰安、利津、沾化、东营、龙口等地有关部门咨询了解情况。遗憾的是，关于当年那场规模不大战斗的记载很少，没有发现能够佐证“六烈士”身份的有价值线索。

失落叠着失落。

忙碌中，七八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再有20多天就是2021年的清明节了。

站在大崖头的柏树下，又见绿绿的麦田。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可曹明伟、杜维家等人却有些惆怅：接下来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

2021年，济南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启动了通过DNA新型技术手段为无名烈士寻亲的活动，运用大数据、新媒体平台等手段，帮助无名烈士回家。

获知这一消息，“五队”迅速出动！3月15日，与队员们一起出现在济南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队的，还有刘辉和爱心人士王文利。

支队政委张健接待了他们，当即表示：尽最大努力做好技术鉴定工作，争取为“六烈士”寻找到亲人。

2021年6月，“五队”一行三人赴阳信县寻找线索。这是在范文广（中）老人家中。

（六）

2021年5月19日，星期三。天空有些阴沉，南风吹过田野，送来远山新发木叶的清香。

在济南市公安局物证鉴定处、“五队”、社会爱心人士以及村民的共同见证下，马岭村为“六烈士”开棺。

六个墓穴，由南至北依次编为1－6号墓。“当年用棺木安葬”的说法得到确认，“六烈士”遗骨保存完好。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提取了齿骨、大腿骨作为检材。

墓穴中还发现了子弹、弹夹、腰带扣、衣服纽扣等物品。它们随后被送至马岭乡村记忆永久收藏。“六烈士”遗骨则被重新装殓入棺，原址安葬，“封土为陵”。

一切进行得细致妥当。

6月7日，DNA鉴定有了反馈结果：5号墓主人身份指向滨州市阳信县的几个家族。

6月10日，大雨倾盆，“五队”曹明伟、王振宏、杜维家一行三人出现在阳信。在当地退役军人事务局大力配合下，“五队”进行了逐户走访。

不是、不是……大家的心情一点点低沉下来，像此刻层云堆卷的天空，街巷吹过北风。

“还有最后这一户，估计没希望了。”杜维家这样想着，突然感觉一阵躁热。他紧走几步，跟着大家迈进了金阳街道坡崖村村民范文广的家。

“什么？你二叔解放战争时期牺牲在长清孝里！”曹明伟感觉脑袋嗡地一声，“他叫什么名字？”

范立仁！

范文广，1932年生人。据他讲，家里当年是从与二叔一道入伍的人那里得知他牺牲消息的，听说二叔后来被安葬在当地陵园。不过，家人曾去寻找未果。

马岭、五眼井这两个村名，也出现在了他的回忆中。

有希望！提取血样，再作比对。

2021年10月，在马岭村，范文广一家到叔叔范玉章烈士墓前祭扫。

（七）

二次鉴定，再次证实了5号墓主人与范文广家庭的亲缘关系。

7月20日，阳信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又有消息反馈。范文广记起一个细节：为避免家人遭敌迫害，二叔范立仁参加革命后改名为范玉章。

据此，阳信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在《阳信县烈士英名录》中查询了范玉章烈士的相关信息，相关记载与范文广二叔的情况吻合。

快马加鞭。7月27日，“五队”一行三人再赴阳信，与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商讨如何推进相关工作，明确了分工。

马不停蹄。当天下午，三人从阳信返回后直奔济南市公安局，协调相关证明文件事宜。

7月29日，阳信县退役军人事务、金阳街道办事处出具《关于范玉章和范文广关系调查情况的说明》，确认“革命烈士范玉章应系范文广叔叔”。

2021年10月19日，济南。范文广在家人陪同下，与“五队”的老熟人又见面了。他还看到了济南市退役军人事务局优抚褒扬纪念处的一份文件——《关于妥善保护范玉章烈士墓工作的通知》

该通知中称：马岭村“5号墓”确定系阳信县革命烈士范玉章之墓。

年近90岁的老人，与在场“寻亲团”成员激动握手，不停道谢，老泪奔流。

这场景深深感染着刘辉。“我们办这件事办对了！”他说，这是对先烈的最好告慰、对烈士亲属的最好安慰。

这还是亲人相见的一天。在马岭村叔叔范玉章烈士墓前，范文广带着儿孙献祭尽孝，告慰父祖。

泪水再次奔流，哀念中夹杂着释然：一家五代人的心愿终于了结。马岭村的乡亲们看得也直抹眼泪，且悲且喜。

在随后的座谈会上，“五队”向范文广一家详细介绍了“寻亲”经过。作为积极推动此次“寻亲”的社会公益人士、“马岭乡党”马骏也即席感言。

在当地，马骏是知名晚会主持人、红色文化讲解人，久经历练，见过大场面。但这一次，他失态了。

五尺高的汉子话未出口泪先流。对先烈的一腔敬爱深情，化作此刻竟无语凝噎，哽咽长达两三分钟……

2022年，春来马岭，清明将至。

眼前的平畴绿意绵延，遥指远山。几个身影趋步下坡，来到“六烈士”墓前。他们弯下腰，小心拔掉雨后新冒出来的小草。

截至清明节前，山东全省各级退役军人事务部门已累计为1202位烈士找到了亲人。2021年岁末，范玉章烈士归葬阳信，英雄回家。马岭“六烈士”还有5人身份有待确认。

马骏感喟，不忘感恩，方能守望精神家园。

刘辉觉得，叶落归根，回家是最好的安排。

杜维家又想起了村民李业昌的嘱咐，“把烈士们都安排好”。

曹明伟说，“五队”虽已卸任，“寻亲”仍在路上。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边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