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拉姆(如何理解“货币幻觉”？｜欧文·费雪)

Posted 2023-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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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拉姆(如何理解“货币幻觉”？｜欧文·费雪)

作者｜欧文·费雪（Irving Fisher，1867—1947）

著名经济学家、数学家、耶鲁大学教授

引言

在我开始写这本书时，你手中的1美元，大约相当于70美分。说得更准确点，相当于大战前70美分的购买力。换句话说，1913年70美分能买到的东西，如果换成现在购买，需要1美元。现在的美元，在价值上与大战前的美元不相等。美元，无论是纸币还是硬币，看上去似乎相同，但价值总在变化。美元不稳定。英国英镑、法国法郎、意大利里拉、德国马克，以及任何其他国家货币单位的价值，都不稳定。这个重要事实说明，在购买力上，货币单位不稳定。

世界大战造成的价格震荡，也让一些人开始关注货币购买力问题。然而，这些人主要指经济条件受到影响的学生，普通大众几乎不知道这个问题。

为什么人们忽视了这个问题？既然货币购买力与每个人的利益密切相关，为什么我们还不采取措施？这是因为“货币幻觉”（Money Illusions），即，人们没有意识到美元或任何其他货币单位的价值增加或减少了。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一美元就是一美元”，“一法郎就是一法郎”……所有货币都是稳定的—正如几个世纪之前，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地球静止不动，太阳会升起或落下。我们现在已知道，日出和日落，是地球自转造成的幻觉。然而，我们仍然会说到，甚至想到日出或日落。

《货币幻觉》 [美] 欧文·费雪著曹乾译新民说出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2年4月

与看待地球自转问题一样，在货币问题上，我们也需要转变思维。当生活成本增加时，我们不应认为很多种商品的价格同时上升（尽管在任一时刻，的确总有一些商品的价格上升），而应该认为货币单位的价值发生了变化。

本国货币幻觉

几乎人人都有本国货币（本币）幻觉。也就是说，认为本国货币不变，外国货币（外币）可变。这似乎有些奇怪但真实存在：我们更能看清外币的涨落，而不是本币的涨落。

例如，战后美国居民知道德国马克价值降低，但很少有德国居民知道这一点。我敢保证，直到1922年，事实都是如此。那时我正与经济学家弗雷德里克·罗曼（Frederick W. Roman）一起研究欧洲货币的价值变化。在去德国的路上，我在伦敦暂时停留，拜访和咨询当时英国驻德国大使达伯农勋爵（Lord D’Abernon）。他说：“费雪教授，你将发现几乎没有哪个德国人认为马克价值降低了。”我说：“这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每个美国学生都知道这一点。”然而，我发现他是正确的。德国人认为商品价格上升，认为美国金币价格上升。他们认为美国人垄断世界黄金数量，因此对金币索要很高的价格，也就是说一单位美国金币值更多的德国马克。与此同时，他们认为德国马克还是原来的马克，从未变过。德国人生活在马克包围的环境中，而美国人生活在美元笼罩的环境中。在德国旅行途中，罗曼教授和我随机访谈了24个德国人，仅有一人意识到马克的价值发生了变化。

在上述24个人中，所有人都知道物价发生了变化，但其中23人从未想过这与马克的价值有什么关系。他们对物价变化原因的解释有：其他商品的“供给和需求”发生了变化；封锁；战争造成的破坏；美国囤积黄金；等等。这让我们想起了美国。几年前，我们也说“生活成本变高了”，但我们很少听到有人说这是因为美元价值发生了变化。

有位聪明的德国女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在柏林郊区开了一家商店，我和她交谈了很久。对于当时的高物价，她一会说原因是这，一会说原因是那，但这些解释都微不足道。我承认，有些解释蕴含着一丝真理，这就像你解释“星星为什么会动”一样，你的解释部分是对的。然而，这位女士没有认识到导致马克价值变化的重要事实：马克数量剧增，马克纸币贬值。

8年来，这位女店主一直因为马克价值变化而遭受损失，然而她从未怀疑过真正的“罪魁祸首”—通货膨胀。在我与她交谈时，由于长期通货膨胀，马克已贬值98%，即，现在的一马克只相当于原来1/50马克（也就是说，价格水平已上升为原来的50倍左右），但她从未意识到真正原因所在。当时，我打算在她的店里买件衬衫。可能担心我怀疑她漫天要价，她说：“我卖给你的价格，就是我当前的进货价格。”我本来打算问问她，为什么索要那么低的价格，还未等我开口，她就继续说道：“卖掉这件衬衫，我能挣些钱，因为当初进货价比较低。”

这位女店主没赚到钱，反而亏损了。为什么她认为她赚了钱？因为她被“货币幻觉”欺骗了。她认为她一年前进货时花掉的马克，与我现在支付给她的马克是一样的，正如在美国，我们认为美元时刻相同，不会变化。她用马克记账，而在现实中马克是价值不断波动的货币单位。使用马克记账，账户的确显示有利润；然而，如果她换算成美元，她就会发现很大的亏损；如果换算成更一般的商品单位，她的损失更大，因为美元的价值也降低了。

图1画出了这位女店主的表面收入和实际损失。

我们在其他国家也发现了本国货币价值稳定幻觉。澳大利亚人、意大利人、法国人、英国人等，都认为本国货币价值未下降，只是商品价格上升了。

当两国货币换算时

根据本国货币价值稳定幻觉可知，当不同国家的人进行货币换算时，他们将发现他们的观点是冲突的。

用例子说明。假设某位美国女士在德国有抵押借款。大战爆发后，她与德国的联系中断了两年。战争结束后，她奔赴德国准备偿还借款。她一直认为她的债务为7 000美元。如果换算成德国马克，这笔债务当时为28 000马克。她去银行办理还款业务：“我来还7 000美元的抵押贷款。”银行经办人回答道：“这笔贷款不是7 000美元，而是28 000马克；按现价计算，你需要还大约250美元。”她说：“天哪！马克价值下降了，但我没打算占便宜。我坚持还7 000美元。”银行经办人对此无法理解，他说她没有必要这么做，他也无法理解她在道德上的顾虑（即占银行便宜）。

然而，事实上，这位美国女士也没有考虑到美元价值也下降了，尽管下降幅度较小。她用美元计算，而银行用马克计算。她坚持还7000美元而不是250美元。然而，如果银行告诉她，美元的价值也下降了，如果按购买力计算，原来的债务在当前不是7000美元，而是12000美元，因此她应该还12000美元，这时她肯定会抗议。因此，与银行人员一样，这位女士也没理解问题所在。

美国人的货币幻觉

因此，美国人也逃脱不了“货币幻觉”陷阱。如果一个美国人开始尝试思考美元价值变化，他可能会有些发蒙。他想不出用什么衡量美元的价值。尽管在金本位制下，美元的购买力仍会波动。但我们认为美元价值固定不变。事实上，在金本位制度下，一美元与固定数量的黄金挂钩，在且只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美元价值不变。在购买力上，美元的价值不是固定不变的。

几年前，有位非常成功的商人对我说：“我挣了很多钱，我还是多家公司的董事。我从未听说过公司的困难处境与美元不稳定有关的观点，我脑海里也没有任何这样的想法。”

然而，令人欣慰的是，很多有远见的商人现在已意识到美元价值可变。1925年，股票市场全线飘红，股价疯涨，美国人万分惊叹和狂喜。然而，财政部长梅隆（Mellon）指出，如果考虑到美元贬值因素，股票市场的价格与战前相比并未涨多少。梅隆说得对：美元贬值，提高了商品和财产（包括股票）的价格。

同年早些时候，小詹姆斯· 兰德（James H. Rand, Jr.）先生，现任雷明顿兰德公司（Remington Rand Inc.）总裁，已详细指出了同样的事实。出于对美元变化问题的长期关注，兰德经常用两种方法记账：一是用名义价格，即现实价格；二是用换算后的价格，即，假设美元购买力不变，名义价格应换算为多少。兰德这么做的原因，在于他不想像前文提到的柏林女店主一样，因货币价值不稳定而遭受损失。如果不将名义价格换算为真正的购买力价格，我们都有可能自己骗自己。

1919年，通货膨胀还在持续，某位一流银行家第一次将账单换算成稳定的美元价值。当看清了问题所在，他拿出笔记本，算了一会。然后，他惊呼道：“我一直自吹自擂，说我的银行存款和放款量扩张了多少多少。然而，现在我明白了，在考虑美元贬值因素后，我发现，我的业务量其实和战前相同，因为价格已是战前的两倍。我曾引以为豪的扩张，只是个幻觉。”

美国钢铁公司以高速增长闻名，它的确高速增长，但增长速度没有表面上那么大，这是因为在计算增速时忽略了美元贬值因素。欧内斯特·杜布鲁（Ernest F. DuBrul）在一本小册子中比较了这家公司的名义增长和实际增长，请参见本书附录。

应用于投资者

想一想美元不稳定对你的投资的影响。假设在大战前，你得到的每股分红为4美元，现在你得到5美元。也许你会认为分红增加了25%。然而，如果考虑到了分红的购买力，你会发现实际分红降低了12.5% ！

我们仔细算一算。现在的1美元，仅相当于1913年的70美分，前文已指出这一点；也就是说，在平均意义上，现在的一美元能购买到的商品量，与1913年70美分买到的相等。使用这个换算关系，将现在的5美元分红换算成1913年的美元。由于每美元仅值战前的70美分，你实际得到的分红为5乘以70美分，即3.50美元。战前分红为每股4美元；现在你得到的5美元名义分红，按购买力计算，仅相当于战前的3.50美元，分红实际上减少了！

银行与经纪业务领域的两位学者，近期说明了美元价值不稳定对投资者的影响。他们的研究结果已出版——埃德加·劳伦斯·史密斯（Edgar Lawrence Smith）的《普通股的长期投资》（Common Stocks as Long Term Investments）和肯尼思·范·斯特拉姆（Kenneth Van Strum）的《购买力投资》（Investing in Purchasing Power）。这两个学者使用的方法不同，但结论相似：在购买力角度上，债券持有人未必有所谓的安全投资，即使在美国也是这样。这让很多保守的投资者感到震惊。

为什么不存在安全投资？原因很简单。只要美元不安全，任何以美元作为分红货币的协议都不安全。无论你多么肯定能拿到协议约定的分红，在你拿到这些分红时，你都无法保证它们的真正价值。这些学者发现，以实际购买力计算，在一些情况下，债券持有人不仅未得到利息，反而遭受了损失。也就是说，他们甚至损失了部分本金。然而，与前文提到的德国女店主一样，他们也不知道这一点。

黄金稳定吗？

即使在废除金本位并实行纸币制度的国家，货币幻觉也很强烈，尽管商人能得到两个重要提醒。其中一个提醒是他们原来金本位货币—马克、法郎、克朗等的不断变化的报价，另外一个提醒是外币的不断变化的报价。然而，货币幻觉最强烈的国家，还是金本位国家，因为这些国家缺乏上述两个提醒。事实上，缺乏提醒，反而被自豪地当作这些国家货币稳定的证据。

“证明”货币稳定性的一种方式，是金本位国家的“黄金价格”从未变化。在美国，纯黄金的售价大约为每盎司120美元（准确数字为20.67 美元）。1837年，美元的纯金含量固定在1/20 盎司（准确数字为23.22 格令2），自此以后，这个价格一直未变，直到现在。当然，这两个数字是等价的，它们只不过表明了美元与黄金之间的固定兑换价格；它们一点也不能证明黄金的购买力（以商品而不是美元衡量）稳定不变。在本质上，它们的意思就是黄金的价格，若按黄金计算，固定不变。

我曾经开玩笑地问我的牙医，人们抱怨“生活成本高”，那么牙医使用的金子价格是否也上升了。让我惊讶的是，他很看重我的问题，让助手出去查看一下。助手回来说：“医生，你买黄金的价格和以前一样，从未变化。”

医生对我说：“这难道不让人惊讶吗？黄金真是价格非常稳定的商品。”

“令人同样惊讶的是，”我说，“1夸脱牛奶总是等于2 品脱牛奶。”

“我没听懂。”他说。

“好吧，那么什么是美元？”我问。

“我不知道。”他回答说。

“这是问题所在。”我说，“1美元大致等于1/20盎司黄金；因此，20美元的黄金含量为1盎司，这样，1盎司黄金必定值20美元。盎司是重量单位，美元也是。这种重量单位伪装成了稳定的价值（或购买力）单位。”

结论

固定重量的美元，在替代真正稳定的美元的效果上，与固定重量的铜、固定尺寸的地毯或固定数量的鸡蛋一样差。如果我们将1美元定义为1 打（12个）鸡蛋，那鸡蛋的价格必定总是1美元1打。然而，鸡蛋的供给和需求会一直发挥作用。例如，如果母鸡不下蛋，那么鸡蛋的价格不会上升，但几乎所有其他商品的价格都会下降。与以前相比，1个鸡蛋能买到更多商品。然而，由于货币幻觉，我们甚至不会认为母鸡导致了低价格和艰难时日。

如果不从重量意义上固定美元，那么，应该在什么意义上固定？显然，答案为购买力。我们使用美元时，将其视为价值单位或者购买力单位，而不是重量单位。我们有其他重量单位：磅，盎司，格令，克。我们使用这些单位计算重量。然而，作为重量单位，美元从未用于称重。23.22格令银或铜，不值1美元，23.22格令黄金才等于1美元。但在我们看来，格令是重量，但美元不是。我们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们将美元视为价值单位。没有人在意，或应该在意1美元的重量是多少。它能买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正如经济学家杰纳勒尔· 沃克（General F. A. Walker）说的，“钱是指钱的用处”或“美元是指美元能买到什么”。将美元的固定质量和固定价值混淆，与把码尺的固定重量和固定长度混淆是一样的。如果国家标准局规定码尺的重量相同，那就不能保证它们有相同的长度。它们可用于准确衡量食糖的重量，但无法用来准确衡量布匹的长度。

类似的，美元可用于准确衡量食糖的重量，但在当前，它不能用于准确衡量价值。然而，货币幻觉让我们看不清这个事实。

—End—

本文选编自《货币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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