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丝袜(东晋鲜卑三国春秋,源于历史,故事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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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丝袜(东晋鲜卑三国春秋,源于历史,故事曲折)
令支,或称令疵,《吕氏春秋》中所书,天下九塞之一。如果这个名称有些生疏,那么卢龙或卢龙塞,想必要感觉熟悉一些了。不过,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就是“喜峰口”,是不是大名鼎鼎。
出了卢龙塞向东,就是通常所说的关东,也是高古时期的幽州所在。在那个东/西两晋,朝代交替的时期,也就是公元三世纪末,四世纪初,这里属于鲜卑慕容氏的辖区,包含了辽东/辽西/乐浪/带方/玄菟五郡。
而上述五郡中,玄菟郡在辽东郡以北,和玄菟并列的是另外一个大名鼎鼎的存在——高句丽;而这两者以北的大片广袤土地,则是属于鲜卑人的另外一支,宇文鲜卑。
已经提到了慕容鲜卑和宇文鲜卑,那么就不得不提到段氏鲜卑了。西晋时期,这三家就已经声名鹊起,合称东部鲜卑,在我国版图的东北角占据了相当大的一块地盘。这其中,又要以段氏鲜卑为三家中历史最悠久——起始于东汉;曾经也是实力最强大——麾下骑马控弦一度达到二十余万。并且,段家的辖区,为辽西/上谷/渔阳和右北平四郡,更加靠近汉族人民的聚居区,对于接受新鲜事务更方便/更快捷。
就在这个占地还不到全国六分之一的东北或者称关东地区,却有着五家割据势力。所谓“郡国”,在这里得到了具体的表征,一郡即可称一“家”国。这里,不光有东部鲜卑三家,还有扶余高氏和高句丽王氏。
“八王之乱”后,被匈奴刘氏彻底终结了的西晋,还有“五马渡江”后,嗷嗷待脯的新生东晋,作为王权的代表,其待遇像极了春秋/战国年间的周王室。只是,与东/西周相比,现在把他们作为“吉祥物”的,不光有与秦/楚这些曾经的诸侯相类似的,如段家/慕容家这些郡国。现在,又增加了一个门阀世家。
当时的全国势力分布,大致是这样:江南有东晋,名义上的大哥——皇帝,却需要依靠门阀世家。所以实质上的负责人,就是这些世家的代理人。辖区内按中央以下,分为州长官刺史,郡长官太守,县长官县令。而江北,则掌握在干掉了匈奴刘氏的羯族政权后赵石氏手中。不过,直到石氏灭亡,后赵也没有称帝。而只是自称“天王”以显示其实力强大,足以凌驾东晋之上。
看完了两家宗主国,其它都是散布在边角的割据势力。主要有以下几家:东北的东部鲜卑,段家/慕容家以东晋为宗主;宇文家则倾向于实力强横的后赵。西北是凉州刺史张骏,形成了事实上的割据自大。不过,其始终对外宣称是晋室忠仆。最后,就是巴蜀一带,也是晋室之外唯一一个建立了政权,自称帝位的,由流人李氏家族建立的李成或李汉政权。
当然,在随后的发展中,这些政权被举族团灭的不算。存留下来的,不管是慕容还是段氏,他们都有建国称帝的记录。南北朝一十六国中,由这两家或其后人建立的封建政权就占了三分之一。前燕/后燕/南燕/北燕,慕容家人才辈出,以数量为傲;而一个北魏的崛起,就结束了长江以北频繁的政权更迭,达一百五十年之久,段家显然讲得是质量。
然而,不论是关内还是关外,不论是五胡还是大汉,不论是前燕慕容还是东晋恒温,没有这些一代枭雄“举手摸天”,哪来的今天精彩纷呈的历史大剧,南北朝十六国春秋又哪里来得如此热闹!
(1)古道军镇
老树,残阳,昏鸦;古道,西风,快马。
公元333年农历五月六日,大辽泽,蜿蜒的官道穿梭在一望无际的泽国当中。
只见它一会儿淹没在水面之下,无声地向西前进;一会儿,又再凭借路床悄悄冒出水面,如懒蛇翻身。或者是,很突兀地调转方向,紧紧的贴着湖泽边际绕行向西;又或者是,像挺直长枪刺破平静如镜的水面……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了沼泽的尽头。
上岸后的官道,已经不需要夯土成床,抬高路面;也不再需要,曲折绕行,避让艰险。只是沿着天然形成的地表,笔直地不断往东。十多里后,道北有一块西高东低的台地,一座简陋的军镇孤独的矗立在上边,如同一名卫士,执着的守卫着眼前这条百年古道。
军镇以北,有一条人工修筑的河道,连通着护城河。河床与两侧的防洪堤,都是由一块块的片石堆砌而成,宛如一条青灰色的巨蟒,不断地向两侧绵延,一直到了看不见的远方。它的上游是无尽群山,这个季节正赶上丰水期,汇聚了无数山中小溪后,河道内水势汹涌,将近三丈宽的护城河里已经灌得满满当当的。
南门的瓮城前方,是一片开阔地。被人为的清理后,已经看不到任何障碍可以遮掩视线。这样的空旷,大约要持续四五里后,横着一条始建于魏武北征,距今已有百年历史的沧桑古道。一个世纪过去了,唯一的改变就是当初那条简陋的行军道被持续扩建,成了正式的官道。其他,几乎一切照旧。
夯土版筑而成的城墙上,一杆红绒大纛正来回翻卷,正面是白色丝线绣上的军镇名——“险渎”;背面则是黑丝所绣的“慕容”二字;上下两端不同色调的齿牙边,表示城中守将另有其人。旗下是来回值守的士兵,在城头巡行。一排形制各色的旗帜,整齐的固定在箭垛上方。即使不用随风招展,以插旗的密集程度,一样可以起到遮掩城下视线的目的。
今天的城门口有些异样,不但终日紧闭的城门打开了,就连吊桥都放了下来。每过两到三刻钟,就会有侦骑出城或探马回报,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两队着甲士兵前出五十步后,摆下了拒马枪,彻底封锁了整个正面。当中,一条窄窄的通道,只够二马并行。并且,通道与吊桥之间,巧巧的错开一个桥面的宽度,羊马墙后偶然还可以看到箭镞寒芒闪动。內行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随兴之作,而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油子刻意布置,专为敌方斥候冒死乔装闯卡所设。
站在城头,目力范围内,北方背靠群山;向西,则在一段距离外开始渐见炊烟;唯独其它两个方向上,视线只要稍加延伸,入眼的不是无尽的泥潭就是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杀机的泥泽。
越过东西走向的官道,前方不远是一大片低矮的灌木林。灌木林的身后,是范围更加广阔的盐碱地。因为前方就是渤海的海湾,丰富的地下水和无尽的潮头,常常一直冲刷到陆地的很远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平静水面,水下才是张开巨口等着吞噬猎物的沼泽;点缀水面的是一个个形如孤岛的荒地,远远看着透出一股凄凉的绝望。
退潮后,被海水浸泡而死的大叶荒草,沾染着泥沙整齐的倒向南方,形成一道懒懒的圆环一直延伸到远处和泥泽边缘的荒草滩连成一片。随即,在沼泽的岸边回头,陪在官道的南侧一路伴行,直到和灌木林碰头。而它的对面,就是无垠的水面和点点荒岛。
时近黄昏,斜阳西下,金红色的残阳在水面拖出长长的暗影,随风瑟瑟。此情此景,美则美矣,可谁又知道,不知在什么地方,就可能埋着一具动物或行商的干尸。
这里就是号称南北千里,东西两百里的大辽泽。古来今来,大凡用兵辽东的枭雄,都在这片千里泽国中吃过不少的闷亏。惟其如此,这个守在辽泽尽头的军镇,才更加凸显出存在的重要性。
“嘎——”,几只落在了枯树上的乌鸦发出激动的叫声。无数次过往的经验告诉它们:这些当兵的一出城,那多半就是要打仗了。而只要一打仗,就意味着有现成儿吃,最少好几天不用费劲觅食了。
“嘎——”,它们继续努力招呼远近“亲朋”。虽然,人间已是礼崩乐坏,可“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脯之义”却是于生俱来,暂时没法“优化”。
辽东郡的治所——襄平,到往险渎的官道上,一支马队分前后,成两列拱卫着一乘双辕的马车,正风驰电掣的向西急速奔驰。
马车上的车夫一身戎装,血红色战衣,包头布帕紧紧勒在眉宇上方,二目炯炯,注视前方;胡茬散漫的在颌/唇间丛生。说他三十可以,说他四十也有人信,眼下正口沫翻翻的不断大声吆喝着同样已经跑得口沫横飞的辕马。
这两匹拉套的大马,不仅肩高都在五尺以上,还是一般高矮;跑起来,步幅矫健,身姿如龙,即便是这辽东的大富之家,怕也难得一见。更重要的是,它们之间还极为和拍,对于车夫的口令也能做出及时/正确的反应。在哪个马被视为国家战略物资的年代,即使是在游牧民族,这样的大马也只能有一个出处,那就是军营。而且,还得是精锐部队。
挽僵在手的车夫,侧身坐在辕架上。虽然路况复杂,可并没见他做出什么大幅度的调整动作,只凭双手/马僵就控制着两匹奔行的骏马,或转弯或绕行或避让,始终保持着平稳的运行。
一双被僵绳缠绕的大手,十指如同钢钩,指肚/关节处,甚至大小鱼际都几乎被老茧布满,显得异常敦实/可靠;手背上青筋虬凸,疤痕累累。有经验的都知道,以这个速度奔行的马车,双手抓握要没有千斤之力,是根本无法控制的。而要有达到如此力量,那此人不是练鹰爪就是练虎爪的外门高手。
马队骑手则显然不是什么镖行,同样统一身着血红的右衽战衣,下着同色的两档战裙,左肋斜插狭长的平头战刀。刀把高度,统一齐胸,显然出刀手法会有特别技巧,否则根本不够抽刀的距离。
再看这些骑手,除了少数两人还面带稚嫩。其余,全是精壮,个个龙精虎猛,肌肉虬结。主意观察,就会发现,队列里有的双目开阖,神光湛然;有的面颊上红光满面,两侧太阳高高隆起的。具都是一眼望去,练气有成者。
剩下哪些则大多是一双手,手有异象。不是四指一般的长短,就是筋凸茧膜,层层包裹;再不然就是短粗的手指,几乎看不见指甲,有如一根根“肉棒槌”。明摆着,这一队骑手不是内家就是外家高手。这就难怪,长途奔波下竟都是不显疲态。
襄平至此,虽然不过四百多里路程,可中途需要连续穿越辽河/太子河/浑河几条大河;更头痛的,是哪些附属的支流河汊,岸边芦苇荡和荒草隐藏下的盐碱/沼泽/淤泥一类的滩地。跋涉其间,是没有现成的道路可供人行走的。即使你昨天才从路上走过,今天再去,就可能不复存在了。所以,一路之上,即得探路/铺路/搭桥,还要避开沼泽,大多数时候都是泡在水里,一步步向前淌。任你再高的武功,只要不能一口气飞渡,也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加上一路紧赶慢赶,只休息了三个晚上。别的不提,只看那辆积满灰尘/泥土的马车,此刻除了一直不停转动的轮殻,还能看出原本的五彩漆绘来,其他都已是面目全非了。
“裴先生,前面就到险渎了。你看咱们,是歇一晚,还是…”一直和马车并肩奔行的俊逸中年,身材匀称,同色的战袍/战裙,同样的连日奔波,却依然保持着风神俊朗,姿容潇洒。好像丝毫不受劳累的影响,整个身体如粘在马鞍上一样,随波起伏。如果不是他每前进一段,都会不自主的回头张望,任谁也无法发现,那潇洒之下隐藏着一丝的忧虑。
俊逸中年骑在马上,几乎看不见他如何发力,一口纯正的中原官话,就被他以中正平和的音调,在一片嘈杂中稳稳地传送进了垂着窗帘的车厢。这道路上,行进中的车粼粼,马萧萧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明显,这是内家功夫已经练到束音成线的地步。只是,如果仔细感受一下他的说话语气和态度,就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是希望车厢内的人能放弃休息。
马车右侧的窗帘,被挑起了一个角儿,探出一张煞白的脸。这个人说话,就明显费力,不像俊逸中年般轻松,“翰将军…,不用考虑我,…按计划就是。”一句话,被逆风灌进嗓子,打断了两次;尤其最后一句,几乎是扯着脖子吼出来的。随着窗帘放下的晃动,一个绣在窗帘上的等大/金色“步摇冠”,竟如同实物一般随步飘摆,端得是栩栩如生。
险渎军镇地处东西两郡的交界处;这只精锐卫队从衣着到配器,马匹都是制式,明显来自军中;至于那辆依汉制,只有王子公卿才能使用五彩漆绘装饰的马车,因为慕容家当代家主,武胜公慕容瘣(lei)受晋朝册封为鲜卑单于,他的儿孙依匈奴制都可以封王,所以算不上是违制;至于“金步摇”,就更是慕容家的家徽一般的存在。结合上述特征,再加上车内那位“裴先生”称呼来自襄平的英俊中年骑手为“翰将军”,一切的身份未知就呼之欲出了:俊逸中年骑手就是辽东慕容家,为防止扶余国死灰复燃,高句丽频频犯边,而驻军襄平的大儿子,建威将军慕容翰;至于裴先生,当然就是受慕容瘣委托,以辽东国国相身份,在此辅佐慕容翰的河北裴家,裴嶷裴文冀。
身边这支卫队,乃是慕容翰常年征战生涯里精挑细选,铸就的“二十八宿”血衣卫队,也是慕容翰建威将军府,唯一的私人武装。平日里充当仪仗,跑腿打探消息,完成府中内务;战时,配合斥候,封路/留人,抓活口,审消息。遇到慕容翰冲阵,又要卫护四周;遇到他坐镇大帐时,又要带队冲杀,先登拔点。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只卫队几乎就是慕容翰的家人。
不过,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那唯二的两个稚嫩脸孔。哪可不是卫士,而是慕容翰的大儿子慕容钩,二儿子慕容羽。这两人,一个是慕容翰的刺奸都督,负责军中斥候;另一个则是贴身的帐下都督,负责卫队。
“自己和卫士们都有武技傍身,这样特别的劳累,自然有着高于常人的承受力。只是,苦了裴先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
要知道,这位裴先生可算得当世大才了。河北裴家,也是当世门阀,十大之一。裴文冀的起家官,就是五品的给事黄门郎。这意味着说,裴文冀在九品中正查举的“乡品”时,是被评为的二品/上中品。在当时社会,一品普遍虚设的情况下,这就几乎是最高荣誉了。而且,在效力慕容家以前,裴文冀也是西晋朝廷实授的乐浪太守。这样的人才,千里迢迢来到苦寒之地襄助自己,慕容翰自然格外的尊敬。
在取得裴文冀的肯定答复后,他也不再客气。独自一个人拨开马头,驰上路旁的小土丘。骑在肩高五尺三寸的“乌龙戏雪”背上,视野显得格外开阔。慕容翰运足目力,向西北望去,在最后一丝丝残阳的映照下,“险渎”军镇那黑乎乎的影子已隐约可见。即使这样,他的心情也还是高兴不起来。
身后的千里泽国有多难走,他是再清楚不过了。算上最近一次,慕容家远征扶余,东越辽泽,他已经来回横渡三次了。一路上的冷乱,可以说唯人自知。而他之所以会和少弟慕容仁,奉父命带领族内唯一的一支野战部队——“锋骑军”留驻辽东,其中一条重要原因就是考虑这条古道交通不便。
而这一次,只用了四天,就已经走完了以往的行程。除了不比上次大军行进的诸多麻烦以外,身后的草地泥沼里,被留下的一位墨家“造作师”,一位般门“大匠”以及整整一营七百多名工程兵。他们沿途用劳作,甚至性命铺就的野战路/行军桥,才是自己一行得以快速通过的坚实后盾。
“可是,还能回来多少人呢?”慕容翰默默地在心中问自己。纵使不考虑任何人为的险情,单论辽泽那张黑洞洞的“噬人巨口”,就不知有多少危险。为了组织这一营的技工精锐,耗费了他和裴文冀/慕容仁多少心血,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作为慕容家这一代的翘楚,慕容翰很清楚攻城是草原民族的弱项。可一旦有了这一营兵,今后开疆拓土/攻城略地,就会受益良多。况且一贯爱兵如子的慕容翰,对每一名营兵都视如子侄,何况是这一营耗费他无数心力的工程技工。
可既然是“明知山有虎”,还要“偏向虎山行”,必然是有它需要如此的原因!
此时的慕容翰心乱如麻,能让这样一位沙场老将乱了心智,麻烦当然不止一桩事情。
六天前,平州老营——棘城那边,慕容崴的武胜公府内传出消息:外出打猎的老爷慕容瘣,因天气太热,一回到府中,立即脱下甲靠,导致突发“卸甲风”。随即,卧床不起。
随后,于当夜子时(24时),以世子慕容皝(huang)和武胜公长史府的名义,联名发来的口谕就到了,“父病,势危,率部西返。仁镇辽东。”短短的十二个字,却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口谕中的“仁”,就是驻军平郭的慕容翰少弟——征虏将军慕容仁。慕容家四个年龄最大的儿子,老大慕容翰,庶出;老三慕容皝,嫡长子,受册封的世子;老四/老五,都是嫡子,一个慕容昭,一个慕容仁。这四子的年龄正赶上慕容家创业,早早就随侍军中。并且,都是能马上建功,马下立业的优秀人才。所以,四人很快就接管了家族内的军政大权。
要说四个儿子里,最出色的慕容翰,性格也好,最受父亲慕容瘣的宠爱。其他几个,老四/老五,也不错,军政双栖,同样很受慕容瘣宠爱。可再受宠,一谈到继承大位这事就不行了。因为按古制,世子应该“立嫡立长”。如此一来,反而是最不受慕容瘣待见的慕容皝接受了册封,成了慕容家的世子殿下。
也许,这就叫世事无常吧!纵然你慕容瘣盖世的英雄,你驰骋沙场,你横行天下,你举双手可以挽天,你跺双脚可以动地。可有些事,你就算明知将来会铸成大错,可就是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
世子慕容皝的性格残忍冷血,好妒占强,尤其容不下人。以慕容瘣这一生阅人无数,自然早有预感:一旦自己身后,慕容家交由他来做主,那就极易出现兄弟相残的人伦惨剧。而这,恰恰是慕容瘣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慕容瘣做了很多努力,试图改变命运。这其中,安排慕容翰和慕容仁驻扎辽东,虽然是一个多种因素凑一起促成的决议。可其中,也不乏让几个儿子将来平摊家业的想法。
可这一次来辽东传令的,是留在棘城的慕容崴头号铁杆儿,龙骧长史——广平游邃府中的书吏田义。此人,同时也是游邃的小同乡,如果不是游邃亲自安排,绝不应该由此人居间传话。如此一来,就由不得慕容翰不信了。
(2)初现杀机
就在慕容翰心情郁闷,即为父亲的病情担忧;又要为泥沼里数百袍泽的生命安危而操心,默默祝福这些身陷泥泽的战友们,最终会蹈险如懿的平安归队时。一群辽东半岛上前所未见,操着南方口音,身着质地独特的“藤甲”,打着绑腿,脚穿草鞋;一个个身材精壮,个子中等,如狼似虎的“藤甲军”正手举马叉,全无顾忌的追杀着哪些被留在泥沼里,手无刀兵的“匠作营”兵士们。
泥沼西岸,登岸前的最后一挂“行军桥”上,两名藤甲兵正分左右,举叉刺向挡在面前的一名匠人。
这是一名铁匠,身着黑灰的战衣,战裙,手中却挥舞着平日里打铁的铁锤。他虽然没有技巧,可有一身打铁的蛮力,沉重的一磕,两杆马叉被一起拍开,搅在了一起。接下来,身高臂长的铁匠,把铁锤抡得密不透风,两名藤甲兵一时竟没有办法。而且,接近七尺宽度的桥面,被这一组互攻的对手,遮得严严实实。一时间,倒也勉强挡住了藤甲兵进攻的路线。
而就在一百多步外的行军桥东端,宇文韬独自站在队伍的最前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桥下的几百名“藤甲兵”。
他们或是沿湖面三三两两的,助跑后投掷飞叉,力图阻止对面匠人破坏桥柱。不过,显然没什么作用。还有的,三五成群,聚众鼓懆,为桥面的“战斗”助威。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懒散的坐成东一堆西一堆,用一种宇文韬本就听不大懂,并且还语速极快的语言在聊着闲天,表情极为放松。
作为宇文家的世子,宇文韬可以说和慕容家有着一天二地,三江四海的大仇。即使抛开两家历史恩怨不谈,这些年来,慕容家的每一步重大崛起,几乎都有宇文家的无数尸骨,代为铺筑起通向高处的天梯。
太安初年,宇文别部大首领——素延,在当代大单于,也就是宇文韬的父亲宇文悉独官的支助下,聚兵十万,围攻棘城。这种情况下,慕容崴竟视素延如无物,告诉手下这十万大军就如犬羊蚁聚,因为他们军无法制,根本不值得担忧。果然,慕容崴领军出击,结果是“追奔百里,斩杀上万”。
太兴二年,宇文家又纠合段家/高句丽一起,三国伐崴。其中,光宇文家的部队就连营三十里。可这一次,先有慕容翰“死间”传信,迷惑宇文悉独官;后有裴文冀接续献策“…简精兵,乘其无备,则成擒耳”。最后,结果比上次更惨,只有悉独官一人“仅以身免”。
到了太宁三年,右贤王宇文乞得归受后赵石勒的加官晋爵诱惑,再次出兵伐崴。结果,慕容皝,慕容仁兄弟左右开弓,再败敌军,连宇文韬的表兄悉拔雄都被慕容仁阵斩。
三场大战,不仅精锐尽丧,宇文家从此失去了动轧组织十万部队,征战天下的能力。而更令宇文韬头疼的,是悉独官从此锐气全无,再也无心霸业,终日以吃吃喝喝为乐。
可这之前,一则悉独官春秋正盛,二则出于对父亲权力的尊重,宇文韬对自己管辖范围外的政务,尤其财务/军务基本从不过问。这样一来,事出突然,直接导致了大权迅速旁落到叔叔——左贤王宇文逸豆归手里。
从此,原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宇文家世子地位陡降。还总是受到来自叔叔的冷嘲热讽,称三国一战,宇文家的失败,就是败在用间/斥探,谍情采集上面。而这恰好是宇文韬的管辖范围,这让心高气傲的世子殿下如何能够接受。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他除了把精力花在联系外援,全力壮大自己以外,就是用心经营间谍网络。立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打败死敌慕容氏。而在用间/谍情方面,直接打败慕容翰/裴嶷一次,则更是宇文韬一直以来的心病。
不过,眼下这机会悄悄的,就来到了宇文韬的面前。好在,宇文世子没有荒废时间。这几年,在他的全力经营下,宇文家的谍情组织“五间帐”取得了巨大的成绩。
之前的“五间帐”,虽也是宇文韬的直接下属,可除了一些具体的执行单位,收罗了一些人才。再就只是,在自家控制的范围内,建立了一个贯通上下的舆情收集网络。
可自从惨败之后,宇文韬开始把这种工作,推向了敌国。首先,是都城。紧接着,是每一座城市,甚至是每一条重要的道路。最后,就连盟友的国都,城市,道路也都一并囊括在内。
具体到每一个地方上,也一改以往的低调切入,单人渗透,要点策反,就事论事的点/线布局。现在,各地都以武馆/镖行,酒楼/客栈,妓院/教坊三个行业,作为进入的突破口。
首先,不管采取什么方式,都要收入囊中。然后,再安插人员到各个岗位。这些地方,服务对象遍及社会各个阶层,平日往来鱼龙混杂,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无所不包。且不说去着意打探,就是哪些跑堂/小二,龟奴/茶壶,平日里只要稍加留心,就能在不经意间掌握很多宝贵消息。
而且,教坊里培养的女伶,作为小妾或外室,赠于需要策反的官吏。一个不行,就来两个/三个,这样强劲的“枕边旋风”,天长日久,任你“金刚不坏”/“铁打铜浇”,怕也只能缴枪投降。
如此一来,在当地置有产业的大户,当然更容易在与人交往时,取得对方的信任。并且,以往单点纵线,就事对事的情报收集,怎么比得上对整个社会,全方位的立体渗透后,情报来得容易/全面呢!
还有…,还有…,为此付出巨大努力的宇文韬,如果要让他谈这些,他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上一天。
所以,现在的“五间帐”,如果用来和段家哪个,由性格残暴/粗鲁的段兰掌管,只能算是“半职业”的“文鸯军”或者在慕容家根本得不到重视,仅有几分雏形的“正行令”/“驿道宗”这些组织相比,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就像这次,武胜公府内的消息和口谕是一起传到宇文韬手中的。在那之后半个时辰,慕容翰才得到消息。而当慕容翰接到口谕时,宇文韬已经拿定了主意,开始调兵遣将了。
这一次,他要乘机算计慕容翰,一雪前耻。
不过,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预期。宇文韬接到的情报,原本更加完整/全面,后边还附有出处的内勤,结合各方情报做出的分析。
所以,原计划是乘慕容翰率部返棘,襄平空虚,调动部队,一举拿下。同时,把情报知会段家,并游说段辽出军,在徒河(锦州)以北袭击慕容翰的部队。这样的话,慕容翰必定难逃丧师失地的罪责。而当时,不管是丧师还是失地,最轻也是撤职查办,流放边地为奴的惩罚;更别说二罪归一,几乎难逃死罪。
可如果棘城分部的情报分析是正确的,这个口谕本就是慕容皝设下的圈套,就是用来对付慕容翰这个最大的王位竞争对象的。那么,即使游说段辽失败,只要能保证防地失守这一条罪则,也够慕容翰受得。以慕容皝的性格,极可能趁着老子卧床不起,矫诏问罪,一次性把问题解决。
想到这里,拿定主意的宇文韬,一边开始筹措部队,一边传令襄平分部,加大侦察力度。要求,有事及时报送,无事也要保持一天一报。对于慕容翰府门前的监视,必须保证十二个时辰不能间断。
第二天,也就是农历的五月二日卯时(7时),襄平信使赶到。来信内容简洁“昨日戊时(19时),棘城来使,内容待查”。因为,宇文韬已经了解口谕内容。所以,只是吩咐信使:“来信内容能探则探。当以盯紧慕容翰行踪为要。一旦有异,及时通报。”
随后的一白天时间,在等待各部集结的焦懆中,很快就过去了。这期间,襄平分部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一开始,宇文韬只是认为对手正处于权衡/思考之中。可到酉时(17时),还没有动静他开始坐不住了;等到当夜子时(2 4时),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他决定先动起来了。
宇文韬的预感是对的,慕容翰接到口谕的当晚,就与裴文冀商量出了计划。
裴文冀同意返回棘城,但坚决反对带兵,理由有三:“首先,棘城及附近驻扎的军队,仅慕容家自己的部队,就有精锐近万。更遑论附属的封家/慕舆家还有六千多人,这么多部队都维持不了的局面,难道襄平这2500人去了,就能解决吗?第二,代领部队返回棘城,容易与人口实,说咱们觊觎王位,意图带兵逼宫,这可是谋反的重罪;最后,就是2500骑军过辽泽,所耗费的时间,现在的老爷未必等得起。”三条理由,可以说条条都直击要害。确实,不愧慕容瘣称他为“国士”。
于是,五月二日卯时(7时),也就是宇文韬接到襄平线报的同时。慕容翰带着卫队护着裴文冀出发了,他们身后是“匠作营”的七百工程兵。卯时三刻,裴文冀出发前连夜布置的留守主将孙机,在目送他们出城后,立刻下令封锁了襄平城门和方圆三十里内的所有交通要道。“环人骑军”向北前出三十里设卡,所有卡点准进不准出。
时间,要从宇文韬接到棘城来信的当天算起,已经是五月三日申时(17时)了。看着身后杂乱的步军队列,宇文韬的嘴角一阵抽搐。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亲手杀死慕容翰和裴文冀的最好机会。
为了实施对襄平的雷霆一击,不给驻扎在平郭的慕容仁留下任何机会,宇文韬可以说是使出了全身解数。
五月一日,他连夜找到了扶余王子依虑,告诉这个同样与慕容家有着国仇家恨的盟友,自己的计划。闻听,依虑几乎没有一刻犹豫,就把他最后的筹码——一千名贴身卫队交给了宇文韬带走。这是一支全副武装,技能全面的部队,即使在宇文家也算得精锐。而且,这是一支步军,正适合此次攻城,宇文韬为此十分满意。
与此同时,由大当户卜失兔带重金和宇文韬的亲笔书信赶赴高句丽借兵。宇文韬相信,就凭慕容翰这几年在辽东,对高句丽的压制政策,就恨之入骨了!
即使抛开了宇文家和高句丽的交情不提,借出去的部队,事毕还是姓王。同时,收着钱,就有人代为出面报仇,最后还落个义助盟友的名声。可谓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宇文韬前脚带着“扶余卫队”返回驻地,后脚就接到信使传来的好消息:五百铁甲弓箭手,五百铠马重甲骑兵,一千当地的山地步兵。都是攻城用得上的,正分别从驻地出发。双方约好,五月三日的未时(13时)一刻,在襄平城北四十里外的官道路口碰头。
仅仅这点人还是不够,宇文韬破釜沉舟,启动了”五间帐“花费两年时间,才埋进逸豆归金帐里的“钉子”。这本来是给他自己留的最后一步,保命的棋子。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只要这一仗能打赢。
“钉子”给他偷出了两块兵符,一千二百名下马长枪兵和三千轻骑。这样一来,再加上宇文韬出使巴蜀李成政权时,重金礼聘回来的一千“藤甲兵”随时待命,他觉得勉强可以了。将近万人的部队,对付一个主力离开后,就剩下六百守城“尖兵”的襄平。还得是偷袭,大概率算得十拿九稳了。
不过,眼下宇文韬有些明白,为什么父汗不支持自己了。事情或许真的就向逸豆归说得:“战场瞬息万变,一个厕所的位置都可能让你兵败如山,不要以为读过几本兵书就忘乎所以的!”
原本一切都计划得很好,预感不对的宇文韬紧急带着“扶余卫队”和“巴蜀藤甲”于五月二日的戊时(21时)末,从驻地出发了。亥时(23时)末,在二十里外的树林里,接到两营骑兵。到襄平大致一百多里路,到达约定和高句丽碰头的路口也就六十多里地。于是,宇文韬派信使通知押阵的卜失兔“务必于第二天的未时(13时)准时到达。”
随后,他就派出“塘骑报马”二十队,向南扫荡搜索前进。为了不打草惊蛇,要求不作接触,见敌即返。只是,单独另派“五间帐”培养的杀手死士三人,要求入城联络。
官道,无辎重行军,七个时辰六十来里。在养精蓄锐后的行军,按照宇文韬日常理解的概念来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此行,唯一违背了常规的,是没有采取分道突进,定点集结的行军方式。可考虑到这些部队既非直属,也从未在一起配合过,有这个顾虑也是正常的。
可是现在,约定的未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宇文韬这一路才堪堪到达目的地。而另外一路高句丽的部队,据一个时辰前的“报马”口信,他们还在十五里外。也就是说,最少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达。
二十队“塘骑报马”和三名死士的第一次消息,竟然都在三日卯时(7时)前后返回。襄平明卡拦出城北三十里,切断了内外的一切联系。所以,他们按照命令,直接返回大队。听到这个消息的宇文韬,瞬间产生了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已经顾不上暴露目标的宇文韬,随即派出了全部由“五间帐”护帐武士组成的马队,疾风骤雨般拿下了前方最近的一处卡点。一番严刑拷问,第二次消息在未时四刻才传了回来:慕容翰二日一早已经离开襄平,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十五个时辰了。随行的,除了裴文冀和卫队,只有一营工程兵。襄平内外,城防依旧。
宇文韬嘴角抽搐,心情沮丧。落在宇文身后一步的唐四,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位世子的心情变化。作为四川唐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唐四不光精于唐门名动天下的“毒器”,族中同门大多称其“文/武/军/器”唐四绝。
这些年,唐门通过与江南“霹雳堂”雷家结盟,共同生产出以火药爆炸增加动力的淬毒暗器“幽火寒星”针筒,在江湖售卖,两家都赚得盆满钵满。
适逢此时,李成政权内乱,第一代雄主李雄重病,即将上位的李班为求迅速掌握朝堂。不得已,想通过外力支助达到目的。岂知,这无异于与虎谋皮。纵使,李成是一家割据政权,可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又岂是这些坐不垂堂的达官显贵可以比拟的。
很快,唐门就掌握了李成的中枢命脉,成为事实上的巴蜀“太上皇”。而唐四绝作为唐门为数不多,了解军务的年轻子弟,自然而然入职禁中,成为派驻的“监军”。
表面取得权力的李班,尽管明白已经大权旁落,却还是希望利用平衡术或发起对外战争,以此建立威望,重新夺回朝堂的控制权。就在这时,后赵石氏企图秘密建立水军,发起对东晋的打击。于是,派出使者联系李班,希望能得到帮助。这样一来,双方很快频繁往来。
而对于李成的南方军,缺少马匹,始终无法组成有利的骑军,是其军队的硬伤。尤其,是当时铠马重骑已经开始大行其道。故而,李班同意支助后赵水军人才,可条件却是向后赵购买大量军马。
不过,李班并并不知道,后赵的羯人也不善养马。后赵的骑军,大多是依靠匈奴人麻丘的黑槊龙骧,氐人苻洪的锦绣飞骑还有羌人姚弋仲的直前枪骑,三支附属胡人军队在支撑。
于是,后赵很自然就把目光投向了附庸宇文家。随即,主管外务的宇文韬出使巴蜀,阅兵礼上,先是被藤甲的轻巧吸引了目光。接着,藤甲兵的手弩和“行烟筒”这两样攻击重器的展示,彻底让正寻找振兴军队捷径的宇文家世子动了心。礼毕,宇文韬立即像陪伴而来的石氏使节提出,能重金礼聘一支藤甲兵回代郡。
这个要求在急需战马的李班撮合下,得到快速解决。不过,不论是手弩还是行烟筒,其中的用毒配方都离不开唐门的支助。唐门当然也不会放弃,这个向外扩张的好机会。于是,唐四作为藤甲兵的营司马,就这样随同来到了宇文家的势力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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