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毛T恤(刘灵中短篇小说选集连载（315）)

Posted 2023-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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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趴在街边（4）

我是脑袋出问题，估计让门板夹了，小时候叫弹绷弹过。感觉和社会都有点脱节了。嘿怕是更比他惨些，连心也灰灰的。

总会想起还在大二的下学期，那还是开学才不久，我刚一走进学校的大门，就在那棵白果树下，也就是从前有个大马蜂窝的那棵，不是树身钉着竖排抓丁人可以爬上去的吗，也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后来把消防员也请来马蜂窝收走了。就是在那棵树下一片浓荫里我碰到过一个漂亮女孩，就是不知道她还想得起来这件事不。一切都已经清楚了。裂缝可能是出现在那地方。她和我对视一笑。她当年好像是跟家长在一起，你也晓得我内向所以就没敢直接打招呼，她可能觉得平白无故被人轻视，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老话说得好，一石激起了浪花，等花谢掉水面依旧，哪个又会联想到惹祸的小石头呢。我其实都不知道她是哪个系的。傻到犯刻舟求剑这种错误，过了三天我又去白果树下等，甚至，整个学期去了数不清趟数，始终碰不到她了。

“编出来的哟，我觉得不可能。你当真搞笑。图书馆时间呆长了，人会变傻。”

“当然，明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

“从没听你说起过呀，还以为你压根不喜欢姑娘呢。别说了，清楚你的性取向。”

马蜂窝？白果树？你敢打包票不是幻觉。

“别他妈开玩笑。人家也许并不知道。”

当然不可能知道，之前又没有任何瓜葛。

白果树嘛，大家当然记得站成一排，总共有七棵。但灵魂与灵魂之间那座桥肯定存在，看不见也摸不着。默默等一个机会。

就只想约她看场电影，或者说吃顿饭，并没有其他意思。无忧无虑、寻欢作乐的生活方式，虽然令人难以忘怀，我却并不想跟她有这方面联系。可最近没有好电影。

“室友全他妈鬼一样消失，无影无踪。”

“也都是些重色轻友的家伙。”

“你别埋怨哪个，换了谁都他妈一样。”

同寝室那个真正同性恋者又在弹奏《月光》，不管是学校恋爱角秀美风光，小溪流，还是林间别墅，包括那名印象派作曲家都拯救不了他的爱情。不被世俗容忍。

“在我这一生当中最美好那些时光碰到的全部人，其实，不知道，有哪些人还会记得我，那种真正能够产生戏剧效果的一次又一次巧遇。爱过，恨过，伤心过，但是谈不上后悔。”我苦笑道，“其实我本想借一次请你吃饭或看电影机会，对你说，就算是在最美好的时光，一切遇到的都会成为过去式。哈哈，根本就没有哪怕丝毫复制——意思是再生人那种情况——的内容。比如柳兰，我俩从白果树下经过时，你带给我的那种触电感觉……这不，时间又飞快划过去好几年了我一直就是这样，在两个极端翘翘板。我从那个圈子里也轻易走不出来的。熬夜到了深夜还不困。”

“嗯这多半不是什么固执，或性格偏激，也许是一种精神疾病。我劝你放弃吧。”

“连正常聊天也都成为了奢侈品。”

“确实别犟了，你就放弃吧！”

说得也对！别再折磨我自己了。十分怀念单纯的童年那一段经历，又对未来着了魔。我鼓大一对眼珠子，真的从未发现过，连张江南都居然有这种好口才，可能是他拿得起，也放得下。我们都迷茫过。

因为聊天，那时候是在我家，想起没穿外套，我穿的是一件大半深蓝色，大约有三分之一纯黑色的歌迪雅尔长袖棉毛圆领T恤衫，事实上两种颜色搭配更显得老气横秋。我头发高耸，染成一半粉银色，另外一半铁锈红。我找借口经常爬背后的山锻炼身体，去晒太阳，皮肤呈健康深褐色。

我是棱角分明的长型脸，下巴尖了一些，但鼻梁挺直。不光眉毛浓密，过桥了，眼睫毛也特别长，成剑状。如果我愿意，肯定不会缺女孩投怀送抱。我对柳兰那种奇特感觉纯属意外。张江南则是瓜子脸型，他从来不染发，反而看到我们染了发，这家伙就皱起眉头，一幅愁眉苦脸招打的样子。他比我瘦得多，但皮肤比我白得多，抚摸着也更细腻。看上去，他好像是比我更内秀；我喜欢他这种类型男孩。他有时候装腔作势戴一幅眼镜，但是这会儿并没有戴——柳兰也戴眼镜——他穿的粉绿色内衣套件土黄色斜纹布和白呢料拼接而成的夹克衫。我俩都穿的牛仔水磨蓝布裤。

“开心的时候可能并不多见吧。”

“就是，谁又会喜欢藕断丝连呢！”

“你他妈劝劝你自己吧！抓紧找个女朋友，也免得你妈妈一看到我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那眼睛像发情母兽，直杠杠的。巴不得我替你随便绑架一个来，女的就行，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你是剩男。我好几次真的是想替你出柜，闭上眼睛告诉她老人家你性取向有问题逼也没用。哪怕送你去精神病院电击，可能整得更疯。我话都到嘴边，又考虑给你点时间自己摆平。”

“去你的！”他拍我肩头一下，“不准你在他们面前胡说八道。我自己有分寸！”

“做好自己该做的，别的可以随意。”我回答说，“对呀，老话说，鞋合不合脚，归根到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原本也不需要别人来操心。”

“你说得也是啊。”他笑道，“就比如说吧，我喜欢吃辣椒炒螺丝，他们都说我口味重，其实倒是不见得。要是我偏就喜欢，又能怎么样，会碍着哪个了。正如我喜欢某一类人，再怎么展劲改变不了事实，反而与初心南辕北辙。我也从来不指望会获得任何人的理解，包括那些实则与我性灵隔得十分遥远的亲人。就像卡森•麦卡勒斯曾经不遗余力说的那样，她的原话是，‘人的心灵是不能勾通的，人类只能生活在精神独立的境况中，感情的波澜起伏是一种特别痛苦的经验，只能给人带来不幸’。”

保留着善良就足够了。剧本明摆在那儿，其实根本由不得自己作主。这样理解比较容易，也会活得更轻松。遇到了不迟疑。

“我持同样看法。就怕把握不准确啊。”

充实的青春时代在跑马拉松赛一样见天过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好比潜海游戏，进入社会越深，走路越长，所有从前积累的一切新风格和技巧，好像越来越不管用了。真正属于我的并不多，都是在向毫不相干的那种人借用，而且还找不到地方还回去。置身于智商过剩年代我有些悲哀。

一转眼功夫，我们就变老了。那潮湿、晦涩难懂，偶尔激动人心的舞台，灯光依然明亮。亡灵仍在花间跳舞。街头，跳街舞的新一代男孩突然现身，我误会他们魔术师附体。真诚才是我们可以长期把关系维持下去最关键技巧。这样显得大智若愚。

“灵感可能成不速之客还是给自己鼓掌得了。用心不是唯一王道，不后悔。我身边一半人产生了蝶变，有蝴蝶也有妖蛾。”

“用心险恶被看成顺理成章，命中注定。在这社会逐渐变得陌生的过程中，我们这些玩音乐的人在干嘛，欺骗贝多芬，嫌格里格土里吧唧，狂想曲是谁又成为了百万富翁。都不是，那场幻觉中的婚礼只能属于那个在卑尔根市出生的人，马拉雪撬停不下来。每天半夜惊醒我都扪心自问。”

张江南他忘掉了胃。从灰暗到明亮，颜色柔和地披在造物主全身，然后过渡到羊群。那种不离不弃，显得对面有阳光明媚背景空欢喜了一场的灯光舞台游戏继续。不知不觉，我俩把高脚浅绿色玻璃杯子里的酒喝光了，两个精神病人忘掉的远还不止是胃。掏心掏肺还是献出来的祭品，遗忘在原地，神的去向成迷。或别有用心。

爱情还处于萌芽状态。太阳金色的光辉正照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有一大半厚厚的，带着浅紫色小圆圈和藤蔓树枝图案的白底子窗帘布是拉开了的，花坛里的常春藤顺着墙体攀沿到楼顶，又垂挂了下来。

“最好是别对这种事忽冷忽热。”

“敞开心扉，视为必然。”

“格里格眼中如梦如幻风景，也是他对那条路上观礼者的承诺。并没有神偷窥。”

“如此一来，喘息会更粗。别说喝酒胃出血，恐怕是，最后伤的要了大半条命。”

“然而婚礼如期而至，从不打退堂鼓。”

我第三次倒满了酒。酒精只会让一个孤单人更加抓狂，哪怕闹市中，也形单影只。好像我俩并没有一点醉意，曾对去西藏半路上的转经筒发过誓，尽可能简单，不会为了痴念——包括金钱、物质和名声——毁掉人品。但现在眼睛里涩涩的。我当场想起了那条流浪狗的故事。可能是网上一个同样多愁善感傻瓜挂的，长时间不删，究竟是有何种用意。我考虑过，可怜的狗狗，你的主人是在那个丁字路口的一盏水银灯下故意把你丢了的，难道不醒水。

“这种守候，到底是爱还是忠诚？”

“喟叹，又能够起什么鬼作用。”

“一条生命可能毁于他的无情无义。”

“包括替狗狗展劲的人，都很难幸免。”

“点头哈腰从此屈服于命运。”

“受到绑架的良心，正在火上烧烤。”

“那狗儿不会连这颗心脏一并吃了，它虽然说饿极了，但偏执也防碍它的判断。”

“可以用任何标准来维护那种骨气。”

其实，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家伙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份惊心动魄等待。我特意去了现场，带给狗狗一根火腿肠。它抬头麻木地瞧我一眼，可能觉得我不像是坏人。最后狼吞虎咽吃了，可是它不会跟着我走的。透过反射光看到，阴影还在。

“你这种想法不错，个性会要你命的。”

“一道光奇特照亮它琢磨不透的脸。”

“眼神看到了结果，想法恐难实现。”

“而是眼睛充血，它没有哭。我觉得。”

同情它，赶来想帮助它的市民品头论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