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高杆灯杆(《凉州贤孝之“三十六记”》中的方言土语)

Posted 2023-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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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高杆灯杆(《凉州贤孝之“三十六记”》中的方言土语)

《凉州贤孝之“三十六记”》中的方言土语

任积泉

我喜欢听凉州贤孝。六、七年前我在张掖市甘州区的北武当山三月三庙会期间曾仔细听过贤孝艺人许红天演唱过《骂民国》《冯爷娶小》《赐福》等唱本。后来许红天来甘州城区演唱时我曾作过一整天的跟踪采访，后在《中国民族报》发表《跟拍贤孝盲艺人许红天的一天》的文章，全面介绍了贤孝艺人的吃、住、行及演唱情况。也正是通过这次采访，我才认识到，作为隐文化载体的凉州贤孝，其中渗透了佛释道精神、民俗风情、民众文化、民众心态等。它所包含的意义，远远超越了凉州，实际已经成为了保存河西文化的一种特殊载体。

贤孝盲艺人许红天在甘州区大佛寺门口演唱

许红天师傅演唱的贤孝唱本中，有众多的河西小调和不少古老的曲牌曲调。这些曲牌曲调和宝卷、戏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古老的曲牌曲调初听起来觉得有股淡淡的悲愁感，但稍一深入，你就会感受到一股汹涌不可阻档的苍凉悲壮、慷慨激昂的英雄气荡漾在你的胸中，荡漾在河西大地天空;感受到一种淳朴厚重、不加雕饰、不重渲染的自然之美！正如《甘州府志》记载的那样:“金方亢爽，不作糜糜，致类濮上新音，于此可征天籁”。尽管贤孝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民间说唱艺术，但也正是由于它的存在，才为能登上高雅艺术殿堂的那些诸如音乐舞蹈戏曲之类的艺术奠定了厚厚实实稳稳当当的基础！

本文作者聆听许红天师傅演唱

虽然喜欢听贤孝，但从未读过完整的贤孝故事文本。正好前些天武威市凉州文化研究院的赵大泰老师寄来了大作《凉州贤孝之“三十六记”》，要我看后写点评论。我对贤孝没什么研究，更不会写评论，加之我对这类书有点偏见，总觉得贤孝是说唱艺术，离开了艺人的说唱，没有了声音，将粗糙冗长的说唱内容记录为文字应该没什么可读的。不过受人之托，最近还是耐着性子读了这本书。在读的过程中才发现我的浅见，尽管读贤孝文章确实没有现场听那么有趣，但书中那些具有浓厚地域特色的方言土语还是深深地吸引了我，令我受益匪浅。

《凉州贤孝之“三十六记”》

在《凉州贤孝之“三十六记”》里有一部曲目叫《图财记》，说的是宋代有一个叫李健的人，他因征辽立了功，向皇帝请了三个月的假回家看望妻儿，路过岳父陈子良家时，因暴露了携带的财宝，结果陈子良起歹心逼儿子陈龙、陈虎将其灌醉后杀害。李健妻子陈秀英、儿子李金童拿着李健用过的八台总镇印将陈子良和陈龙、陈虎告到了县衙。县官见到八台总镇大印后知道案情重大，就向皇帝作了报告。于是皇帝御驾亲临华永县，要县官王梁仔细审案，最终案情大白，陈子良一家遭到了报应。

这个故事有几处非常精彩的描写，特别是方言土语的应用，使得无论是描写人物还是事态都显得入木三分，情趣盎然。如陈子良强逼儿子陈龙、陈虎将李健灌醉后，“李健准备站起来，取墙上雕麟弓，药酒比如糯米水，先醉身子后醉腿，李健准备翻身取雕麟弓，腿子里发软没有劲，浑身如泥站不起来一丁丁。”这里的“糯米水”，就是河西地区流行的米酒，这酒味道微甜，酒度很低，但喝多的结果就是意识尚存但腿子软的挪不动“一丁丁”（一点点）。

陈子良在李健的财宝里发现有十二斤人参，他就想多吃点补身子，于是就让儿子去拿，“你去高高平上五钱人参，拿到厨房以内给你的老爹爹好好拌上些人参拌汤。人人都说，个个曾讲，吃了人参的肉，过个够耷拉够，喝了人参的汤，过一个长生不老仙。”这里的“平”是用秤秤的意思。“拌汤”是河西人常吃的一种简单食品，是将面粉施水拌成半干的小疙瘩状煮熟后食用，也叫“拌面汤”“毛汤”。“够耷拉够”是足够了、过够瘾了的意思。这人参拌汤功效的确厉害，厉害到陈子良案犯后在县衙大堂受刑，被打二十大棍后还笑盈盈，“这个陈老贼吃了五钱人参有功效，陈老贼受刑还笑盈盈，口称大人你当听，我陈子良昨晚上尻子上痒，一夜发痒一夜未眠，今天青天大人好心善，毛头竹板给我挠痒痒。”

当陈秀英和丈夫在梦中相见，她向丈夫诉说了抚养儿子的艰辛：“秋季里去人家收黄揽草，小弯镰磨破手心，茬根子戳破了我的手背，挣一升落半升抓养儿童。冬季里去人家洗锅抹灶，活（和）了面手不敢洗，回家来洗面手让孩儿充饥。”“抓养”是抚养之意，“洗面手”就是和面后故意不洗手，将沾在手上的面带回家里让孩子吃。一个细微的动作道出了穷人的心酸和抚养孩子的艰辛。

当李健的儿子李金童到县衙告状时，先是被衙门前的兵丁阻拦，于是那“金童气从胆边生，使气捶脚就打人。一个给个花花接顶，一个给个两耳灌风，一个打个鹞子翻身，一个打个迎面铁定，一个使个满肚发热，一个朝尻子给你一脚。”这些打人的动作从头顶到屁股，不同部位受打的名称不同，但处处打中要害，令那些兵丁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令人感到痛快之时又忍俊不禁！

当李金童拿着八台总镇印到县衙大堂时，那王知县见印顿时有些紧张慌乱：“王知县见了总镇印，吓坏了王知县魂也散魄也散，吓得头发扎，牙软尽，脑勺子后头昏昏不能动，腿肚子得了心口病，哎吆声唤走不动！”“头发扎”是头发倒立起来的意思，形容人过分恐惧。“牙软尽”是牙齿因过度惊吓打颤全都软了之意。“脑勺子后头昏昏不能动”“腿肚子得了心口病”则是对县官慌乱神态的夸张。

当此案在皇帝监视下审理清楚后，陈子良及两个儿子遭到了报应，这个报应先是被“点天灯”，只见那“王知县闻听气上身，吩咐两帮衙役们，你们城中十字里栽上三个杆，高杆栽上三丈三，把他父子三个拉到大街上，身上白布裹棉花缠，放到油缸里蘸三蘸，掉过来吊到灯杆上，头上点火脚上烧，烧得青烟往上冒，倒点天灯点到十字中，才把陈老贼恶人来除尽。”这“点天灯”过程的形象描写不禁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对这样的恶人，仅仅处死还不够，要让他死后还要继续遭报应，让他们下辈子成为人人唾骂的害虫：“把陈龙封成墙缝虫，把陈虎封成跳蚤虫，再把陈老贼封一封，封成了五荒陆月的蜇蜜蜂。驴的尻子叮一嘴，把草驴叮得跳蹦蹦，放驴的跌倒地溜平，娃娃们气上身，骂一声八辈子断后的陈老贼。”

在《图财记》中，除以上对人的行为和具体事情描述的语言外，还有一部分日常用的方言词语也是极为形象生动。如“稀溜溜”（实在支持不住了）、“干就”（就是）、“傢这么里瞧咔，那么里看咔”（他这样瞧一瞧，那样看一看）、“今黑里”（今天夜里）、“呱喊”（大声干叫）、“羊毛定（盯）”（由寄生虫叮咬而生的小疙瘩）、“颠钝”（糊涂）、“把门忌硬”（把门顶紧不让人进）、“黑眼疯”（头晕眼前发黑）、“顽变”（叫花子）、“把你的爹爹问得细滴滴儿了”（把你的爹爹问得实在沒办法回答了）、“亲溜溜儿的姑娘”（亲亲的姑娘）、“你勺掉了吗？”（你发疯了吗）、“股拐”（脚踝骨）等。这些方言土语表达的意像极为生动贴切，用现行的普通话根本无法准确表达。这些方言土语中有许多在河西地区通用，有些则是武威独有，如“傢干就（他就是）”、“顽变（叫花子）”、“屯不屯（倒霉）”、“摞瓦子（门闩）”等。

《凉州贤孝之“三十六记”》

贤孝是过去凉州盲艺人赖以“缘衣食”的工具，盲艺人的生活方式是或结伴而行，或由明眼人领路，走街串巷，频年集月，演唱谋生。他们虽无法审视外物但心里却很亮堂；他们用古朴的三弦弹奏生活的苦辣酸甜；用有时悲悯有时慷慨的唱腔阐释人生哲理；用不见花红柳绿的盲人世界思维在“列国手里说贤书，第一孝里论古人”；用不曾受到外界干扰的盲人世界里干净的价值观劝导那些被太多光怪陆离假象污染而麻木的明眼人迷途知返；用他们坚韧不拔的信念发挥着道德教化、娱乐渲泻、人际沟通等特殊的社会功能。正是由于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盲人的生活，既得不到社会主流文化的关注，也不会受到官方的禁止或挤压，更少受或不受现实世界干扰，所以有大量的多方言土语被他们保存了下来。这些方言土语历经千百年的锤练，渗透进了河西民间文化的土壤，成了河西方言文化的活化石，这些“化石”凝结的是河西人认识事物方法，观察事物的角度、情趣表达和审美意向，是用普通话无法描述的语言特质。

我所看到的《图财记》中的方言土语仅仅是凉州贤孝中的点滴，想见整个凉州贤孝中的方言土语应该是汪洋大海，它所保留的河西文化元素及其价值应该是怎么估计都不为过的。近几年来，凉州文化研究院的学人们研究产生的一系列成果，不仅对凉州文化的传承发展有重要的价值，它无疑对整个河西文化的挖掘整理、保护传承发展也会产生重要的参考借鉴价值。

任积泉，甘肃省张掖市甘州区人。张掖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副主席，张掖西游记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张掖市人民政府城市规划专家评审委员会专家，河西学院河西走廊民俗民族文化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张掖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保护中心特聘专家。退休前曾任中共张掖市委党校(张掖行政学院、张掖社会主义学院)副校长、调研员。著有《张掖历史问题研究》《品读张掖文化》《张掖特色文化述要》等九部著作。

任积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