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十万大山禁区(「红色父辈」父亲的峥嵘岁月)

Posted 2023-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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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十万大山禁区(「红色父辈」父亲的峥嵘岁月)

父亲的峥嵘岁月

转眼间，父亲离开我已12年了。

回想2006年冬月，父亲因病住院，我守护床前听他讲述峥嵘岁月。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瞬间生龙活虎、神采飞扬，我连忙拿来纸笔。父亲走后，母亲说：“你爸晚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你写的这篇《父亲的峥嵘岁月》。”

一

我的父亲胡勤秀，1925年出生，沙河县上申庄人。听父亲讲，我家祖祖辈辈是农民。十岁那年，祖父、姑姑和三伯父相继离世。父亲在家排行老小，爱说爱动，腿脚尤其利落。据村里老人讲，人称“快三圈”，一袋烟功夫，能绕村子跑三圈。或许因这一点，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我村处敌占区，父亲经常星夜绕过村头炮楼，给八路军带路、送枪。

家境贫困，1941年3月，17岁的他背井离乡到北京石景山给日本人当劳工7个多月，饱受摧残，最后拖着一条伤腿回来，捡回一条性命。

抗战胜利后，沙河县掀起四次大扩军热潮。1946年9月，父亲瞒着奶奶报名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据县志记载，上申庄村共有100多人参军，被评为扩军先进村。父亲说，他参军后被编入38军55师164团三营九连，这支部队的前身是由冯玉祥起义部队西北联军改编的，后称为“陈（赓）谢（富治）大军”。

1947年初，国民党对我解放区全面进攻失败后，抛出所谓“黄河战略”，对黄河一线作正面防御，集中兵力向陕北、山东实施重点进攻，妄图首先击溃陕北、山东的我军各部，而后消灭我华北解放军。

鉴于这种形势，为策应陕北、山东我军作战，根据中央军委指示，晋冀鲁豫军区首长刘伯承、邓小平决定：陈赓率四纵和38军等集中兵力向晋南、豫北之敌发起反攻。蒋介石不得不从山东抽调其第9师、66师两个整编师支援豫北战场。父亲先在冀南武安县牛洼堡镇集训6个月，1947年3月部队开赴河南林县。5月，参加了著名的安阳（汤阴）战役。

新兵上战场，对于年轻的父亲十分新奇，也充满诱惑。他们驻扎在一个地主家里，家里人都跑了，只留一个哑巴保姆看家。某日，生性爱动的父亲在院子里逗小猫玩，追着小猫屋里屋外跑。忽然发现那只猫跑到下水道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父亲近前看是一条皮带，再伸手拽竟是一只步枪。这一意外发现让本在50小炮班的父亲更加向往当步兵。不久，父亲如愿分到了步兵班。

据记载，豫北战场上，国民党部署了王仲廉4个整编师、暂编第3纵队孙殿英部和孙震集团2个整编师共10万余人。父亲说，安阳战役打得很苦，我军与国民党40军僵持了将近40天，后转打汤阴。

此次战役敌暂编第3纵队被我全军全歼，俘虏了“东陵大盗”国民党中将司令孙殿英、副司令刘月亭、参谋长冯养田及部下落2000余人。父亲因打战勇敢，火线入党，并提拔为代理班长。

二

之后，部队开往长治，在曲沃地区集训了一个月，而后向山西运城进发。父亲讲，部队名打运城，实过黄河。出发前的全团总结大会上，父亲成为两名立功者之一，被提拔为副排长。1947年8月22日夜，父亲所在的164团在山西运城南——平陆县茅津渡以东一水急湍流处，渡过黄河。

渡河后，陈谢大军迅速斩断陇海线，至31日，先后攻占新安、渑池、宜阳、洛宁诸镇，继而主力东向，威逼洛阳。父亲部队急行军先打观音堂车站。凌晨4时到达观音堂，敌人已在两小时前逃跑了。父亲记得那里有一座高达三十多米的大铁桥，号称全国最高。而后，部队又向南追击，在西石村战斗中，与父亲一同参军的上申庄村人胡俭中不幸牺牲。

部队一路进击直至兵临洛阳，这时接到中央军委命令：“洛阳附近地区为敌所必争，不应使用主力；西面空虚易于攻取。主力应迅速乘虚西向，广占敌区，多歼敌人……”于是，父亲部队撤回到河南陕州（今陕县），牢牢控制陇海铁路，在灵宝县南至卢氏县，与敌周旋。其中最难忘的是九佛沟突围。

当时国民党集结九个旅来围堵164团，情况十分危急。164团的三个营分别在三个地点，相距50多里。为迅速突围，打破敌人阴谋，正在三营的团政委派父亲前往一营送信，并约定部队下午2点后出发：“如2点前赶不回来，你们可留在一营。”

当地敌情复杂，一方是国民党部队，一方是大青山土匪。接受命令后，担任小组长的父亲与另外两名战士乔装改扮，父亲扮成少爷，身穿绸缎衣服，另两位扮成伙计，遇到土匪便称是国民党便衣，遇到国民党部队便称是大青山土匪。他们沿着山路快步疾行，仅用多半天时间便走完平日需一天半的路程，于下午3点赶到一营驻地。在一营的副团长接到信后，又命父亲等再次送信返回三营。父亲报告来时团政委的约定，并说“现在三营肯定出发了，也不知去向。”副团长神色严峻地说：“情况紧急，无论如何要想方设法找到三营，把信送到！”父亲等三人服从命令，不顾疲劳又踏上了寻找部队的险途。

因属敌占区，他们不能停留，半夜两点出发，沿着山岙寻找部队。走了将近一天，忽闻前面枪声，心想交上火必定有自己人，便寻声上前。

远远看到一支军队从前面的山上撤下来，步伐有些纷乱。父亲等三人疑为国民党军，只悄悄尾随其后。看到他们进驻村庄，便捱到天黑，绕过岗哨，父亲让另二人暂躲一处，独自冒险进村。在暗处，他恍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很像原来在过他们连的李排长。父亲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李排长！”那人听到后忙左右张望，借着他手里灯笼的亮光，父亲看清楚此人正是李排长，便狂奔过去。“可找到部队了！”父亲兴奋地招唤躲在村外的战友，迅即将信送到团长手里。这封信正是让部队从九佛沟撤离的密令。

完成任务后，父亲顾不上吃饭，回到二排抓紧修建工事，防御追来之敌，在全营安全转移后最后一批撤离。之后他们又连夜行军几个小时，在拂晓前与164团的另外两个营汇合在九佛沟。

大约凌晨5时左右，突围开始。原计划担任突围任务的一营二连刚刚赶到，考虑到战士体力，师部江参谋长命令改换三营九连执行任务。接到命令后，父亲所在的二排迅速组成突击排，由他带领六班冲在突围部队的最前列。行前，江参谋长再三叮嘱：“要快速突围，凡遇到穿军服的一律开枪！”

路过一个村庄，村边有许多村民围观。忽然，一名战士报告：“有一个戴帽子的，要不要打？”父亲急忙寻觅，却不见那人踪影，果断命令：“不准停留，跑步前进！”这样，164团的大部分迅速通过村庄。当他们登上大青山时，听到后面机枪连与埋伏的敌人交上了火。这场突围战，我军只伤亡四十余人，成为一个团胜利突破九个旅包围的特例。渡过卢氏河后，38军军长孔从洲（即毛泽东的亲家）在一次会上说：“国民党电台造谣，说他们全部歼灭了164团，我们不都还在嘛！”

三

此后一年多时间，陈谢大军一面控制陇海线，与企图增援的国民党军队作战，一面进行剿匪，与在大别山的刘邓大军构成了犄角之势。

父亲记得先打包头寨（今栾川县抱犊寨）。包头寨位于卢氏县东南，是一座孤山上的寨子，城墙很高，地势险恶，上面躲藏着国民党及土匪2000多人。打了两次都没成功，最后由炮兵部队解决。

1947年12月，父亲部队驻扎鲁山，并在那里度过春节。也在这一期间，父亲在党校学习，参加了整风运动。1948年1月，解放洛阳。之后，164团又转回卢氏县，再与国民党26旅交战。期间曾三打卢氏县，牵制26旅，不让其向淮海增援。

在汝阳县坚固寨，父亲孤身打了一场漂亮仗，被诵为传奇。那时汝阳县政府被当地土匪围攻，县长紧急求援。部队派七连和九连前往剿匪，路过坚固寨遭到了土匪的阻击。

坚固寨是一座土城。父亲和九连赶到时，七连已到，正在搭人梯。七连指导员曾在九连二排当过排长，认识父亲，直接点名让父亲上。父亲二话没说，和另一位战友迅速攀上城墙。上去后，未料那位战友先被敌打倒，父亲端着枪朝敌群火力扫射。顿时敌人慌了阵脚，抱着脑袋向村里逃窜。打完一梭子弹，才发现身后并无战友跟上，城墙上只有他自己。父亲没有慌，迅速装好子弹，再朝敌人躲藏的房屋、门窗猛烈射击。一连打了三梭子弹，战友们才从城下门洞里赶上来。连长惊奇道：“怎么不见敌人？”父亲回答：“都藏到那些房子里去了。”于是分兵围剿，一举抓获敌人70余人。

1948年中秋，在卢氏县东的十岭寨战斗中，同村战友申占青战场捐躯。之后，部队撤到嵩县剿匪。1948年底，父亲被提拔为排长。也正在这时，因长期行军，右脚脚底生疖，疼痛难行，在嵩县团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仍不见好；到后来脓血淤积其中无处排出，生生从脚面上穿出一个洞来，待炎症消退后，整个脚掌的厚皮全脱落了。

1949年2月，部队整编为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13军39师117团三营九连，父亲被提拔为副指导员。这时，脚伤还未痊愈，因脚底板全部脱落，长出来的新肉还不敢着地，部队首长看了很是担心。父亲坚持说脚伤已痊愈，要跟着大部队走。于是，他随部队由洛阳乘火车经郑州、许昌到漯河，再步行直奔湖北省麻城。3月25、26日，在麻城与白崇禧部队交战，取得胜利，休整一周后直下彭泽一带。

1949年4月22日，父亲清晰地记着这个日子。当晚，他和战友们乘上小木船（每船约二十余人），借着夜色，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渡过了长江。

听父亲叙往，我好奇地打开地图，仔细寻找父亲当年走过的路线。目视平面地图上从漯河到麻城一段并不算长的曲线，我无法计算出那里有多少坡岗、多少沟堑，无法想像两个多月的行军，父亲强忍剧痛，以怎样的毅力走完这500多公里路程。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父亲拄着拐棍，忍受着脚底板新肉与沙砾的磨擦，咬紧牙关，艰难而又坚定地大步走着，走着……

新中国的解放之路就是千千万万平凡的人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的。

四

过长江后，父亲部队的主要任务是保浙赣线。

在赣江东面的丰城，仙姑岭战斗非常著名。当时敌人在赣江对面修建工事固守，一连几天都打不过去。一个星夜，13军的一名孤胆英雄（父亲回忆时遗憾没能记住他的名字）只身划一小船，趁敌人不注意，从侧面登上了敌人哨卡。令人惊诧的是，两名哨兵发现后，竟在这位英雄的开导下弃暗投明，由此可见蒋军失败确如摧枯拉朽，不可阻挡。取得哨位之后，这位英雄按计划向对岸发出三颗红色信号弹，不料被前来换岗的哨兵发现。这位英雄与另二名起义战士立即投入战斗。乱枪之中，敌军误以为解放军大部队已渡过赣江，乱打一阵子便向仙姑岭逃跑。在对岸的我军迅速组织渡江，而后围歼包剿，一举歼灭仙姑岭的敌人，取得了胜利。

为实现毛泽东针对西南之敌确立的“大迂回、大包围、大歼灭”作战方针，二野第四兵团由赣南向广东进击，解放两广后迂回直插云南，截断西南残敌逃往境外的退路。1949年中秋节前，父亲的二哥——我二大爷胡勤书冒着纷飞战火，千里迢迢只身来寻，赶到部队总部所在地南昌。那时，父亲部队已转驻井冈山下的泰和县。二大爷只得写下一信，托部队转交。

这封信走了三个多月。父亲说，他们在泰和县胡家坟村休整了二十多天后向广东进发。从广州乘上轮船，沿江西行至高要，而后步行南下。10月，到达湛江北海寺，在廉江县山上才收到二大爷的信。信中说“母亲病重，立即回去，不然就见不到面了。”父亲回想自己三年前瞒母执意当兵，老母亲以泪洗面，致而眼瞎，现在病重又不能回去，心里很是难过，便面朝北方叩首，默默为母亲祈福。

1956年父亲第一次回老家探亲，听家里人讲，父亲在广东廉江县山上接到信时，奶奶已经去世，临死前一直呼唤着父亲的小名。

五

湛江阻击战成功阻断了南逃海南岛的敌人。随后，父亲部队又乘胜追击，经过广西十万大山，向南宁进发。

在父亲的记忆里，那时十万大山剿匪已然没有电影《英雄虎胆》中的惊险了。一路上，他看到路边三三两两横陈着国民党军官和官太太的尸首，大部分是当地老百姓干的，同时还收容了许多投诚的国民党士兵。到达南宁已是1950年元旦前夕，部队杀猪宰羊准备过节，这时又突然接到命令：“四天四夜到达云南。”

1949年12月9日，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通电全国宣布起义。蒋介石遂令陆军副总司令汤尧指挥国民党26军、新8军合力进攻昆明。卢汉急电求援。在此紧急关头，正在苏联访问的毛泽东致电刘少奇，命云南我军“只可在李弥、余程万之先头阻止其向越、缅前进，不可向其后尾威胁或追击，以免该敌过早退入越南”。刘邓一面命令入滇驰援的五兵团49师暂停前进，以麻痹敌人，一面又急令驻百色的四野38军114师、151师，归陈赓兵团指挥。陈赓司令员立即率13军、38军主力急驰云南，隐蔽接敌，拉开了滇南战役的序幕。

父亲部队接到命令后，没有吃新年饭，于元旦当日出发，沿着马帮走的崎岖小道，快速行军按指定时间到达云南省八宝。

解放云南，是特定历史条件下进行的一场特殊战争，我军以极小的伤亡代价，取得了歼灭敌人三万余人的辉煌战绩。1950年春节，父亲是在文山度过的。过完春节，他们又经开远，过建水，2月19日到达勐海县，即西双版纳。一进城，受到了勐海县长刀京版及当地群众的夹道欢迎。1950年2月25日，我军解放滇缅边境重镇打洛，将五星红旗插到了西南边陲。从此，父亲部队的任务转为拥政爱民，开始了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历史新纪元。

从1946年秋到1950年春，父亲的峥嵘岁月仅不到4年，而在他85载人生中，这段时光却终生难忘，并且奠定了他一生的勇毅与担当。1963年转业到福建省漳平县医院，他克服语言不通等困难，带领医护人员深入到乡村开展血吸虫防治，运动中受到冲击，大武斗期间不惧风险，只身留守医院保护仓库；70年代初调回河北沙河，他创建上关战备医院，大胆重用知识分子，形成了以洪声涛、王寿增、钱家岭、李振洁等为代表的优秀医疗团队，为解决山区缺医少药做出了历史性贡献；1975年转岗交运战线后，他突破禁区，大胆推行计件付酬，使搬运站一举扭亏为盈，被评为全国交运战线“工业学大庆”先进企业。1983年响应组织号召提前离休。2010年父亲走后，母亲曾这样回忆：“勤秀是毛泽东时代培养的干部，品格高尚，为人正直，光明磊落，待己以俭，待人以宽，他的一生堪称奋斗一生，勤廉一生，爱助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