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网被盘磨机(一代人的生活缩影———《推磨》（散文）)

Posted 2023-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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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网被盘磨机(一代人的生活缩影———《推磨》（散文）)

在我小时候的农村还没有打面机，更别说大型面粉厂了。所以人们吃面全靠推磨来完成。

在我村南头的几十户人家，就我家有一盘磨，各家推磨的顺序是由我奶奶按每月阴历时间排好的。每天该轮到哪家推磨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错过了排好的推磨时间就得等下一轮，家数多磨闲不住，都是急着用面过日子的。

推磨往往都在夜晚，大人们白天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没有空干自家的活，只有等到夜里来推磨。

一吃过晚饭，推磨的人准时出现在我家院里。人口多的家庭老少齐上阵独自一家推磨，人口少的家庭推不动磨需要两家或三家相互帮忙推。自然我家的热闹场景就不用说了，在我童年记忆中的夜晚，从未体会到“寂寞”二字的感受。

夏天推磨人容易出汗，我奶奶就会在一个大树墩做成的小圆桌上，提前倒上几碗开水，放上一包“白鹅牌”的香烟。供左邻右舍推磨中间休息时享用，他们在月光下喝着水，抽着烟同奶奶拉着家常，我们这些孩子在一旁玩耍着、嬉闹着。不过我们有时也会帮助大人们推上一阵，虽然出不上大力，也想体会一下推磨的感觉，只是图个新鲜有趣而已。

当我长到有磨盘高，不得不成为我家推磨中一员时，就对推磨这项劳动有着强烈的反感情绪。

在狭小空间而又极其枯燥的环境里，没完没了地转圈跑，会让你无法承受天旋地转的头晕脑胀，扶着磨棍就能昏昏欲睡的痛楚。

那清晰的画面又一次展现在我眼前。

吃过晚饭，我丢下碗筷正准备一个健步冲出院门，母亲的一声召唤让我即将飞奔的双腿僵硬在原地。

“别出去疯了，今晚推磨！”

我垂头丧气地慢慢转过身，看到两个哥哥深有同感地向我做着鬼脸，我懊恼地一跺脚，气冲冲坐在锤布石上，等待即将开始为一日三餐而围绕石磨的奔跑。

母亲刷完锅，把锅碗瓢盆、灶台、案板拾掇停当，姐姐端着灶屋里那盏煤油灯，母亲和我哥三紧跟其后，向挨着东厢房的磨屋走去。

当姐姐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推开磨屋门时，突然一只老鼠从姐姐脚下箭一般窜出，吓得姐姐“啊！”一声身子直往后退。母赶紧上前一步接过姐姐手中的煤油灯。

“不就一只老鼠吗，看把你吓得。要是一只黄鼠狼能把你的魂吓丢？”

母亲说着自己先走进磨屋，把煤油灯挂在墙上，开始清扫磨盘上的灰尘。等到把磨棍绳拴好，四根磨棍找齐，粮食倒在磨上，就向门外喊道“过来吧！还站在那磨蹭啥，早磨完早休息。”

石磨就在我们步调一致的奔跑中“呼——呼——”地叫唤起来。

推磨是推动上扇磨，下扇磨是固定在磨盘上的不会动。上扇磨有两个一大一小的磨眼，堆在上面的粮食从磨眼流到两扇磨中间，通过上扇磨的旋转碾轧，粉碎后的粮食从磨缝中淌到磨盘上。由于上扇磨的重量有限，碾轧粉碎粮食的过程很慢，需要三四遍碾轧才能把粮食含有的面粉全部磨轧出来，推磨所用的时间就显得特别长。

等到粮食全部磨到两遍之后，母亲开始箩面（筛面）了，把细面粉通过箩筛过滤到笸箩里，过滤出的粮食碎渣倒在磨上继续碾轧。

“咣当！咣当！”箩面碰撞笸箩的响声，加上磨的转动声，本来狭小的空间，显得那么吵闹。面粉到处飞扬，像烟雾一样在磨屋里飘荡，衣服上、头发上、鼻孔里、眉毛上粘的都是面粉。豆面掺杂着红薯干面的气味，把人呛得直打嚏喷，不敢大口喘气。只能默默忍受着，主动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看着碾碎的粮食从磨眼里流淌；看着碾碎的粮食慢慢变成麸皮；看到月亮爬到磨屋的窗口上。

每到这时两个哥哥有点存不住气了。就反复问母亲推几遍啦，该差不多没有？等之类的话，表现出想偃旗息鼓的心理。

母亲就会厉声呵斥“问啥问，早着呢！别说恁些没用的话，存住气只管推。”

母亲的训斥是我们都惧怕的，两个哥哥再有情绪也不敢吭声了。勾着头扶着磨棍无可奈何中不停地转着圈，用脚步丈量着慢慢长夜，用心品尝着现实生活本应有的滋味。这种滋味不管酸甜苦辣，劳累与饥饿，都不是你所能选择的，就如旋转中推磨一样，是那代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正如没有地球的旋转，哪有四季的分明，没有昼夜的旋转交替，就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换来的饭菜飘香。让你心领神会人们的生活规律，也是对自然规律和自然条件的一种适应。

推磨是那个时代的生活写照；也是当时人们生存状况的缩影；也是那代人记忆长河中的一朵浪花。这朵浪花会不时地翻起往事的回忆。

我清楚的记得那次推磨给我带来的创伤。

也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可能是因为所磨的粮食多，推磨推到月亮爬到窗口时还没磨完。我瞌睡得眼都睁不开了，困意袭上心头，腿也迈不动，我只是趴在磨棍上随着走，慢慢地石磨转动的声音和母亲箩面的声音就听不清楚了。半睡半清醒状态对周围的情况没有任何感观的反应和判断。

可能是两个哥哥一时烦躁和心急，突然加快脚步把我一下子甩倒在转动的石磨上，我的摔倒差点没把姐姐绊躺在地上。此时，他们都没发现我的前额正好磕在石磨沿上。

箩面的母亲听到姐姐的惊叫声，朝磨边一看我趴在磨上不起来，慌忙把我抱起，一看血流满面，把我俩哥吓傻了站在那不知所措。母亲没来得及拍打一下身上的面粉，背着我向村珍所跑去。等我包扎好已经鸡叫两遍。

姐姐和两个哥哥还得把剩下的粮食磨完，而我却用头破血流的代价，换来了可以早早入睡的特殊待遇。

后来二伯的突然回家接受劳动改造，我家再推磨时就多了一个帮手，才把我从推磨中解放出来。

二伯个头高高的，脸长的白白的，戴一副眼镜，很文气从没大声说过话，本来话就不多，更显得沉稳里带有一点庄重感。

但他推起磨来不亚于经常参加劳动的村里人，看着有使不完的劲。推磨时他不怎么开口说话，只是闷着头使劲地跑，我两个哥哥也感到轻松多了。每当推磨中间休息的时候，二伯坐在那个锤布石上总是望着那一轮圆月，而且是呆呆地望着，好像月亮里有他想要找的东西似的目不转睛。

以前听我在外教学的父亲说，我二伯在市文化局上班，很有文化能写书的人。又听母亲说二伯是打了“右派”回村接受劳动改造的。

在学校里听老师讲“右派”分子都是与牛鬼蛇神这类词语联系在一起的，可是从我二伯身上怎么看不出牛鬼蛇神的影子来。

有时推磨我母亲也拦住二伯不让他再帮忙，因为在生产队里劳动一天，恐怕二伯身体吃不消。每到这时我奶奶总是拦下来说：“让他帮您推磨吧！多干点活多累点啥都想开了，躺下就能睡着觉。”

一年过后，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看到我家大门口停着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明光瓦亮甚是扎眼，这是当时普通人家根本没有条件拥有的交通工具。我怀着好奇的心理小心翼翼地走进院，离好远就听见奶奶笑声朗朗地和客人说着话。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灶屋，一锅正在闷着的鸡肉香气扑鼻。没等我开口母亲喜笑颜开地给我说：“你二伯单位的领导来咱家了，看样子你二伯又能回城上班了。”

晚上我父亲从二十多里的学校赶回来共聚晚餐，二伯明天就要回城了，市文化局要办《颍河》杂志，让二伯来做编辑。二伯很高兴和我父亲喝的有点多，话也渐渐地多起来，给我父亲说：“通过一年多的劳动，特别在夜里寂寞时与孩子们一块推磨，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二伯说着又押一口酒。

“有些事是一个人左右不了的，正像推磨一样谁想推？不想推也得推，那是生活的一部分，你不走过这一段路生活怎么继续呢！”二伯说着眼里好像含着泪花。

第二天早上二伯在村里人的簇拥中回城了。

我院里的磨屋还一如既往地奔跑着，院里依然热闹着。可是自二伯走后，我莫名其妙地不怎么反感推磨了，总感觉是这盘磨拯救了二伯。

我却又说不明白———我家里的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