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里活面棉服(来自声音的记忆)

Posted 2023-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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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里活面棉服(来自声音的记忆)

生命中有些声音如同钥匙，可以打开不同的记忆大门，可以是一曲音乐，一阵蝉鸣，一声脆响，甚至是风声，雨声。不同的声音，记载着不同的过往，一怀愁绪，一腔怨怒，一缕柔情，或者是囧事，憾事。当我们不经意间听到那带着记忆符号的声音时，隐藏在岁月深处的，那只记忆的小船，瞬时便荡漾在心海的波涛之中。

《红楼梦》里有一个词：半旧。“炕上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坐的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椅子上搭的是半旧的弹墨椅袱。”

半旧的物品，贵气逼人，彰显尊严，以及不轻易炫耀的底气和传承，有了积淀和根基，透得出娴静的从容之美。

然而这样的半旧物品，只有旧时达官显贵之家才会拥有。

日子像读过的书，一页页翻过，翻到一定时候，人也半旧，家什也半旧。

“哒哒哒，哒哒哒……”声音从母亲卧室传出，似一支动听的乐曲，家的温暖瞬时笼罩心田。久违了，岁月无声，母亲日渐年迈，卧室里这架老式缝纫机，像退役的老兵，又如退耕的老牛，静置角落。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年少时，这亲切又熟悉的声音，曾带给我多少美丽的期待……

搞不懂母亲对布料的青睐，是由于物质匮乏年代养成的习惯，还是在布料上可以尽情施展母亲的才华。母亲的衣柜里，有不止一个包袱，里面是层层叠叠的各色布料，平纹花布，灯芯绒，的确良，花色丝绸等等，都是裁剪剩下的边角零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婴儿的小坎肩，小肚兜，或是外婆的一双裹脚鞋，外婆干净利落，穿衣讲究，只穿母亲缝制的衣服，这里面除了一份信任，就是母亲的针线活，无可挑剔。

年少时，母亲缝制的衣服，既御寒遮体，更加培养了我的审美。一块布料，母亲总是反复斟酌，做个方领还是圆领？要不要滚边？胸前是断开的娃娃式，还是要挖身？渐渐年长的我，也会参与到设计中，与母亲反复探讨，心领神会，最后达成共识。

一块布料制成一件衣服，离不开缝纫机，母亲的缝纫机，跟随了母亲半个多世纪，脚踏板已经磨损得斑斑驳驳，许多小零件松弛丢失，皮带也换了好几根，母亲踩踏缝纫的“哒哒”声，以及温馨的背影，都根植在记忆最深处。在母亲的影响下，我很小就学会了匝鞋垫，但母亲的裁剪和缝纫技术，我是望尘莫及的。

“看看，好看不？”母亲手中的布料，淡紫的底色，丝滑柔软，一只只金色的羽毛，仿佛要从绸缎上飘飞下来啊，娴静素雅，美极了。“够做两件，给你和嫂子每人一件，布头，让了半尺呢。”母亲像淘到了宝贝。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活里活面绸缎棉袄，母亲只需看几眼，就可以缝制出来。是的，任何年代，我们的生活从未缺少时尚，即便物质不丰富，但美，一直都是女人永恒的追求。我们尽自己所能，扮靓自己，扮美生活。

过水后的绸缎，悬挂在凉台晾干，母亲才发现因疏忽造成了遗憾。布料朝阳一面，被日光夺去了光泽，母亲反复斟酌，不管怎么裁，有一件衣服后背会出现一道“分水岭”，一半色明，一半色暗，母亲有些为难，这件残次品给谁呢？“我留下吧，把那件好的给嫂子。”我脱口而出，无需犹豫，谦让和包容已经成为我们最基本的教养，父母都是及其规矩传统的人，从不会说些滥美之词，我们会把对他人的敬重和礼让，贯穿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之中，成为一种习惯。

那年春节我穿着“阴阳脸”的新棉袄，并没有觉得尴尬，反而因为把完美留给了大嫂，而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