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白杨(风雨沧桑毛白杨)

青州城西的兴旺村，隶属邵庄镇。据史料记载，此村立于明朝，由山西、河北等地迁徙来的人聚集而成，已历风雨五百余年。岁月无声，村子的很多遗存已湮灭在时光的脚步中，唯有村后两株高大的毛白杨，见证着历史的过往和沧桑。毛白杨树身粗大，需几人合围，树干直插云霄，枝叶茂盛，冠幅更是硕大无朋，有遮天蔽日之势。两株树一样的高矮粗细，一样的生机蓬勃，其形其势像极了一对亲密无间的双胞胎。如此高大的毛白杨，方圆百里也属罕见。每有路人从此经过，无不驻足观望，唏嘘不已。这两株树无疑是兴旺村的立足之本，更是灵魂所在。在无数次的仰视和倾听中，故事便逶迤而来。

据坊间传闻，几代先民虽苦心劳作经营，各族仍人丁不旺，生活也不见起色，村里村外一片萧条。忽一夜，村中一德高望重的老者梦中遇到两位青衣女子，让他在村后建庙供奉香火，庙前栽植两棵毛白杨，此村定会发达。老者醒来，反复咂摸梦中之事，竟一夜无眠。天刚亮，就找到各族族长叙说梦中之事。大家都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要降福于村民，就积极筹钱建庙。庙建好了，毛白杨也栽上了，在香火缭绕中，两棵毛白杨渐渐长大了，青幽幽的树皮，笔直的树干，风一吹，枝叶婆娑，像一对正值花季的青衣少女，含笑迎来送往前来进香的村民。说来也怪，自此村里很少有人生病，各族更是人丁兴旺，日子竟真得慢慢好起来了。于是，各族合议，取村名“兴旺”。

庙前有一湾，是当年建庙时取土使用遗留而来，村人称庙湾，湾深丈余，且常年积水。湾边绿树环绕，景色宜人。平日里女人在此洗衣，小孩玩水，也有村人在此担水浇田，一派和谐之气。可后来，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湾水暴涨，水色变浑，还时不时有漩涡出现，庙湾再也没有了原来的容颜。以后的数年间，有外地人从此经过去湾边掬水洗脸时都失足落水，本村的几个孩子也在玩水时沉入湾底，均无一生还。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再也没人敢近庙湾一步。据传，每次有人溺水时，庙前的两棵毛白杨都枝叶摇动，长长的枝条伸向湾面，像要竭力拉起什么。无风，毛白杨的树冠却拼命摇动，并发出“呜呜”之声，是在替溺水者呼救吗？还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为溺水者祈福？人们不得而知。那时，毛白杨已经二百多岁了，树身斑驳，已显苍凉之态，但它的异常举动，还是让人感动不已。感于毛白杨的“义举”，每次人们来收殓溺亡者的遗体时，总要恭恭敬敬地对它叩拜致谢。此时的毛白杨，枝叶丝毫不动，像一位沉默的长者，静静地站立着。少时，粗大的树干上竟有汁液流出，漫过树身的沟沟壑壑，蜿蜒而下，像极了悲伤的泪水，让人望而惊叹。

一日，天气晴和，可不知为啥，天空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兴旺村数百口的老老少少还在惊疑中，就迎来了一声炸响。一团硕大的火球在庙湾附近炸裂，惊天动地，生生把黑色的天幕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炸响过后，天空骤然明朗，惊魂未定的村民们急慌慌朝打雷的地方跑去。他们有预感，觉得晴天霹雳绝不是好事，兴旺村摊上大事了。

果然，庙前的两株毛白杨被拦腰劈断，树身乌黑一片，特别是断口处已然烧焦，硕大的树冠横卧在庙湾之上，残枝败叶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所幸毛白杨后面的大庙安然无恙。人们吓呆了，两棵毛白杨已经风雨二百多年，早就是村里的神树，多少年来佑护着兴旺村的人畜庄稼，才得以风调雨顺，民安地丰。神树突被雷劈，莫非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触犯了天法？大伙儿百思不得其解，有搂着树身大哭的，也有在地上长跪不起的，都觉得兴旺村的天塌了，日子没法过了。

树折如人死。日暮西天，仍有村民在断树处徘徊，久久不愿离开，想送毛白杨最后一程，总觉得它的魂儿就要离开树体了。夜深，实在困了，就顶一头露水，在半截树桩前和衣而睡。朦胧中，似有身影从面前掠过，飘飘缈缈。忙睁眼，惨白的月光下，两位青衣女子胳膊上挎着素净的碎花包袱结伴向西而行，面色模糊，看不出是喜是忧。半夜竟有女子出行，村人觉得蹊跷，就问去哪？女子笑答：要去济南开药店，急着赶路呢。开药店？村人疑惑，想再问时，早没了青衣女子的踪影。村人揉揉眼，猛地清醒了，赶忙追到大庙后面直通济南的土路上。月光如雪，土路上死一般沉寂，村人抻断了脖颈也没看到一丝赶路人的影子。

没过多久，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巨响再次在庙湾附近炸响。天明村人赶去看时，横卧在庙湾上的毛白杨的硕大树冠已无踪影，庙湾一下显得空荡荡的。这时，细心人才发现，湾里的水不再浑浊，也不见了漩涡，水平如镜，恬淡的如一个害羞的少女，这分明就是以前的模样。大伙儿惊奇万分，都觉得昨晚一定有神人光顾了兴旺村，是福是祸尚难定论。这时，有人发现大庙前的墙上有一道告示，写在黄绫子上的。大意是，村中两棵毛白杨早已成仙，一直佑护村人二三百年，深得玉皇称赞。只因天庭中有蟾蜍犯事被贬人间，寄居庙湾，然不思悔改，害人命数条。玉皇命雷公施法惩戒，恰逢蟾蜍出水在毛白杨树下偷睡，误伤毛白杨。毛白杨断毁之时，为保全大庙，逆势而倒，大伤元气，不得已去济南疗伤，顺便开药店济世救人，惠及众生。今玉皇再施善心于村民，已惩戒蟾蜍，压九华山下永世不得出头······。看完，大伙儿唏嘘不已，看来那晚的两个青衣女子正是毛白杨的真身，说去济南开药店也是千真万确。大伙儿看着告示，慌忙磕头叩谢，也祈求玉帝再让青衣女子早早归来。可拜完起身时，墙上哪有什么告示啊，清风拂过，墙头唯有鸟儿啁啾，小草颔首，清趣无限。

后来，明朝在风雨飘摇中灭亡，清朝建立，兴旺村重又生机勃勃。庙湾里女人洗衣，小孩玩水，村人担水浇田的情景再次出现，却再无一人溺亡。让人惊奇的是，庙前枯死多年的两棵毛白杨竟然又从底部发出了新芽，且长势喜人，不久又成了庙前一景。枯树逢春，千年难遇，个中缘由，只可心中领悟。有人说青衣女子又从济南回来了，也有人说是她们的子女回来了。不管如何，良善总是要传承的，丝缕点滴，不绝于世也。兴旺村从此好运连连。

如今，两棵毛白杨也长成了参天大树，其形其势与它们的长辈无异，庇护着一方平安。兴旺村的人都知道它们的身世，是“明树清长”，但其间这段惩恶扬善、误伤树神的故事却鲜有人知。历史总要远去，传奇永存人间。

• 冯伟山
• 《青州文学》主编。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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