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挂面机(半个世纪前，我的入伍经历)

Posted 2023-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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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挂面机(半个世纪前，我的入伍经历)

跳出农门

文／苏国才

我出生在湖南澧县联富村。1974年初开始，在兴修水利的工地上挑过大堤，做过挑大堤连队（当年的军事化建制，凡大规模的集体行动，都是生产大队设连，公社设营，区设团，县设师）的司务长、宣传委员，做过大队副业厂的出纳、采购员、联富小学的临时代课老师。

1974年10月底，全国开始一年一度的冬季征兵。我认为这是我跳出农门的机会来了。我积极报名应征。还帮助大队领导书写、张贴了很多征兵工作的宣传标语。大队领导爽快在应允了我的要求。

按当时的征兵条件规定，我是不符合应征条件的。我虽然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但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

那时的征兵条件规定：一个家庭中有两个男性青年，年满18岁以上的，可以有一个报名应征。我坚决要求入伍的真情决心感动了大队党支部领导。后来也没有人深究此事。

1974年11月底，大队民兵营长苏哲学带领我们大队4个政审合格的应征青年去区公所（当时大堰垱公社属于澧县车溪区）集中体检。三天四晚，这是我非常紧张，忐忑不安的一段时间。因为1973年10月，尚在大堰垱中学上学时，参加过空军选拔飞行员体检，当时，体检到内科，医生简单摸了一下我的胸口说：你这伢儿不要说当飞行员，就是当陆军都不行，鸡胸。

我问他什么是“鸡胸”？可以治疗吗？内科医生说：鸡胸就是俗话说的前驼子，是小时候营养太差，发育不良所致，不可治疗。我顿时如坠深渊！当兵是我人生的理想，承载着我人生前程的全部寄托。我几乎到了绝望的极点。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体检一路顺风。幸亏去年那个灾星内科医生不在。

第三天晚上宣布体检结果，我们4人身体都符合应征条件。体检的间歇时间，接兵首长给我们教唱了一首歌曲《全军上下一片红》，依稀记得是这个歌名，歌词开头是：红色的帽徽红领章，红色的战士红思想，全军上下一片红，颗颗红心忠于党……此情此景此歌极大地激发了我对军旅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体检完了，回家静候通知。每天都在漫长的焦虑中等候！过了好几天，公社通知我们大队，叫我一人去车溪区公所参加复检。我顿时蒙圈了，为什么要复检呀？我的身体有问题？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第二天清晨，我一个人背着背包，迈着沉重的步履走到区公所。报到后才知道，若这次复检合格就是水兵，要上军舰的，身体条件要求更高一些，所以要复检。所幸复检过程也是一路顺风。去年体检不合格，今年复检是合格的甲级身体，命运和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复检完后，有一个接兵的首长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小伙子，当水兵会晕船呕吐，很辛苦的，你要有吃大苦、耐大劳的思想准备哟！

我当时也想不出什么闪光的豪言壮语，就稍稍加重了一点语气说：“那么多人都行，我也一定能行！”

他左手拍着我的肩膀，右手伸出大拇指，学着电影里的台词对我说：傻小子，真棒！我倍受鼓舞！

看到接兵首长穿着崭新的74式海蓝色新式军服，大盖帽、红帽徽、红领章，真神气！从内心深处充满了崇敬、爱慕、艳羡和向往！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1974年12月中旬的一天，大队民兵营长告诉我，根据公社的兵员分配，你的身体状况，文化程度，家庭出身和个人的愿望，大队党支部决定：同意你和杨久林（分到南海舰队航空兵位于海南岛临高县机场的高炮部队，当兵5年后退伍）同志入伍。希望你到部队后好好干，为家乡争光。

民兵营长是当过兵的人。还给我讲了很多部队的艰苦生活和军事训练，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团结拼搏的故事。

即将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员，我新潮起伏，激情难抑。对民兵营长说，我一定努力工作，决不辜负大队党支部和您的希望！他还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是我们大队解放以后，第一个参军入伍的高中生。”尔后多年，我时常品味这句话的含义和分量。

1974年12月16日，公社广播通知：全公社40名男性青年光荣应征入伍（20个大队，每个大队2名）。17日早晨赶到公社集合，统一乘车去澧县革命委员会招待所（澧县文庙）换发军服。当日下午返回。

1965年废止军衔制之后，海军改为同陆军一样制式的服装，但颜色是灰色的。1974年5月1日按国际惯例，恢复海军传统制式服装（海蓝色、大盖帽、水兵服、海魂衫等），因为军服生产能力限制，新式服装不够，我们换发的是陆军外罩衣，棉衣、棉裤是陆军换发服装时上交的旧品，其他都是新的。

18、19两日在家作别前来为我送行的亲友，并到大堰垱镇照相馆与父母、妹妹照了合影留作纪念。20日晚与中学最要好的同学唐煌、钟广军、周小洋4人同床话别，几乎彻夜未眠。21日清晨，在父母、妹妹和亲友们的眼泪和哭声中告别。我也控制不住内心的酸楚，泣不成声，抱着爸爸、妈妈、妹妹依依惜别！

那个时代的那种场景，是今天的人们不可想象，也无法理解的。至今想起，都令人心酸！第一次远离朝夕相处的父母，第一次远离故土家乡，也不知道将去向何方。说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都不为过。

在公社统一乘车去车溪区区公所集中，大会堂地上铺好了稻草，我们两人相约一铺一盖。傍晚时分，我看到了父亲和年仅10岁的妹妹，他们盯着我们行进的队伍，我知道他们是在寻找我，我禁不住心头一酸，他们居然送我送到了区公所。我在队伍中边行进边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只好含泪随队伍匆匆离开。

那时候他们没有通行证明，没有钱，没有粮票，不知道他们晚上吃住在哪里，现在想想都心疼！难以割舍的血脉亲情啊！

22日到县里集中，住在澧县革命委员会招待所（现澧县文庙），仍睡早已铺好稻草的地铺。23日早餐后，在室外场坪上集合编队，编班。我被编在3连一排，连首长口头任命我为3连一排2班班长。呵！刚到县城就当“官”了，好兆头！中餐后整队步行向津市市（原为镇）开拔。晚上住津市镇一完小教室，仍是稻草垫地的地铺。晚上，津市镇革命委员会为我们举行了欢送新兵过境晚会。

24日天不亮就起床，打好背包，整队步行去轮船码头上船。这是我第一次乘船长途远行。船行澧水，进入洞庭湖，极目远眺，天水相连，浩浩汤汤，莽莽苍苍，真可谓“洞庭波涌连天雪”！感觉比书本上读到的，我脑海中的洞庭湖更加辽远，更加壮阔！尽管时值隆冬，寒风阵阵，我仍然昂首挺立在船头，禁不住心潮澎湃，思绪万千，热血奔涌！我这是怀揣雄心壮志，带着远大理想奔向不可知未来的远方！晚上8点多钟到达长沙港。

长沙，我们的省城，我心中渴慕已久的大城市。上岸后整队步行，怎么感觉街道不宽，房子不高，人也不多，车辆很少啊？以前书本上读到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潮人涌的景象在哪里？究竟是什么样子？晚上住在长沙市育英小学教室里，仍是稻草地铺，但这次是在楼上，没有前几天睡地面那么潮湿阴冷。

25日上午，育英小学为我们举行了欢送活动，演出了很多文艺节目，还为我们赠送了很多小学生们亲手制作的针线包，我分到一个针线包，上面绣有红五星，一直保存了20多年，按扣早就锈蚀掉了，也没有舍得丢，后来多次搬家还是不小心弄丢了。

离开家的时候，亲友们3元、2元地送了一些钱，在澧县县城花6.8元买了两条“洞庭”牌香烟，很是奢侈了一回，战友们一路上都特大方，无论你会不会抽烟，一出手都是人手一支的大家共享，两条烟，几天就抽完了。

下午，向接兵首长请假去买烟（后来才知道这个首长是我们三连一排的排长，叫方正才，1968年入伍，广东汕头人，导弹快艇207大队的导弹技师），方排长一脸严肃地说：新兵蛋子，抽什么烟？我当即一愣，新兵不能抽烟？立马决定：戒！于是，将汽油打火机、防潮防折的白色硬塑料烟盒送给了一个战友的哥哥，他是大堰垱公社孙家山大队人，送弟弟入伍送到了长沙。

傍晚，整队步行去火车站。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上火车一看，还真不错，我们3连一百多人，坐两节软座车厢，其他是硬座位。据接兵首长说：这是两节接送外宾的车厢，外宾到长沙后改乘飞机走了。我们要把车厢坐到湛江去接外宾。一路上走走停停，行驶速度特慢，可能是要给所有客、货列车让道，有时停在野外、山沟里几个小时不动，1100多公里的距离，竟然走了三天三夜。车厢空间狭小，刚坐的时候，新奇舒适，坐久了，深陷在软座位里不能动弹，又无法躺下，站、行、坐都很难受。有的人爬到行李架上躺下，一会儿又被接兵首长叫了下来。第一次坐火车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痛苦记忆。

车进广西就脱掉了棉衣、棉裤。沿途所见人们衣衫褴褛，车窗外的大自然真可谓绿色环保原生态，但真落后，真贫穷，真令人揪心！中途曾到几个兵站下车吃饭，没有饭碗，只能用洗漱的军用口杯做碗；没有筷子，顺手从树上摘两节树枝在身上擦一擦就是筷子。每到一站，接兵首长都鼓励我们赶快去装饭，否则，一会儿就没有了。有时能吃到一口杯饭，还能吃到几块冬瓜、南瓜、萝卜、白菜之类的东西。我郁闷啊！这就是我向往的军旅生活？沿途还多次看到其他部队运兵车是货运列车、闷罐车。相比他们，我们的软座车厢文明、整洁、高雅、新颖，简直就是高大上了！

12月27日，在火车上发了1974年12月的津贴费6元，这在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哦！

12月28日深夜到达湛江市火车站，广场不大，灯光昏暗，只见到处都挤满了新兵队伍。一辆军用救护车改作的宣传车缓缓驶来，高音喇叭里播放着奔放激越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近了，可以看到一个女军人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上，用甜美的普通话朗读广播稿：“亲爱的新战友，你们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的伟大号召，光荣应征入伍，来到了祖国的南海前哨……”。

是啊！这里是祖国的南海前哨！大海就是我将要纵横驰骋的疆场，南海就是我将要献身戍守的祖国海疆！心头不禁泛起自豪的浪花！

12月28、29、30日三晚住在湛江兵站。期间有几件趣事至今难忘。一是29日开始队列训练。先由接兵首长示范，然后以班为单位训练。喊队列操作，我是没有问题的，中学时，我一直是排干部（那时学校也是军事化建制，学习班为排，年级为连，学校为营），经常带队参加学校的聚会活动，只是不知道队列动作的要领。大家都一样稀里哗啦，嘻嘻哈哈。收操小结时，连指导员还表扬了我，说我声音洪亮，指挥大胆。有的班长喊不出口令，口令喊不到节点上。大家都没有正规学习训练过，不足为怪。

二是我们在老家穿棉衣棉裤，到湛江只能穿单衣单裤出操，可能是不适应气候变化太快太大，也可能是站立太久，南县的一个战友在队列训练中，走着走着就突然晕倒了，脸色苍白，把接兵首长和我们大家都着实吓得不轻。

三是有一个沅江县的人，在家体检时合格了，但大队定兵时没有定他入伍，他也没有换军装，不知怎么就随车到了湛江兵站，我们队列训练，他也站在里面。不知道后来怎么处理这两个人了。

12月31日，天未放亮就起床打背包，吃面条。晨曦初露，我们就步行到了军港码头，准备上船去海南岛。我们乘的是一艘扫雷舰。据说是因为海上大雾的缘故，一直等到将近11点才离码头。

上舰后，连首长带领我们参观，舰上的首长给我们介绍了舰上装备：主炮、副炮、高射机关炮、海式重机枪、火箭式深水炸弹发射架、水雷、烟雾弹、扫雷器具、机舱、住舱……第一次上军舰，觉得一切都新鲜刺激，庄严神圣！每个人发了两个馒头、两根香蕉、两个苹果，舰上厨房太小，人手少，不能供应中餐。军舰缓缓离开码头，主机轰隆，全舰震动，汽笛鸣响，警铃阵阵，军舰上各个战位的就位报告声、口令声，不绝于耳。

我站在甲板上，目睹军舰离开军港，劈波斩浪，奔驰在辽阔的大海上，一群群海鸥，在舰尾咿咿呀呀地鸣唱，追逐军舰，盘旋嘻戏，时而俯冲贴近海面，时而扶摇直插蓝天……好一派“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壮士出征图景！我看着这饱富诗意的场面，禁不住心潮起伏，激情满怀，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充满了殷切的期待和美妙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