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焊丝(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在济宁火炬路上的工厂里)

Posted 2023-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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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宁焊丝(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在济宁火炬路上的工厂里)

印记深刻的经历和难忘的往昔，今天说其中一个给你们听，那是多年前，那时很“落魄”，因为还是未毕业的学生，没钱没人脉，有的只是年轻、单纯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

那段经历，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时常想起… …

故事，是这样的：

那年，和好哥们有一个约定，暑假去打工。

… …

果然到了零六年的夏天，这个暑假我没有再去济南。和同学亦是我好兄弟贾红森，一同找了份暑期临时工，确切的说是红森找的，他社交面比我广，这一点我真不如他。

我和红森互相称对方为哥们，我千万次的澄清一下，这是个男人，听着名字像女的是吧，哈哈。小伙子，很帅，比我帅多了去了，他女人缘老好了。我都嫉恶如仇的鄙视他。这哥们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意思的人，当然有时候比我还倔，我依然清晰的记得，我们在学校期间来来回回吵过几次架，每次都是好久好久才说话和好，所谓的“冷战”即是如此吧，应该有个三到五次。有点矫情是吧，我也觉得。

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哥们，我找了个活，暑假去不去啊。”

我哩个去，你找了个活？那时，我幸亏没喝水，不然非呛死我不可。

我说：“哥们，你咋个意思哦。”

红森风骚的洋洋得意的说：“真的，骗你北北滴。”（北北滴为济宁当地方言，大致意思可理解为：我发誓，不骗你，骗人是小狗。）

我靠，什么情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到喜到忧思密达？我死活不相信，瞎忽悠了半天，最终无奈相信，抱着试试的态度，看着红森的脸，勉强相信了他那有待商榷的不咋滴靠谱的找到了工作这事。

我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告诉他说好啊一起去吧。他却担心我受不了这个苦，说我细皮嫩肉的，说我娇生惯养的。我哩个天呐，我说兄弟啊你这是咋个意思哦，哥们虽说瘦点，但也不属于娇生惯养的主啊。哥们啊，你这偏见有点深啊，弄了半天哥们在你心目中就这样的印象啊，我擦哦。我就非要让你刮目相看，让你改变对我的看法，不让我去我也去，和你弄到底。被哥们这样调侃了下，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的。说实话，当时我也没底，根本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厂子，什么样的工作环境，更不晓得给多少薪水，做什么样的工作，多大的工作量，一点儿概念也没有，一无所知。

在炎热的夏季，本学期即将结束。

约好，一起去体验我的暑假生活---打工。

我们被聘进去，说白了，说好听点叫实习，其实就是暑假工去里面，干和工人师傅差不多的活儿，开最低最少的钱，活保证是最累的最苦的，话又说过来了，累点苦点，算什，咱还年轻，吃点苦怕啥，看，多牛叉，英雄哦，嘴真硬。

就这样，暑假后的第二天我们大包小包的来到了位于济宁东郊火炬路上的一家钢结构厂子里。该厂子主要经营钢结构建筑、钢结构框架、网架、彩色压型板、轻质隔热夹芯复合板、铝合金门窗的设计、制造与施工。

我依稀的记得，我们被安排在了生产车间前面的办公楼里，一楼是公司的高层，所谓高层全是亲戚，对，没错，是家族企业。二楼是技术办公室和财务，依稀的记得是这样，三楼是顶层，脏乱不堪。

先把我们安排在了顶层三楼的员工宿舍，环境差的难以形容。里面住着一些工人师傅，没有空调，没有热水器。其实，上下铺没什么，十多个人一小间屋也没有什么，关键是晚上老师傅打呼噜，蚊子叮咬，还有臭脚丫子的混合味道，最关键的是厕所常常堵，常常大便冲不下去，便池的水溢出来，满地都是，哎哟，条件艰苦的呀，别提了… …

我不做作，尽可能的真实点的写，尽可能的描述的详细一点儿，想说，这不是一段受苦的经历，现在想起来觉得这是一段幸福的财富，幸运那时有这样的经历，真的成长了不少，现在想想真好，白驹过隙，稍纵即逝，我希望这个故事儿能给九五零零后的弟弟妹妹们带来一丁点的启示，恩，哪怕一个人，也就没白码字。希望大家能够在安逸的生活工作环境中懂得感恩和珍惜… …

我们领了工作服，进了操作车间。车间很大很大，里面满是工字钢，满是焊接的火花，满是设备运转的响声，塔吊、切割机、抛光机等等。

慢慢的认识了车间的几位老师傅，后来成为了我最敬重的工人师傅。以前在济宁三九集团工作过的老谢，人品很好的老钢厂师傅老周，成熟稳重又有些斯文的师傅老刘，还有幽默时髦的师傅老张……我和红森真的很幸运很幸运，遇到的这几位对我们很好很照顾，这期间我们相处的一直很融洽，跟着他们学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有些不只是工作技能，还有做人做事。

刚开始，我们在旁边观看师傅们用二氧化碳气体保护焊焊接工字钢，工字钢用于建筑建设的建材。工字钢是不同钢板组合的，用塔吊吊起来，先点焊固定，然后在正常焊接。设备的调试非常的重要，尤其是电流和电压及二氧化碳的压力，电流大了熔池就形成的不好，焊出来会成为细细的疙瘩，电压大了熔池边缘焊出来后就会有严重的咬边现象。

只有老工人师傅才能熟悉的调试设备，我们这样的新兵蛋子差的太远。于是，师傅们就帮我们调试，帮我最多的就是老谢师傅，我真的很感动很感动。对我的好超出了师傅对徒弟，就像大哥哥照顾小弟弟一样的好。后来，我慢慢学会了调试设备，学会了独立更换二氧化碳气体瓶… …

不知是在学校练习手弧焊次数多的缘故，还是有这个小小的天赋。反正那时的学习态度，那股劲的积累对我帮助还是很大的。虽然在学校学了一小段时间极少的二氧化碳气体保护焊，但我还是积累了一定的基础技能。

我是车间所有暑期临时工里面焊接活最好的（除了我和红森外，还有其他的临时工），常常受到师傅们的夸奖，再一个加之我不怕吃苦，和师傅们都很谈得来，觉得我老实厚道，很短的时间内就让我独立焊接了重要的工序。和师傅们焊接的工作一摸一样，工字钢的主要连接部位。要求质量还是很高的，包括表面整洁度及焊接牢固程度。这些可都不是闹着玩的，工字钢焊接的质量关系着后期建筑承受的载力。如果工字钢焊接质量差，焊的不牢固，后果很可怕。

夏天，济宁的太阳烘烤着大地的一切，气温高达三十七八度，有时还要高。车间里没有空调，相对也比较封闭，透风效果很差，闷热到极点。车间只有大一点的电风扇，而且风扇吹到的空间极有限。因为是焊接，属于特殊工种，焊接时需要穿绝缘鞋，比牛仔裤牛仔褂还厚的工作服，工作帽，还要戴厚厚的绝缘手套。焊接表面钢板的温度会达到上千度，钢板都通红通红的。焊接时，光线对眼睛伤害很大，需要戴墨镜。那种墨镜拿到室外近乎看不到东西，对着太阳只能看到一点的光线，目的是保护眼睛防止受到光的损害。一般作业时，都用防护罩，对脸部也要保护防止烫伤。

不可思议的是，我在写着一段的时候已近深夜，瞬间嗅到了焊接的味道，这种味道是钢板焊丝混合融化的味道。我起身去了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狠狠的捏了下鼻子，味道消失，我诧然很久。

工作了几天后，和在学校时一样，被烫成了家常便饭。但比学校烫的厉害的不知多少倍，差点被烫成王八蛋了。工作服上、帽子上、鞋子上到处都是小窟窿。身上好多处烫伤的小红点。这么热的天气，室内这么闷，又穿的这么厚，一呆车间近十二个小时，晚上有时还加班到九点左右。印象中有好几次几经晕厥，多亏了老谢师傅看到了我不舒服，急忙让我停下来，在风扇边休息一会风吹一下，然后整理好装备继续工作，反复了好多次。我天生比较实在，不会偷奸耍滑，红森也是如此，我们都强忍着干，能不休息就不休息。正因我们的努力，赢得了车间几乎所有工人师傅的认可和照顾。

那些日子我们饭量大的惊人，每天中午都吃好几个馒头（北方主食吃馒头），吃一缸子菜（食堂大锅菜几乎没肉），还时不时的喝瓶啤酒。吃饭都是需要饭票的，饭票要去财务打条外借，日后会在工资中扣除。

刚去的几天，是最痛苦的时候。

全天焊接工字钢，几天后，突然脸上火辣辣的疼，那种疼无法形容，比手指甲撕破进肉里还疼。更沾不得水，一碰水疼的要命，且脸上整个变了个色，由黄种人成了红种人。有时，轻轻的一眨眼，脸部皮肤就会钻心的疼。脖子里，胸部，都是如此。我和红森交流了情况，他也疼的挖脚心。我们还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互相鼓励，互相鞭策，才咬牙坚持了下来。

我们找老工人师傅请教，他们告诉我们说这是正常情况，焊接工作时温度太高，长期这样工作皮肤组织受不了，故，烤的发红并火烧般的疼痛难忍。我们害怕问他们怎么办，他们说坚持几天，完全脱掉一层皮就好了。还告诉我们在焊接时怎么样保护自己更好，传授了不少实际经验。真的很疼很疼啊，我们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在学校上焊接课时皮肤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工作还要忍痛进行，还要加班加点，可我们的承受力真的有限，我们毕竟还是未满二十岁的孩子啊… …

正如老师傅们说的，几天后疼痛慢慢有了缓解，但用手一触碰还是疼的厉害。慢慢的开始蜕皮，脸部皮肤、脖子处皮肤蜕皮难看的足以让人内心震惊，甚至是害怕。自己对着镜子照都瘆的慌，浑身起鸡皮疙瘩。

脖子下方及胸部的皮肤像蛇蜕的皮一样，全部连在了一起，完整的一个皮肤表面。有的地方完全脱离开了皮肤，有的地方还连在一起没有脱离，又不能用手撕破，因为连着肉，会疼死。所以一天天的过去，天热且皮肤蜕皮处的味道非常的难闻，蜕的皮耷拉在那里与衣服摩擦，一蹲下焊接作业时就会一阵疼。

红森亦是如此，我俩互相鼓励，互相加油，互相告诉对方一定要坚持，互相拿来实习前的豪言壮语刺激彼此。

脸部皮肤终于蜕了一层皮，脖子处也蜕了一层皮，胸部的一整块皮也掉了。活生生的大活人，鲜血淋淋的皮肤，在一段时间内上半身被强制蜕了一层皮。这个过程的艰巨性复杂性不亚于伤筋动骨的感知度。

还是老工人师傅们有经验，这层皮蜕掉后，新的皮肤适应了这个严峻的作业环境。期间只有微小的疼，小范围的皮肤蜕皮，再也没有出现过大面积的火辣辣的疼和皮肤蜕皮现象。

这样的特殊工种受伤流血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我们所有的人都按照往日的工作节奏进行工作。模糊的记得应该是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我还是蹲在那里焊接工字钢，突然听到一声惨叫。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们脊梁骨发凉，坏了，意识到出事了，我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声音来源的地方，只看见老周躺在地上，大腿内侧鲜血淋淋，一块肉掉了，伤口边缘还有一点肉血肉模糊的挂着。现状惨到极点，无法用文字描述。工字钢焊接后，有一部分焊口处不平整，老周用砂轮打磨焊渣，打磨时由于焊渣凹凸不平，砂轮飞转没有拿稳，落在了自己的腿上，被砂轮机磨在了大腿内侧，掉了一块肉… …

老周的表情痛苦不堪，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就要晕过去的感觉。大家都老周老周的一遍遍的叫着，我们几个临时工小孩儿靠边的看着，每个人的表情凝重，有个别的人估计被吓傻了。用文字真的无法描述出当时的现场有多么的糟糕。没有经历现场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的，甚至绝望，恐惧。

很快老周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那夜，我一夜未眠，心情沉重，脑子里混乱的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继续着繁重差点难以坚持的工作。

好久时间后，听说老张出院了，一天晚上下班后我和红森坐着老张的摩托三轮，一起去了位于济宁老钢厂家属院的老周家里看望。见到老周后，心里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又见到了往日满脸笑容待人随和宽容的老周，难过的是看到他还是不能单独行走，及这么长时间来受的苦痛折磨… …

我也有两次这样惊险的一幕，想想都后怕。

一次，焊接完一个工字钢的一面，十几米长，估计有几千斤重。用塔吊将工字钢吊起来翻下另一面进行焊接。就在塔吊吊起来将要下放的时候，老师傅一只手操作着塔吊，一只手在工字钢的一头扶着，我在工字钢的另一头扶着。因为要保持着工字钢不倾斜，就在即将着地的一瞬间，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小心脚”，我下意识的右脚往后一抬，工字钢啪的一声着地，工字钢的边缘恰好在我鞋子的边缘处，吓的我魂差点掉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想想都瘆的慌，很怕很怕。如果不是其他人的一声大叫，如果没有他人的善意提醒，如果没有那一秒钟的抬脚动作，估计我右脚就要压断，甚至废掉，甚至落下终身残疾。一点儿也不夸张，一点儿也不虚假。电视上放过无数次机械企业工伤事故的报道，每次看都后背发凉，感到痛楚凄苦。

有一次，车间的外面有一个棚子，棚子下面也是工字钢作业平台。那天下着大雨，几个工人师傅在里面作业，我也被叫过去帮忙打打下手。室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中打着雷，棚子两边毫无任何的栏杆，雨水有的鞘进工作台上，甚至被吹到工字钢上。那天很奇怪，我心里莫名有一种压抑。

在这样潮湿的工作环境下，进行焊接作业是很危险的。且工厂的作业规范制度几乎缺失，很多线头裸露在外面。

就在我即将靠近被焊接的工字钢附近，正准备去拉一拉电源线时，看到线束与旁边的工字钢碰在了一起，线束绝缘皮已经老化，加之天气原因，忽然间冒了白烟并有打火花现象，相当危险。辛亏正在作业的老师傅，飞快的跑到电源开关处，将焊接的总电源开关关掉。380伏的电压，如果我往前一小步或身体碰到工字钢及线速，就彻底完蛋了。彼时，把我吓傻了，呆呆的愣住，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写这两件事情的时候，我双手在发抖。

车间里还有一台很大的抛光机，就是为工字钢抛光的机器。我经常在旁边协助工人师傅做抛光工作，时常有细微的颗粒打在身上，如果打在眼里后果不堪设想，我那时也没有戴眼镜。这样的危险时时存在，每一次都要你注意注意在注意，眼疾手快。车间里还有一个半自动钢板切割机，十几个毫米、二十几个毫米或更厚的钢板放在下面，按下机器按钮，钢板瞬间切断。如果操作不当，手指头被切到，后果可想而知。

这样的一份工作，这样的一个行业，这样的一种特殊工种，受伤是常有的事，有的伤势较轻，有的伤势较为严重，有的甚至落下终身的遗憾… …还是希望所有在类似企业工作的朋友，请务必时刻谨慎，秒秒集中精力，严格按照公司规章操作流程操作，不然一旦出了意外，终生后悔。

和红森下班后我们经常周边转转，有一天去工厂旁边的一条街上去吃饭。济宁的夏天，尤其是郊区夜市比较多，小的餐馆，在门口放几张桌子，喝扎啤吃烧烤。几乎每天晚上都爆满，生意好的不得了。我和红森也偶尔享受下这等天上人间的待遇，因我们都没有钱，都比较穷，能吃一顿这样的夜宵是极其奢侈的事情。

那天，我们即将走进烧烤店的时候，远远的就听见噼里啪啦，吼叫大骂，围了很多人，走近一看是有几个小青年在打架。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拉架，四五个人打一个，啤酒瓶子、桌子板凳往那个人头上砸去，有个哥们还双脚踩在被打人的头上。多年后，网上流着一个视频，有一个城管也做出了这样的动作。我和红森还没搞清楚情况，刚过去没有一分钟的时间，那个被打的哥们东倒西歪的站起来坐上了旁边等他的一个摩托就跑了，那四五个人也东倒西歪的骂骂咧咧的追了几米远。后来听围观的人讨论，几个小青年都喝多了，可能因为些什么事情，引起了其他人的众怒。

我和红森都属于比较听话的孩子，天生不惹事，也不喜欢打架，更不会打架。那是我见到打架比较狠的一次，然而我和红森夜宵时并不讨论这事，都一点也不感兴趣。但都对这件事中的年轻人酒后的冲动感到惋惜。

吃饭时，我和红森都喝酒，这多年过去了我烟戒掉了，唯有酒无法戒掉。和红森探讨着我们在这个厂子里这么苦这么累为了什么，那时，我们也不晓得给我们多少钱的工资，也压根没有斤斤计较过。红森一个劲的说，我让他刮目相看，在他心中的印象早已转变，没想到我还这么能吃苦。我告诉他说要不是咱哥们俩个互相给对方打气，互相鼓励鞭策对方坚持，我也许早已坚持不下去了，因为那种吃苦是难以言语的。他说他也是这样，两人对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暑假过去一大半了，我和红森每天做着繁重又危险的工作。一天车间主任给大家开会说近期停下手中的活，会重点生产轻质隔热夹芯复合板，让所有的人都过去做这个事情。

我的理解轻质隔热夹芯复合板应该又叫彩钢复合板吧，是面板及底板与保温芯材通过粘接剂（或发泡）复合而成的保温复合维护板材。

生产彩钢复合板时，那几天天气很热很热，我们在室外抬架成品彩钢复合板。几个人抬一个板，往车上装。我由于比较瘦，身体不怎么有劲，这是一个力气活。忙了一会就累的胳膊发酸，只能强忍着咬着牙继续抬板。汗水浸透了厚厚的工作服，几近中暑的感觉，没办法，人家招你来就是干活的，谁还管你年龄多大，是胖是瘦有无力气，谁还根据你的身体情况给你调配工作啊，谁管你这些啊。

汗水流到眼睛里，眼睛瞬间模糊难受，无法睁开。双手带着手套，工作服上也都是很脏很脏没有可能一只手或肩膀擦拭眼睛。真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不得不停下来去车间门口的自来水处洗洗脸，洗洗头，冰凉的自来水往头上浇… …

那几天的气温应该是最热的时候，你就是不工作在阴凉处都感觉闷的慌都会出汗，还何况在室外，在太阳底下工作，而且还穿着厚厚的工作服。那几天一点的风丝也没有，真的不晓得是什么一种毅力坚持下来的。晚上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第二天醒来蚊帐里的蚊帐都吃的饱饱的肥肥的，身上大包小包好几个。胳膊疼的几乎抬不起来，可谁会管你这些呢，是放弃还是继续，我看看镜子中的自己，看看红森，红森看看我，两人对视微微笑，继续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食堂的老大爷老大娘是大老板的父亲母亲，同样也是看大门的。每次去食堂，每次厂子门口进进出出，我和红森都比较有礼貌，都是张口闭口一声声的大爷大娘。有时候下班时，也经常和二老闲聊，问问我的家庭，问问我的学习，问问二老的贵庚，问问二老的老家，聊聊乡里家常等。

一来二去都比较的熟悉了，车间主任也经常告诉二老小邱和红森在车间里很棒，能吃苦，还认干。老听见二老夸奖我，说小邱的焊接技术活很不错呢，还说人家车间里好几个人都夸你呢。我每次都很谦虚，忙说没有了，过奖了，我继续努力。心里美滋滋的，第一次步入社会受到别人的认可是一种很美妙的幸福感。

一天上午，车间主任找到我说，不用在车间里干了让我去厂子院子里去拔草。搞的我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怎么个情况哦。

不过也是哦，咱是临时工，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哦。我也来不及也不敢问太多就去了，老大爷在那里拔草，让我帮他一起拔草，问我愿不愿意接下来的时间在门卫看大门，和在车间里一样开给我工资。

我当时傻傻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心里又很想去，但又不好意思去，因为想到好哥们红森还在车间里，每天还要继续着繁重的工作，每天还有很多的危险… …

我把这事告诉红森了，他大骂了我一顿，说我傻哦，让我去看大门。我心里带着些许愧疚去了，因为实在不忍心把好哥们一个人扔在车间里。就这样，我成了一个看大门的。好几个临时工都羡慕不已，因为看大门比起车间里的工作环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一个天堂一个地狱，比车间不知幸福多少倍。在门卫室里，收音机开着，听着济宁交通台的节目，吹着风扇，喝着白开水（那时喝不起茶叶）。

干了几天保安就觉得无聊了，真是犯贱。每天繁重的工作和体力的透支，不知道出多少汗，被烫多少次，突然闲下来反而不适应了。在门卫室里做的无聊了或没事干了就在厂子门口蹲一会，或走几步，来来回回好多趟，用以消磨时间。听收音机，看报纸，偶尔和厂子里的其他工种的人闲聊几句。

每一份工作都有不容易的地方，看大门也是如此。一天上午，厂子旁边不远处的大路上，有一家比较大的饭店开业，周围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小路上停满了大小车辆。有一辆警车突然开到厂子门口，我一看警车立马慌了，也许我天生就比较敬畏警察这个神圣的职业吧。也没有出去问问找谁的，来干嘛的，就按了大门的遥控器，大门打开警车直接开进了厂子里。

车停在了办公楼下，熄火，一个没有穿警服的人下车直接出了厂子大门。不是我们厂子的，也不是找厂领导的，肯定是没地方停车临时停放车辆的，我这时在去说又晚了，人都出去了走了很远了。

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这一幕正好被二老板看到了（老板的弟弟），长着一副凶神恶煞的脸，难看死了，看着你就心里害怕。而且平时都没有几个人给他打招呼，和员工离的很远很远，一般车间主任这样级别的去给他打招呼，他就鼻子哼一声爱答不理的，反正就是那种让人很讨厌的人。平时说话很难听，就算给他父亲母亲说话也让你听着心里不舒服，反正就是让人比较反感的那种。

二老板怒气冲冲的跑到门卫室门口，我立马站起来打个了招呼。我很友好很友好，还给他重重的点了个头，几近于鞠躬的态势。

他二话不说，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你个傻X，车进来时不问问是干什么的就开门，车开进来了人出去了再出来看管个屁用… …”

我一脸委屈面带微笑的说：“对不起，我一看是警车以为是来厂子里找领导的呢。”

他简直蹬鼻子上脸，骂的声音越来越大，脏话越来越难听，我很气愤，但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双耳听他的低素质的呐喊。不一会儿，二老板的妹妹（在仓库管配件和劳保用品）、他父亲母亲，还有办公楼（非车间，车间在后面）的其他人都围了过来，二老板还是不解气，唧唧歪歪的继续大骂。我一脸不解和委屈，但又不能说什么，谁叫人家是老板，咱是打工的。他的老父亲听到他大骂，而且骂的比较难听，狠狠的批评了他，被他老父亲拉回办公楼了，他边走还是边骂… …

他父亲过去安慰我，告诉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让我不要放在心上。我其实眼泪已经在眼里打转了，真的很伤心，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扭过头装作没事似的微笑着说：“没事的，大爷，我以后会注意。”

不要给我扯他妈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当你委屈到极点时，无处诉说，有时是控制不住的。这与有没有出息真的无关。而且我那年还未满20岁，而且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那样骂过，包括我的爸爸妈妈也从来没有。

我真的不解他为何这么大的火气，我真的无法理解作为公司二老板素质为何这样差，我肚子里的委屈真的无法释怀，也许他是有别的事吧，也许是没地方发火了，恰好碰到了我这个倒霉蛋。被骂了，还要装作没事情，还能怎么办呢，继续做着自己的看大门工作。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眼泪湿了枕头。

这件事我至今都没有告诉过红森。我知道他的脾气和性格，如果他知道了也许我们会和二老板大吵一架然后离开厂子，工资亦会一分钱也拿不到。我们哥们俩的感情在厂子里一同吃苦的环境中又加深了很多很多，他会为了我干出这事的，同样，我也会。

我的好哥们红森，如果你看到这段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不必内心堵得慌，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们那时那么年轻，那么恶劣的工作环境中都坚持下来了，这样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懂得了一句话，要在骂声中成长。

做了近半个月的保安，再也没有出现过被二老板大骂的事。我往后看大门的日子里，一直也在反思这件事，内心气归气，委屈归委屈，主要还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往后的每天，每一辆车或每一个人进厂子时我都会起身出门询问，并面带微笑招呼句：“您好！请问您找哪位？”，并在纸上做好记录。包括收垃圾的叔叔阿姨们，我亦是这样的态度，学会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你给面人微笑，人家也会给你微笑，这是我一直坚信不疑的。

很快暑假即将结束，我和红森一同感谢了厂子里的所有熟悉的人。感谢了车间主任、老谢、老张、老刘等所有的工人师傅，谢谢他们对我们的照顾和帮助，那种感谢是发自内心的，就犹如感谢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一样。

… …

开学实习课继续，我和红森的技能水平有了质的提升。而且学习时，我们更加的努力。

一天红森兴奋的跑到我面前得意的说：“哥们，我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我擦哦，我说哥们啊，这是咋个意思啊，这么矫情。

我依稀的记得坏消息是让我请他喝酒（济宁人都比较能喝，也比较豪爽）。好消息是通知领工资了，暑假打工的那里要给我们结算工资了。甭提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开心了，用济宁话说心里畅快的很。

我们乘着公交车，跑了一段路到了这个让我们掉皮掉肉、让我们得到锻炼、让我们曾危险重重、让我们知道了还有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让我们知道了工作的不容易、让我们学会很多、让我们蜕变成长、让我们感恩的厂子。

我和红森同看大门的大爷大娘打了招呼，和遇到熟悉的曾经的工友们打了招呼，大家对我们都很友好和热情。

去了二楼财务办公室，会计是一个比较友善的姑娘，我们都叫她娟姐。娟姐拿出我和红森的出勤记录表和我们核对，以及当时打工时支的饭票明细，最后我的工资还剩642元钱。红森的工资具体金额我记不清了，和我的几乎差不多。

就这样，我两个月的付出才挣了642元钱，平时和工人师傅做的工作一模一样，付出的亦不比别人少，只因为我们是未毕业的学生，只因为我们是临时工。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独立挣这么多钱（但不是第一次挣钱，我小的时候在路边卖过西瓜，从别人手里买来，然后自己再卖），但心里也有些许的不甘，两个月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那么努力的付出才换来这一点钱。

我和红森走出来，拿着几张毛爷爷的大红票，看了又看，数了有数。心里说不清的滋味，犹如我小时候第一次喝醉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我将小时候第一次喝醉的经历写了下来。

后来，我知道那是喝醉后的演出，一个人在没有观众鼓掌的舞台上跳着乱七八糟的舞蹈。我知道那是人生中第一次体验这样的滋味… …多年后，步入社会的我，经历越来越丰富的我，渐渐的想起第一次喝醉的情景，犹如平淡的生活中的无奈和落寞，我深知，人生要醉很多回，有些醉不是喝酒而是经历。喝醉的滋味，亦犹如生活中的顺和逆，喝醉的时候，看你如何抉择，你是选择顺还是逆，选择面对还是逃避，顺，就是你面对生活不顺利的姿态和原则，越挫越勇，不抱怨，懂感恩，自我检讨，调整心态，勇往直前。逆，就是你遇到问题就逃避，堕落，抱怨不公，不上进，渐渐的没有了奔头和乐趣。

我和红森也没有过多的抱怨，反而是感恩，很快接受了这个惨痛无奈的现实。

在暑假打工的两个月里，我们学到了太多的东西，我们磨练了自己的意志，我们懂得了换位思考，懂得了很多的不容易，我们虽然受了很多苦，但收获的更多，感恩那家工厂，感恩所有的工友，感恩那段经历，若干年后想起来，总觉得是一种用金钱买不到的经历，亦是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财富。

作者本人，十四年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