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远手拉葫芦(老温随笔｜网扣往事：“花撑子”边上的几丝记忆)

Posted 2023-05-27

篇首语：初心不与年俱老，奋斗永似少年时。本文由小常识网(cha138.com)小编为大家整理，主要介绍了招远手拉葫芦(老温随笔｜网扣往事：“花撑子”边上的几丝记忆)相关的知识，希望对你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招远手拉葫芦(老温随笔｜网扣往事：“花撑子”边上的几丝记忆)

“以前农村自己买对联纸，就用长长的大花线当裁纸刀。”跟同事严老师聊起了年底写对联的事情，结果顺着这一根线，又想起老家网扣绣花的一些往事。

大花线是老家招远网扣绣花的专用棉线，通常是一整匝，可根据需要裁剪长短。线的韧性很好，把对联纸对折好之后，剪一段这个线，一人固定一端，另一人压好纸面，一只手拉着线头，就可以当裁纸刀用，又快又方便。

从记事起，家里的墙上就挂着一个网扣绣花用的花撑子。花撑子是木制的，长方形，四个支腿，一尺多高的样子。平整的四个边上都有一排钉子，露着半截，间距固定，那是用来撑网扣的。

网扣以棉线编结成方孔，联结成片，每个方孔约一厘米见方，展开后边缘扣到花撑子上的钉子上，再用约十公分长的钢制大花针，穿了花线，就可按照设计的样稿，编绣不同的花纹。因按网格编绣，花纹自然成几何形状，剔透玲珑，美观大方。

这门手工活，是当年村民挣钱的重要副业，村里的女性个个都是网扣绣花的好手。每天忙完了农活和家务，妇女们就会摆起花撑子，坐在边上，看着花稿，用她们天天跟泥土打交道的带着茧子的手，飞针走线，开始绣网扣，摇身一变成了“绣花女”。

家乡的方言里没有网扣绣花这样专业的字眼，大家都是说“奏（音）花”，“奏”是做的意思，做饭叫“奏饭”，做花也就成了“奏花”。

花撑子并不重，搬挪方便，不用的时候挂起来，天气暖和了，可以放在屋里，天冷了就搬到到炕上。冬天炕是热的，腿脚可以放在被子下面暖和，花撑子就放在被子上面。

印象里，妈妈基本每年都会“奏花”。尤其到了冬天，花撑子摆在炕上，我和弟弟就钻进热乎乎的被窝睡觉。有时一觉醒来，灯还亮着，只见妈妈静静地端坐，手中花针飞舞，仿佛不觉夜色已深，忘了时间。

“奏花”是件郑重其事的活儿。开工前，妈妈会把手洗净擦干，还特意用布做了套袖，套在前臂上，这样就不会弄脏了网扣。收了工，再用干净的床单或者花布盖在花撑子上，以防尘土。

大的网扣，花撑子撑不过来，需要绣完一撑子再续撑。妈妈的速度不算快，一匝花线大约要绣两天，而快手只要一天。大的网扣要消耗六七匝花线，干完需要半月二十天。

这是一件看着简单却很辛苦的活计。人在撑子边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基本保持一个姿势，手不停地挥舞，样稿要看仔细，从哪开始走线，留几个空格，都不能出差错。一旦绣错了，要很小心地把织好的部分剪掉，不能错剪了格子，否则就很难修复。因为长时间的低头，很多人后来都落下了肩周和腰椎、颈椎的毛病，妈妈现在也是这样，估计跟当年的网扣活计也有关系。

妈妈她们其实是给城里的网扣厂代工。镇上或者村里会有“花庄”，有专人负责分花、收花。有时候工期紧，邻里之间也会互相帮忙，撑子可允许三四个人同时开工。这时候就很热闹，大家拉着家常绣着花，活也干得快，这次我帮你，下次你帮我，从不计报酬，浓浓的邻里之情。

完工后，妈妈会仔仔细细地把网扣从头到尾看几遍，把多余的线头剪掉，再整齐地叠起、包好，送到“花庄”去，人家再查一遍，没有毛病才通过验收，不合格的也要返工。然后再领新花，开始新一轮黑白交替的劳作。

一张网扣大约有10-20元不等的收入，平均下来每天也就挣一块钱左右。领花钱自然是妈妈最开心的时候，家里的柴米油盐、我们上学吃穿用的花销、过年做新衣的布料钱，多少也有了着落，再多辛苦也值得。

虽然是男孩子，我记得也偶尔帮妈妈打过下手，做过几次勾边的事情。

在高中的同学群里说起“奏花”的往事，结果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海龙说：村里的妇女都干这个，白天黑夜地干，我也记得我睡觉我妈把架子放在被子上面。

庆峰说：我们小时候很多孩子都是在花撑子边上长大的，不听话的孩子还会被针扎一下。

春晓说：我为了不下地干活，暑假就干这个，勤工俭学。

永红说：苦的是小时候，妈妈晚上点煤油灯“奏花”，我们睡觉不小心翻身踢翻了煤油灯，被打一顿。

网扣绣花，竟然是我们共同的童年回忆。

庆峰补充说，绰约的灯影里，是胶东女性不服输的一股子劲儿，是丝丝扣扣间的温度和真情。觉得不过瘾，又特意写了两段发给我：

“这丝丝扣扣连接着父亲母亲，连接着我们一家人。母亲一辈子被这丝丝扣扣所羁绊，没能走出大山，但她却果敢地扯断女儿身边的丝丝扣扣，送我去读书，送我到千里之外。”

“在胶东老家，网扣花做得好与坏，会成为姑娘出嫁的资本，但一向要强的母亲却从来不让我们靠近‘花撑子‘。中考后的暑假，母亲照例在网格间飞针走线。我边看书，边与母亲闲聊。‘这个图样儿咋做呢？从没听你大妈说过呢？’母亲突然停住了手，拿起旁边图样纸左看右看。从不拿针的我，利用数学几何思路，居然很快给母亲弄明白了如何走线的问题。母亲开心不已，事后多次在邻里亲戚们间提及此事。这件小事让她更坚信，女娃儿读书才会更有出息。”

还是女同学细腻，深情的记忆，让人动容。

在那些依稀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我至今难忘的是另一个场景：一个冬夜，妈妈在炕上飞针走线，我们不知怎地聊起了因病英年早逝的小舅，那一刻空气仿佛凝滞，妈妈红了眼圈，耳边却只有家里钟摆的滴答声……

查了下资料，竟有意外发现：网扣绣花原是1919年发端并主产于家乡招远而得名！算起来也已有了百年的历史。邻近的莱阳、莱西、昌邑等县也有较大量的生产。建国后招远网扣恢复生产，1954年建立起专业工厂，产品蜚声国内外，据说首都人民大会堂、毛主席纪念堂、我国各驻外使馆、北京饭店等都用过。它不但是省里的“名牌产品”，还在第六届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评比活动中，获得过国家金杯奖！

这个发现，足以让我对网扣和家乡刮目相看。不过又有多少人知道，这蜚声国内外的网扣，多是出自妈妈这样的村妇村姑之手呢？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她们也堪称身怀绝技的乡土艺术家吧！对她们这些“奏花”的农村人来说，平时都是省吃俭用，也舍不得用网扣来做家里的装饰。毕竟，这还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现在技术发达了，手工的网扣绣花却日渐飘零。上网搜招远网扣，信息也很少。老妈说，农村已经基本没有人绣了，年轻人没人愿意受这样的累了。在淘宝上搜寻，竟然找到了一块网扣，店家说是以前外贸剩下来的。如获至宝果断下单，我要珍藏起来，把它当做往昔记忆的见证。

还有更惊喜的，老妈来电话说，家里竟然还保留着我记忆中那个宽大的花撑子，“那是当年咱家搬了新家，请你大姨父打家具的时候帮着做的。”老妈说。大姨父前几年已经过世，他的木工活，在十里八村也是有名的。

想了想，这个花撑子怎么也有30多年了，算是家里的老古董了。

刚好又读到了里尔克的一段文字：“没有一种体验是过于渺小的，就是很小的事件的开展都像是一个大的命运，并且这个命运本身像是一块奇异的广大的织物，每条线都被一只无限温柔的手引来，排在另一条线的旁边，千百条互相持衡。”

每条线都被一只无限温柔的手引来……这句话，用在网扣上，实在是再贴切不过。

网扣绣花工艺并不繁复，也说不上华丽，图案简简单单，只有纯白一色，滤掉了所有的色彩。也许这种简单朴素的美，更让人心动。

这丝丝扣扣之中，有母亲们的辛劳和希冀，有艰难岁月里的温情，有我们童年的故事片段，所以就有了机织品没有的温度。现在，它又化作一幅记忆的拼图，丝丝扣扣历历分明，淡雅而温馨，时常浮现在脑海里，如同生命旷谷里的一缕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