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太尔是半挂吗(大雷子)

Posted 2023-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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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太尔是半挂吗(大雷子)

记不清是哪一年暑假了。

大雷子家里买了一辆大车跑运输，他父亲是我父亲的堂兄。他比我大个七八岁，职专读完无所事事，整天好勇斗狠，跟着一伙人混来混去，眼看着要走上邪道，砸锅卖铁让他开了大车。

那是一辆临近退役的斯太尔半挂，饱经风霜，无比巨大，载重几十吨。尽管是二手，但看起来就跟大雷子一样不好惹。

开始他不愿意干，开始家里请了个司机带他跑，跑了半年，司机回老家了。他自己跑了几趟，本来家里以为没人管束他，担心他撂挑子。谁知道他跑的很积极，日夜辛劳，不辞辛苦。可一段时间下来，就是没赚什么钱。

有一天我看到他在拾掇车，就凑过去玩儿。那二手斯太尔被他擦的铮亮，车里尽管有些旧了，但几乎一尘不染。我爬进驾驶舱，拧着方向盘装司机。

他钻上来，一屁股把我撞到副驾驶，说你别乱动。

我问他开大车好玩吗？

他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眼神有些迷离。

“人生啊，在路上是最好玩的。”

这种富有哲理的话，经常会意外的出现在年轻人的口中，譬如此刻的大雷子。

他开始给我讲他去过的地方。旅途每一次都是从家出发，然后往东就经过潍坊，经过高密，路过青岛，到了青岛卸了货，再装上花生去烟台，去龙口，去莱阳，去看一个巨大的榨油厂。

他要在潍坊吃火烧，朝天锅，去青岛吃了炒蛤蜊才行，烟台还有脑袋一样大的海菜包子和大虾面。

往西呢就去济南，去聊城，再往南去泰山，去菏泽，还出了省去过安徽与河南。

西边就是吃羊肉，他冷傲的说，那汤跟牛奶一样白，壮阳。

然后他把烟头递给我，让我抽一口，我接过来叼在嘴里。

他继续说，路上，还有女人。

我深深的被他迷住了，我的大雷子哥哥。他仿佛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年轻却饱经风霜，勘破世事。他嘴唇与下巴上长出才不久茸毛，每一根都见过世面。

我说，你带我去吧。

他说那不行。你太小了，还不到时候。

我跳下车跑回家，从我爸养鸡场的零钱箱里偷了五十块钱，然后在他出发前，爬进了他的车斗里。

等到他发现我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离家五十公里的一个货场。

我被颠的七荤八素的，他把我抱下来，叹了一口气。

唉，老弟，你还挺有种的。

然后我们俩就一起出发了，我并没有问过目的地，我坐在车里看着沿途的大山，那是一个我从未到达的世界。我开始幻想他说过的那些地方，那些食物，还有女人。

他在路上只专心的开车，并不说话，我问的累了也不问了。

一直到了傍晚，我们在一个路边停了下来。路边有几个小饭店，饭店的外面有一些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些裙子很短的女人，浓妆艳抹。在黄昏的霞光里，她们与身后破破烂烂的小饭店融为一体。

她们冲每一个路过的司机招手，却少有人停下。

她们曾充斥在整个九十年代的国道路边，后来新世纪一来，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就是女人吗？我问大雷子。心里有一些悸动，更多的是胆怯。

他看了我一眼说，这是饭店。

他让我下车，然后走进了那个灯红酒绿的地方。那些女人看着他走过来就纷纷笑着给他打招呼。

“大雷子你来看安娜啦？”

我觉得大雷子一定跟他们很熟悉，可我此刻很紧张，有一种莫名的刺激感，我只是路过那些女人，就嘴唇发干，脑袋发胀，根本不敢抬头。更不知道她们长成什么样子，除了刺鼻的劣质香水味道。

这种气味在我生命里做下了记号，后来有一天的黄昏照在了一个破屋上，我忽然就闻到了这个味道。

那的确是个饭店，主要做的是驴肉跟小炒。老板娘是个戴着耳环的中年女人，她过来给大雷子哥哥打招呼点菜。

大雷子呼啦啦地点了五六个菜，驴板肠，驴杂汤，驴肉饺子，一条炖鱼，还有一盘切成薄片的肉。

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是驴胜。问他什么是驴胜？他说就是驴鸭子。

我一定听说过这种东西，可是有点不敢吃。

这时候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走了过来，坐在大雷子旁边。然后看着我笑，这是谁家小孩儿？

大雷子说，这是我弟弟，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然后跟我说，老弟，这是你嫂子。然后他想了想，你先叫姐姐吧，安娜姐姐。

我看着安娜，她很高，也很壮，一样的抹着口红，穿着短裙，上衣并不合身，紧绷绷的在身上。

她摸了摸我的头，我没叫出口。然后还没吃几口，大雷子就跟我说，你先吃着，在这等我，不要乱跑，我跟你安娜姐姐去办点事儿。

我说办点什么事。

他说你别问了，然后偷偷问，你是不是还有五十块钱？

他说先借给我，明天还你。我把钱给他，他跟安娜走了。

我紧张的吃着桌上的菜，不敢抬头，害怕极了。这里就像是西游记里的盘丝洞，我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也紧张的一直看着门口，如果有大盖帽进来，一定得跑去通知大雷子哥哥。

那是我第一次吃驴肉，别的不说这里的驴肉货真价实。厨房的门冲着餐厅，里面有一口大锅，正翻滚着一副驴架子，灶台上的大盆里垛着小山一样的驴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忙碌。

驴肉很香，驴板肠有一点臭臭的，却又不同于猪肥肠的味道。驴杂汤清澈滚烫，配着干硬焦香的火烧。

慢慢的我安静了下来，一点点地融入了这里。我只身一人，坐在这个复杂的地方，我努力装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来。

那盘驴胜我一口没动，深怕我还没有到吃这个的年纪，要吃了，万一那样了，可怎么办！可真对不起刘莎莎。

驴肉饺子，是一整个的肉丸儿。比牛肉软一点儿，非常好吃，如果这个店里即便是没有攒劲的节目，那我也相信会是一个非常好的饭店。

过了很久，都快睡着了。大雷子出来了，他拍了拍我，说吃饱没？

然后他去找老板娘借了电话，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我跟他在一起。

他爸把他在电话里骂了一顿，然后去给我爸妈通风报信了。

安娜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眼睛一刻都没从大雷子身上挪开过。

大雷子挠挠头说我，你给我惹的麻烦。

然后跟安娜说，安娜，我一会儿要去青岛，后天才能回来。

安娜说你路上小心，我等你。

然后我们就重新上路了，我们要在夜晚赶到青岛，到了青岛已经是深夜，我跟大雷子把车停在港口的货场里。

就在车里睡觉，等待清晨工人上班来卸货。

我疲惫极了，一直到阳光透过玻璃晒在我的脸上。我一睁眼，就看见了大海。

大雷子带我来看大海了。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海，我一定属于这里。

我在码头上奔跑，跳跃，呼喊。海水的腥味儿，符合我从书本上看到的一切描述。

大雷子躺在码头的水泥地面上抽烟，说下次我要带安娜来。

我说，你爸跟我爸说你总也挣不到钱，我现在知道你的钱都去哪了。

他斜眼看了我一眼，说无所谓。

我问你喜欢她吗？

他说你不懂，她有劲儿。

我说你放心吧，我会保守秘密。

回去前，大雷子并没有如愿以偿的结到运费，只能下次来结。

当再次路过那个饭店，安娜就站在路边，仿佛站了好久，她应该一整天都站在那里等我们。当她看见车，就使劲儿挥手。

大雷子只停了一下，没有下车。安娜冲上驾驶室亲了他一口，这是我见过的最热烈的吻。

大雷子喘着粗气说，我要赶回去装货。下次来看你，带你去海边。

然后我们就走了。

我问他，你是没钱了吗？

他绝口不提欠我五十块钱的事儿，说你先想想回去准备怎么挨揍吧。

后来再也没有机会跟他一起出车，我也从没对人说起过安娜。

直到有一天，大雷子哥哥因为替朋友出头，把人打伤，被抓了。家里凑钱赔偿别人医药费，准备把大车卖掉。

我爸爸说，那天来了个挺高的女的，拿来了五万块钱给了大雷子家里。

我说，是不是叫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