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星60级烙印(梁国德｜此花开尽更无花)

Posted 2023-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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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星60级烙印(梁国德｜此花开尽更无花)

周敦颐在《爱莲说》说：“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菊，花之隐逸者也。莲，花之君子也。”仰仗周文豪之力，菊花堂而皇之登上了花中隐士的榜首，此后百花纵然齐放，亦无法再撼动她的江湖地位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世间人鹜趋富贵，自然钟情于牡丹；而周敦颐本人，则爱莲之出于淤泥而不染的君子之风；至于菊隐士的代表人物，自然是厌恶官场而归隐田园的陶渊明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千百年来，那是多少文人名士梦寐以求的境界。即使是名利场上客、醉乡梦里人，哪怕他们说一套做一套，但起码口头上亦是仰之弥高，憧憬不已的。

历史上的黄巢，以农民起义领袖而闻名于史。他本是个落第秀才，后来成了大唐帝国的造反头头，昙花一现地做了一回大齐皇帝。文学非其所长，但却有三首著名诗作传世，如这首《自题像》说的是他起义失败后落发为僧隐迹避祸之事：

记得当年草上飞，

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

独倚栏干看落晖。

英雄落幕皈依佛门，当年的杀星成了今日吃斋念佛的信徒，也可以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最圆满的归宿了。而他另外两首诗，都是写菊花的。其中一首《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

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

报与桃花一处开。

菊花在飒飒的秋风中盛开，但花蕊是冰冷的，香气亦透着寒意，所以连那些蜂蝶都不愿意来光顾。对此令人深感不平：菊花是生不逢时的。如果他年自己做了主宰春天的东方之神，便让菊花在春天里跟享受世人追捧的桃花一起盛开。黄巢为菊花鸣不平，其实是对自己的遭遇抱不平。诗中也透射着他的远大理想——我要成为青帝，主宰世界。这诗应该是他未起义前写的，可谓雄心勃勃意味深长，值得玩味。

菊花给人的印象，每是与黄色、秋天联系在一起。陶公弃官归来，“三径就荒，松菊犹存。”自然也是秋尽萧索时节。而黄巢的另一首菊花诗《不第后赋菊》，更是将这些元素推向了极致，深植于后世人心中：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此诗是极度的霸气，犹如花中霸王一般，秋菊一开，能扼杀一切鲜花，黄菊花开满城，如金甲林立的战士一般。黄巢这位落第书生后来起义，将大唐江山搅得摇摇欲坠，总算是宣泄了他落第时的愤懑心情。

而实际上，春夏秋冬皆有菊花，而颜色也是五颜六色，黄、白、紫、红、粉、绿、墨、泥金、雪青等五花八门，甚至还有复色的，种类不可胜数，花瓣也是形态万千，不胜枚举。而颜色多以黄、白两色为普遍。

关于菊花记载，在先秦的《礼记·月令篇》中，有这样的记述：“季秋之月，鞠有黄华”。古人将菊称作鞠，而记载的正是黄色的秋菊。可见菊花的祖宗，应该是黄色的野生秋菊，这也符合菊花的文化基因。

菊花在诗词的作品中，出现得比较早的应数爱国诗人屈原的《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春兰兮秋菊，长无终兮终在”。朝饮兰露，夕餐落英。春天的兰，秋天的菊，是永恒的存在。可见屈原吟咏的主题依然是秋菊。“夕餐秋菊之落英”这句便很有意思，他说木兰花上的滴下的朝露，是自己的早餐；而秋菊的落瓣，则是自己的晚餐。这跟餐霞饮露的神仙，基本是看齐了。这当然是他夸张的说法，但关于秋菊落瓣，这个应该是历史上记载得最早的文献了。

而菊花的特性，偏偏落瓣的现象是非常罕见的，一直到花枯萎了，干枯的花瓣依然是紧拥枝头，不会下落飘零的。如宋代吴潜一首关于菊花的诗：

粲粲黄金裙，亭亭白玉肤。

极知时好异，似与岁寒俱。

堕地良不忍，抱技宁自枯。

在他的诗中，菊花虽然谢了，也是不舍得脱离枝头坠地，宁可抱枝而自枯的。

宋代，菊花是极受文人青睐的，尤其它那凌风傲霜的品格，百花凋零后它独自怒放的孤独寂寥形象，赋予它独立独行，绝不同流合污的清高个性，成了那些洁身自好，于世俗洪流中坚持雅操者的知音。

南宋灭亡后，爱国诗人郑思肖痛心疾首，他隐居苏州，终身未娶。曾赋《寒菊》以明志：

花开不并百花丛，

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诗人以花自喻，百花开时我不开，这便是不随波逐流。我开时独立疏篱，孤芳自赏，花谢后宁可抱枝头而枯死于宋朝的树，也不随北风飘落元朝的土地。这是诗人借菊花这种傲骨凌霜、孤傲绝俗的品性，来表达自己高洁情操，宁死也不肯向元朝投降之决心。

同时代的朱淑真亦有类似的《菊花》诗：

土花能白又能红，

晚节犹能爱此工。

宁可抱香枝头老，

不随黄叶舞秋风。

秋菊抱香枝头老，自开花到凋谢，始终不随秋风飘零。对比这两首绝句，后两句极度相似，文义基本一致，其中一位便有了抄袭之嫌。论时代，朱淑真时代比郑思肖要早，所以只能说是郑抄袭了朱诗。

菊花凋谢花瓣不落，从古至今，在世人的认识中，可谓根深蒂固。但他们都淡忘了诗人屈原以脱落菊瓣为晚餐的典故。即使是大文豪苏轼也犯了这毛病。传说年轻狂放的他因为这个嘲笑过王安石，以致被贬黄州，才得以亲眼见证菊花落瓣。据冯梦龙的《警世通言》说，苏轼在湖州做官，三年任满回京师。自忖当年因得罪了王安石，咎由自取，俗话云：“未去朝天子，先来谒相公。”于是便先去丞相府拜谒王安石。恰巧王安石正在午睡，苏轼便在书房恭候，偶然见书案上有王安石题的两句《咏菊》诗：

西风昨夜过园林，

吹落黄花满地金。

素来自负的苏学士一见，便又自以为是起来了，笑道：“此老不但江郎才尽，简直是乱弹琴。”他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一年四季中，春天吹的称和风，夏天为薰风，秋天为金风，冬天为朔风。和、薰、金、朔四风配四时。因为西方属金，诗中所说的西风，也就是秋天的金风。金风一起，梧叶飘黄，群芳零落。但偏有一种花例外，这便是菊花。菊花的个性，通常是随你焦干枯烂，也不落瓣。这种观念，是深深的烙印在苏轼的脑海中的。所以他认为王安石的“吹落黄花满地金”根本就违背物性，是开口乱道。他一时技痒，忘乎所以，便提笔依韵将诗续完：

秋花不比春花落，

说与诗人仔细吟。

他怕王安石起床后见了自己的续诗，搁不下面子，于是将诗稿叠好放回原处，自己先告辞走了。王安石醒后发现续句，问知是苏轼所作，大为生气：“苏轼小子，虽遭挫折，轻薄之性不改，不道自己学疏才浅，竟敢来讥讪老夫！明日早朝，奏过天子，务必将他削职为民。”火气过后，又转念想道：“他应是不晓得黄州菊花落瓣，须怪他不得，但不能就此便宜他，得让他赴黄州吃点苦头，吃点教训才行。”

于是第二天奏过天子，将苏轼贬作黄州团练副使。苏轼自然明白这是续诗招的祸，王安石心胸狭隘，公报私仇，他心里虽然不服，但也无可奈何，自得认命了。

光阴迅速，苏轼到黄州上任将近一载。重阳过后，连日大风。一日风突然停了，苏轼想起后园中定惠院长老送他的那几棵黄菊，于是决定去观赏一番。

来到后院的菊棚下，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张口结舌，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但见满地铺金，全是黄菊瓣，而枝上一朵菊花都没有了。此刻苏轼大为惭愧，没想到黄州的菊花果然会落瓣，王安石将他贬到此地，原来并非是公报私仇，而是要教训他的狂妄，专门让他来实地看落瓣菊花的。于是他心生惭愧，对王安石心服口服，不敢再抱成见了。

以苏轼的博学多才，居然也不晓得世上有落瓣菊这样的品种，足见菊花落瓣是非常罕见的，所以屈原所饮的菊花落英自然是稀有品种了。食菊的记载，最早的当然要数屈原的“夕餐秋菊之落英”了，菊花作为一种常用的中药材，有清热解毒，清肝明目的功效，这个人们并不陌生。而清凉饮料菊花茶更是现代人喜爱的饮品。古人喜爱食用菊花，亦不乏其人。

宋代杨万里对菊花便颇是钟爱，甚至逾于黄金，他在诗中说：

但捋青蕊浮新酒，

何必黄金铸小钱。

半醉嚼香霜月底，

一枝却老鬓丝边。

他嗜菊之情，可见一斑。而那位不知菊花有落瓣的苏轼，就更严重了，他嗜食的不只是菊花，而是全菊：“常食杞菊，及夏五月，枝叶老梗，气味苦涩，犹食不已。”菊的枝叶老梗，虽然气味苦涩，但他津津有味，照吃不误，甚至宣称：“吾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

糗也就是干粮，他对于枸杞和菊花这两样植物，是春季吃其苗，夏季吃其叶，秋季吃其花果，冬季吃其根。总之一年四季，长吃不缺。他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杞菊地黄丸”始祖了。

菊花时节，多在重阳节前后，所以又蒙上了老气横秋的色彩。正如陆游的《九月十二日折菊》所云：

黄花芬芬绝世奇，

重阳错把配萸枝。

开迟愈见凌霜操，

堪笑儿童道过时。

重阳时节，是登高插茱萸的日子，而此时鲜黄的菊花正盛。菊花盛开，令人喜爱，本来是要采摘茱萸的，却采菊来替代了。菊花在深秋凌霜而盛开，更见其不畏严寒的高洁情操，而那些幼稚无知的小孩，却嘲笑这是老气横秋、过了时的明日黄花，真是可笑至极了。百花多开于春夏，因为春暖花开，暖意是花的催化剂。而菊花之性，偏开于露结为霜的深秋时节，是姗姗来迟的花。

所以诗人杜甫感叹言：“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即使是那些在寒冷深秋才开放的花，也都一律凋谢了，菊花才盛开，可见其迟了。而同时代的元稹则更有名句吟咏迟菊的特性：

秋丛绕舍似陶家，

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

此花开尽更无花。

屋舍周围的篱笆，遍被盛开的菊花围绕，与斜阳相映。并非是对菊花有特殊的偏爱，而是因为此花是百花之中压轴之花，菊花开过之后，这一年就再没有花开了。元对菊花的珍爱，是因为这是“最后的晚餐”，所以对她是另眼相看。菊花之迟，简直被他说绝了。

其实话说回来，如果说菊花是秋季压轴花，尚说得过去，因为冬季乃然是有花开的。正如十二花信风所排序：九月菊花，十月木芙蓉，十一月山茶花，腊月水仙花。可见“此花开尽更无花”的说法，虽然流传甚广，其实并不符合客观事实呢。

菊花虽然五颜六色，种类繁多，但最经典最古老的主色是黄菊，所以菊花又有金英、黄华等别名。古来文人吟咏菊花，多以黄菊为主。而时至今日，白菊可谓亦占半壁江山，极为普遍。但追溯菊花史，白菊其实是后起之秀。

咏白菊的名人，最早应数唐代的刘禹锡和白居易二位。刘禹锡一日到令狐楚家作客，与主人把玩白菊，兴起而和诗《和令狐相公玩白菊》：

家家菊尽黄，梁国独如霜。

莹静真琪树，分明对玉堂。

仙人披雪氅，素女不红妆。

粉蝶来难见，麻衣拂更香。

向风摇羽扇，含露滴琼浆。

高艳遮银井，繁枝覆象床。

桂丛惭并发，梅蕊妒先芳。

一入瑶华咏，从兹播乐章。

刘禹锡的诗，对白菊是极度赞赏的，别人家里的都是黄菊花，唯令狐相公家里的却是雪白如霜的白菊，说明他那个时代，白菊还是稀有品种。这白菊与玉堂争相辉映，有如晶莹的玉树一般，仿若披着雪氅的仙人，又如不饰脂粉的素颜美女。因其雪白，甚至是彩蝶都发现不了她。人从花丛行过，拂动的衣裳带着菊香。那些白菊随风飘拂，犹如摇动的羽扇，菊瓣落下的露珠，犹如琼浆玉液一般。那白菊的姿态，譬如被遮掩着高雅艳丽的银井，又如繁枝上覆盖的象牙床。跟她同时开放的桂花自惭形秽，后她而开的梅花则心存妒忌其抢先一着。这一簇簇的雪白菊花让人如入瑶池观花海，欢乐无尽焉。

另外还有一首有趣的诗，证明中唐之前，白菊是很少的。白居易一生游历颇广，他在苏杭、洛阳等地所见的菊花皆是黄色的。晚年，一次他出席重阳节的宴会。这个节日自然少不了菊花点缀，他突然见满园的黄菊丛中，有一簇极为醒目的白菊花，精神不禁为之一振，于是即席赋诗《重阳席上赋白菊》：

满园花菊郁金黄，

中有孤丛色似霜。

还似今朝歌酒席，

白头翁入少年场。

满园菊海金黄一片，当中有一簇雪白如霜的孤菊，分外醒目。写到这里，本来是平淡无奇的。没想突然笔锋一转，直接将场景嫁接到宴席上，这满园的黄菊，犹如宴席上济济一堂的少年人，而那枝白菊，就如自己这位白头翁，来到了一班少年郎的宴席之中。这是多么形象的譬喻，将菊花与重阳席上的人物高度地融为了一体，可谓是白乐天的神来之笔了。

到了晚唐时期，栽种白菊应该是渐渐风行起来了，当时李隐商便有了“霜天白菊绕阶墀”的吟咏。在他《和马郎中移白菊见示》诗中，是这样描写的：

陶诗只采黄金实，

郢曲新传白雪英。

素色不同篱下发，

繁花疑自月中生。

浮杯小摘开云母，

带露全移缀水精。

偏称含香五字客，

从兹得地始芳荣。

此诗作于会昌四年，李商隐当时是离职退休了。其时友人马郎中作了一首《移白菊见示》，于是李商隐唱和了此诗。菊痴陶渊明平时吟咏的只是黄菊，而如今郢曲（战国时楚国首都）吟咏的却是白菊花。这洁白的菊花，冰肌雪骨，如白玉琢成，似秋霜初降，玲珑剔透，实在不同于陶渊明东篱下那些凡花俗卉的黄菊，而好像是来自月宫的宝物。摘取那些未完全绽开的白菊放入杯中，就如白云母漂浮在水面一样，而菊瓣上的露珠，则如会漂移的水精。

末句引用了“含香”、“五字客“的典故，来赞美马郎中的原诗。“含香”是指汉代旧仪中，尚书郎在光明殿奏事之时，嘴含丁香。据郭颁的《魏晋世语》的记载，司马师命中书令虞松作表，虞松修改呈递了两次都没通过，被驳回再改，虞松才尽，求教于中书郎钟会。钟会只是对原稿稍为改动了五字，便大获司马师赞赏，因而让虞松彻底的拜服，这便是“五字客”的典故了。

李商隐在诗中将马郎中比作五字客钟会，说正因为有马郎中的杰作，白菊从而生得其地，终于可以一显芳荣。这当然是李商隐的客套奉迎之辞，实际上马郎中的平庸原作早湮灭于历史长河，而李商隐的唱和之作倒传世不朽了。

【作者简介】

梁国德，岭南洪拳名家，广东省社科院国学研究中心理事长，广东省武术协会会长，广东省象棋协会名誉会长，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中国日报》《诗刊》《羊城晚报》《广州日报》《中华诗词》《诗词百家》《环球日报》《茂名日报》《南方城市周刊》《诗词月刊》《当代诗词》《岭南诗歌》《诗词报》《高凉诗词》《新华在线》《岭南文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