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木棒(李本聪：雨中行)

Posted 2023-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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桉木棒(李本聪：雨中行)

接近夏末的日子，阴雨缠绵了一个星期，抬起头来看看天，灰云还在紧锁着。气象预报说，一下不会晴的。忽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到野外去看看雨，雨中行。我的电动轮椅，沿着高速路那边的人行道缓缓前行。山在远处，树木、花草、竹篷、岸柳、稻田、荷塘、苞谷地、小河等，沐浴在雨水中。

雨线既不粗大，也没有像花针那样细密，介于二者之间。我举着伞，听着雨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雨水顺着伞面淋下来，滴答滴答，仿佛珍珠泪珠一般。路面湿漉漉的，香棒般粗细的雨水漫无目的地汩汩流淌。距离秋天不远了，雨水又是这样充沛，环岛花园里，山菊花开得十分旺盛。一朵接一朵，争先恐后，探出头来，像无数的金太阳，灿烂无比。只是在这雨中，有许多的花瓣凋零，落在路上，缤纷而杂乱。乌黑的柏油路是粗糙和坚硬的，花瓣没有被碾成泥，而是随着流水，漂浮一地，造成一种诗意的美丽。我的轮椅车行在一条铺花的路上，花路从我的身后退去，又在前面迎接着我。

在荷塘边上，我停了车观察，或者说是欣赏。雨从很高的地方，淅淅沥沥飘洒而下，把天和地织在一起，眼前仿佛一张巨大的灰网，浮在荷叶和荷花上。燕子畏惧冷雨，不出来活动了，蜻蜓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只有稻田里的秧鸡，偶尔叫一声两声。雨中，荷叶的层次感越发分明。有的荷叶绿中泛出黑来，显然，它们是最先生出的老叶；有些绿中泛出黄嫩来，它们是后来生出的新叶。许多叶子铺展开来，像张开了的怀抱，拥抱天上的淋落下来的雨。

这就很有些看头了。雨水积一会，便汇集到荷叶中央的凹处，形成一个亮闪闪的小水珠。雨不断地下，水珠不断地长大。后来啊，形成一大颗珍珠。逐渐逐渐，荷叶不堪负重，身子一偏，哗啦落到池塘里，珍珠碎了。没关系，荷叶继续直起来，雨继续落下来，珍珠继续形成。碎了，再形成，形成了，再破碎。只要雨不停，荷塘里的这一幕就上演不完。

荷花是白的。绿叶配素莲，莲花不会抢绿叶的美，绿叶也不会争莲花的清丽。在泥水里，她们和睦而协调，相处一池，在这雨中相映成趣。前些日子，我散步来到这里，白莲老是羞答答，迟迟不肯开出来，好像在等待。此时此刻，在我的眼前，许多的莲花绽放开来。有的花瓣裂开，顶着莲蓬，还有一丝一丝黄色莲蕊；有的花瓣没有裂开，像个童子的拳头，伸起来，袅娜在十里荷塘之中。飘飘洒洒的雨，犹如轻纱，水中望月，隔雨看花，朦朦胧胧，美丽异常。令我想到婉约派的词，想到江南园林的精致。

雨好像在下大，伞面淋下的水滴快起来。枫树、雪松、银杏、杨梅、刺桐，还有长在山坡上的杉树、竹子、桉木等，树叶被雨水打湿，树枝被雨水打湿，树身被雨水打湿。它们全都阴郁着，现着一张沮丧的脸，任凭雨线去抽打，不说话，默默。风，不知是想不起来，还是睡着了，一丝也没有。雨，你去噪闹，你去喧嚣，俺就不来帮助你了。雨中的世界，显得特别地宁静，如果不是公路上奔跑的车辆，溅起两道水帘，发出哗哗响声，我一个人行在雨中，是会生出些许恐惧来的。

轮椅车继续前行，转过一道弯，那里有一大片葱地，绿茵茵的。说话的声音传来，男声也有，女声也有。这样的雨天，还有人干活吗？有啊，地里一群人在冒雨拔葱。摩托车、电动车、小轿车停在路边，还有一辆卡车也停着，司机坐在驾驶室里玩手机。葱地里的男女穿着雨衣，弓了腰在劳动。埂子上站着一个人，他举了雨伞，眼睛看着小工，好像在说话，但听不清讲些什么。葱拔出来了，装到一个大塑料袋里，两人配合，一个提着一边，从泥地里走出来，把葱苗摆放到卡车旁边。

我关心地问一个妹子，她回答：“大哥，做农民就是这样，你要老板那几块钱，就得出来干活。这文钱不好挣，有时来干活的人多了，老板就把岁数大的使（不要的意思）回去。”我在雨中看风景，别人在雨中劳作，我想表达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远处的山峦，被雨雾笼罩着，一派灰白的颜色，透过雨雾，能隐隐看出凸凹的青黑。山的本质是岿然不动，恒定地固守着自己的本来面目。它像一个静修的高僧，永远微闭着双目，什么也不说。这么场雨，算得了什么哟，爱下就下吧，纵使从秋天下到冬天，从今年下到明年。这雨，既有几分惹人喜爱，又有几分调皮捣蛋。北面的山上开朗了，露出一片黛色，南面山坡仍然雨雾紧锁。就像舞台上的布幕，从右到左徐徐拉开。忽然间，雨又从拉开的地方落了下来，灰蒙蒙又把晴朗遮没了。一天到晚，一个星期，就这样反复拉锯着。

雨天的河水，一川浊浪，高高矮矮，翻翻卷卷，热热闹闹，向前奔涌而去。始终是这样，一刻也不回头，一刻也不停息。它们的目的是江河，它们的志向是大海。那里才是它们的家，那里才是它们的归宿。河的精神是容纳，滔滔山洪来了，容纳；汩汩溪流来了，容纳。有容乃大，有容才会波涛汹涌，有容才像一条河流的样子。

那片白水，是鱼塘。一座很长很长的木板桥横于塘上面。这样的雨天，竟然还有两位垂钓的人，举着雨伞在钓鱼，真是好兴致。我的眼光落在雨雾中的水面上。雨点落下来，水面开出一朵朵小小浪花，荡出一圆又一圆的涟漪。一朵雨花还没有来得及盛开，就被另一朵雨花打压了；一个涟漪还没有荡出去，就被另一个涟漪荡碎了。无数的雨花，无数的涟漪，一池雨花，一池涟漪，生生不息。我应该返回了，雨中行。

桉木棒(李本聪：雨 中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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