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变频器(口罩绳的小作坊十天回本,几近疯狂,雪崩在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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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变频器(口罩绳的小作坊十天回本,几近疯狂,雪崩在几时?)
一、鳌水有埠,其名麻步
千年古县平阳,有一条重要的水运通道,鳌江。古时交通落后,全靠江埠水运。有一路先人自闽南泉州府落难北迁,筚路蓝缕,来到了鳌江中游的这片小盆地,堆石作埠,故名麻埠。
当其时,作为平阳北港片通航门户,远近乡亲多产络麻,江面上船帆络绎不绝,也因生产络麻,故改称“麻步”。
从此,自带络麻编织基因的麻步人,与纺织、塑编结下了不解之缘。
二、新冠、口罩、口罩绳
当下的这场口罩绳盛宴,源于现在还在肆虐的新冠疫情,敏锐的麻步人,在农历年前新冠疫情刚刚爆发的时候,就已经嗅到了一罩难求之下的巨大商机。
作为中国花边产业的基地之一,由花边生产转型为口罩绳生产,似乎是顺水推舟,也可驾轻就熟了。
2月中旬,疫情还未解禁,在巨大的口罩生产需求刺激下,一大波花边生产作坊就开始转型生产开工了。
这帮人赚了一波之后,国内新冠疫情开始控制下来,国内口罩及口罩绳生意经历了短暂的几天低谷和平静。
后来由于国外疫情高歌猛进,眼看着身边做口罩绳的亲戚邻居依然日进斗金,麻步的老百姓们坐不住了。
开店卖衣服的,关门了;
种地的农民,地荒着了;
菜场卖菜的,收摊不卖了;
一大波人眼馋着那些前期日进斗金的小老板
争前恐后、快马加鞭,跑步入场了这一掘金新领域。
于是在一个十八线小城镇麻步,口罩绳的生意彻底疯狂起来。
三、口罩绳是怎么生产的?
口罩绳可以粗略的分为圆绳和扁绳,圆的用于生产一次性医用或民用口罩,扁的用于生产N95或KN95口罩。
口罩绳的生产,需要一台机器,60个到80个不等的机头,每个机头上配6枚到16枚不等的钩针,还有以不同比例搭配的原材料氨纶锦纶,再加上诸如电机、变频器、尼龙袋等等零配件材料。
看似复杂,实则简单。
在前期,动作快的人,两天时间花七八千块钱就能置办下来。即使现在,三天时间花一万五六也就能置办下来。
而这机器一旦开动,那就是实打实的日进斗金。生产圆的,一台机器日进两三千;生产扁的,一台机器日进三四千。
普遍来讲,三天置办、两天调试,十天回本,这之后,就是印钞发财了。
这生意,你说是有多诱人。
麻步镇政府疫情防控工作做得极其出色,在温州成为全国除湖北外疫情最严重的城市时,麻步全镇没有一例感染病例。于是小镇上的好些人,也因此早早地摘掉了口罩,开始撒了欢的折腾。
做口罩绳的这帮人,自己都不带口罩的。
那么请问,口罩绳卖给谁?
四、当下中国乃至全球的口罩绳需求
口罩绳,它是个小玩意。两条小挂绳合计之长大概也就35厘米,加上损耗等等,最多也就40厘米。而圆绳一公斤可达1000米,扁绳重些,一公斤750米。当下的市场交易,都是按吨叫价。也就是说,一吨的圆绳可满足供应250万个一次性口罩的生产,扁绳也大抵相当。
而如今中国口罩产能又有多少?
国内的话,3月2日国家发改委称,随着口罩企业复产复工达产,国内口罩产量突破1亿只。而到目前,普遍预测口罩产能已达2亿只,再加上那些没有被列入统计数据的民用口罩作坊,以目前的国内消耗情况看,实际日产3亿只也不奇怪。
那我们的口罩出口情况呢,据海关总署综合业务司司长金海称:从3月1号到4月4号,全国共验放出口的主要疫情物资价值102亿元,包括口罩38.6亿只、防护服3752件........粗粗计算,日均出口口罩约为1亿只。
那得有多少口罩绳才能供应每天3个亿的口罩生产?
答案是:大约为120吨。
而问题就在于,小小的一个麻步镇,已然可以以一己之力,供应全球的需求了。
五、口罩产能是如果过剩的?
一台机器,平均按70个机头计算,每个机头日产5斤,一台机器就能日产350斤。那么,只要有接近700台的机器,就能达到日产122吨口罩绳供应全球了。
试问下麻步人,你们的口罩绳机器,何止700台?
你们的口罩绳产量,何止120吨?
即使是口罩生产企业的采购负责人以备货30天的计划去采购,也不过区区3600吨。
日夜赶工的麻步人,五天之内,估计也能给你供应的上。
又何况,口罩绳的生产,远不止麻步人在做,水头人、萧江人、灵溪人,远至瑞安、温岭、柯桥、桐庐,甚至山东淄博、广东顺德、湖南长沙,大家都在做。
口罩绳的产量,超乎你的想象。
而口罩的产能,却已很难再去突破,即使国内学生复课、非洲南美疫情爆发,在国内熔喷布、无纺布产能受限的情况下,口罩的产能不可能大幅增长。而此时口罩绳的需求,已然是一个稳定的数字。
采购商在备货,中间商在囤货,这些所有的口罩绳拉成一条线,估计已经可以把地球缠绕成一个线球了,而口罩绳的机器还在那不知疲惫的日夜奔腾。
到底是谁,不让机器停下来?
六、小镇平静里的疯狂
前几日,我也在家人的催使下,回了趟老家
近距离地观察了下目前接近魔幻的麻步小镇。
小镇车水马龙,比之过年还热闹喧嚣,大货车、小货车,载货小三轮、五菱宏光,堵得本就不宽的马路水泄不通。
拗不过家里人也眼红,我也成为了这拥堵马路上的一员,允诺着父母两天之内备好机器、头针线以及其它各种配件,以期能在三天之后让机器动起来。
第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驱车去山坳里的一个小村庄,听说这里有个小年轻师傅会做机器,于是大晚上七拐八拐,挨过了好几段破烂起伏的水泥路,又在村头村尾村文化礼堂四处打听,才问到了这个造机器师傅的家地址。师傅又骑着小电动毛炉带我们进了山坳里边的略显逼仄的老宅,方才找到安放机器的屋子。
看了不到半小时,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犹豫,师傅说今天不订下,明天价格肯定上涨,称各种零配件价格都上来了。
我寻思着这些零配件你们不就好几天前采购好的么?
但父母着急之下,我们也没办法。老婆出马砍价,见效甚好,从一台15000,给要到了两台28500,整整少了1500。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镇上吃早餐,买了份油菜泡裹年糕,再配上麻步最有名的牛肉羹,浇上麻步特有的辣酱,还有辣粉、醋,然后翘着二郎腿,细嚼慢咽,确实,太好吃了。
牛肉羹店门口还贴着“疫情期间、一人一桌”标识,人流略不比从前,但聚集的人已然不少,大家都在阔论着什么“今天的钩针都涨到7块钱一根啦”“机头现在根本买不到”“昨天的扁绳有人六万五一吨卖了啊”.....等等。听得人心痒又紧张,生怕自己赶不上二路汽车,通往发财掘金的道路。
于是我放下二郎腿,赶紧吞咽那剩下不舍的牛肉残渣,扫码付款,踩上小毛驴,急速奔回家。
此时,机头和钩针极其难买,微信群里消息不断,有人发“钩针4块5,五天后发货”,又有人发“钩针6块,明天现货”,我不知真伪,又无从查证。
回了家就先跟老婆驱车前往麻步花边最大的集中地--—渔塘乡,去找一个声称有便宜现货的亲戚处。去了后才发现,他自己办的两天机器也没机头和钩针,即使四天后一批宁波货到了,也只会先满足他自己的需求。
于是跟亲戚不敢再多寒暄,时间就是钞票呐,我们不一会儿托付了两句,就撤了。
丈母娘家这次也想办机器,我们又马不停蹄两边跑,问问情况的进展。
就这样,跑来跑去,一上午,我的机头和钩针,还没着落。
待到了下午,去镇上问了电机和变频器的价格,老板娘随口报价电机420,变频器520
老爸还在纠结两线转三线的问题怎么弄,老板娘已经不耐烦地离开去照顾别的爽快的客人了。
下午,电机、变频器没搞到,想想,晚上再去隔壁大镇鳌江镇问问。
正巧五金店在我小阿姨家附近,想着去小阿姨家坐坐她这个“倒买倒卖”的中间商,或许手头有货。闲聊了许久,小阿姨不紧不慢,货是有,但基于小阿姨的货可能品质不好,我跟我老婆也不敢贸然下单。
可正当我去后厨削苹果之际,突然外面浓烟滚滚,玩耍的小孩惊呼着火啦、着火啦。
我连忙跑到前屋跟小阿姨说,阿姨惊恐着打开窗户,也问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于是连忙下楼。
路边早已挤满了人,拍照的拍照,议论的议论,还在各种打着电话还在商谈着生意的匆匆行人。
这把火,把麻步镇最大的一家口罩绳生产厂家堆在库房外的口罩绳给烧了,火势一度从两栋七层楼之间的空隙蹿升数十米高,浓烟滚滚。五分钟后,消防车赶到,火势渐小,可浇灭后的口罩绳却产生更多的烟雾。而恰恰在今天,温州今年第一次发布了大风黄色预警,平阳地区有6-8级偏北大风。
这把风,真真切切地刮遍了全城,大家都闻到了口罩绳的味道,不,口罩绳燃烧的味道。如此蹊跷,又如此喜剧。
火灭了,我的机头和钩针依然没有着落,而造机台的小伙儿已经答应机台明天造好,自行来取货。
周末已尽,第二天一早六点半,搭了同学老苏的车,不得不回温州继续上班了。
七、雪崩前的迹象
周一早上回到温州,依然心心念着这档子事儿。
老爸一早去镇上买材料氨纶锦纶的仓库门口候着,等着拉货的大车一来,立马抢货。老麻步人手持现金、年轻人扫码支付,全款一箱箱的提走。而早上,氨纶没货,锦纶抢了13箱三百多斤。价格却已经从昨天的1万5一吨涨到了1万7一吨。而听说氨纶的价格,已经从昨天3万7涨到4万2一吨了。
我寻思着这一切,复盘了一下,猛然觉得,不对,不对,真的不对!
这是一出戏啊,一出大幕即将拉上的戏啊。
对于年初和三月中旬入场的作坊来说,他们已经赚到了,也确实从这一波行情中,收获了比自己打工开店超出近十倍的收益。
但对四月份才入场的人来讲,这么疯狂的价格成本哄抬情况下,还往里跳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这些上游操控着零部件及原料的人,才是真正的大佬啊。
你想啊,第一波,他们操纵机台,大家全城都在找能做机台的人,机台的零配件价格猛涨。
在各路做门窗的、做机械的小能手们转型做口罩绳机台之后,机台产能跟上了,机台价格在上周日那天就上不去,市面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万三全配好的机台次日到货可买。
第二波,他们操纵机头和钩针,在大家纷纷买了机器之后,头针成了稀缺品,一个平时1毛7一根的织布针,被炒到了6块、7块一根。麻步人满城在寻头针,水头、腾蛟人也不例外。
而第三波,就这氨纶锦纶价格的轮番上涨。早上买的四万一的氨纶,下午就有人愿意四万七来收,大家纷纷在传言着无纺布材料被国家严控,氨纶锦纶价格将大涨。
我心想,这要是第三波炒完了,过去了,第四波还有啥可炒?没了啊,几个材料都炒过了啊,最终就是产成品--—口罩绳了啊。
果然,市面上的扁绳最高到了7万一吨,圆绳也到了5万1一吨,市场彻底达到了巅峰。
而昨天,扁绳应声下落,到6万5一吨,圆绳回落4万8一吨。
到了今天, 扁绳听说还是6万5,而大量生产的圆绳最低已到3万7,好多人4万2有得卖就都拼命地卖了,大多数的人,卖不出去的只能上街叫卖了。
大佬离场,这市场,已经没人炒了。
而恐慌加上产能严重过剩,已然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每一个产业的形成,一般需要从小、散、多,慢慢整合到培育形成龙头企业,引领产业升级。
家庭作坊是温州经济的特色,只不过这个发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经济现象,魔幻般地出现在了二十一世纪20年代的麻步。
这像极了麻步的供销社,在十几年前的某一天,我啃着面包路过供销社,被拦路挡着。
原来这里正在拍一部记录平阳跨越式发展的纪实片而麻步供销社原原本本地保留了四十年前平阳落后的样子,正好拿来作为展现平阳人四十年前改革开放的景象。
何其讽刺!
四十年过去了,麻步供销社还在,还依然,正常营业。
土机器想造出现代企业,就像麻步供销社想成为万象城一样,难,难地像个笑话。
这场大戏中,小老百姓无知无畏,又想投机取巧。
在这次明显的疫情短期机会面前,大多数本就囊中羞涩的家庭却倾尽所有想从中分得一点残羹冷炙,因为哪怕一点,也可能不亚于他一年的收入了。
这不是实业、不是创业、不是做生意,这是投机!极其短视又短期的投机!
这就像麻步人爱玩的牌九一样,如果哪家连续几次赌赢,那就是风水好,运势好,大家就疯狂地压注哪家,没有任何逻辑可言,要的就是那个运和势。
人生嘛,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麻步人还是更愿意选择前面几样。
大企业的口罩绳备货甚至都能满足一年的口罩生产了,若是哪天价格一落千丈,生产出来的圆绳扁绳没人收,机器落灰,钩针生锈,氨纶发霉,这一堆的破铁烂绳,又能作何用处?
九、结束
每个故事,都有起承转合。
有人期待这市场还有最后一波行情,别幻想了。如果有,这是人类的灾难,你有钱赚没命花。
以前,麻步的夫妻吵架居多,男人家暴,女人撕吵、哭泣。但往往遇到同心协力的事情,夫妻就能拧到一股绳里去。
而这次面对这么诱惑的赚钱机会,麻步的家家户户,“只闻机杼声,不闻女叹息”。
这美好的景象,加上机器那印钞的声音,我是多么希望这样能永远,再不济,这一刻,能停留、定格。
可惜,它或许不能了,暴风雪从不讲情面。
雪崩来临前,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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