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刺史巧除随州兵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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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目录

1、新刺史巧除随州兵霸

2、中国革命战争 巧除内奸筹军饷

新刺史巧除随州兵霸

西魏恭帝元年(公元554年),杨坚的父亲杨忠,因功勋卓着,被赐鲜卑姓,为普六茹氏。
华夏大地,仍是狼烟四起,处于胶着的厮杀中。北方,由鲜卑人建立的北魏政权衰亡后,即分裂为西魏和北齐两个朝廷。西魏占据关中及周边一带,仍由鲜卑人文皇帝统治;北齐占据冀鲁和中原地区,由汉人高洋主政;而在此两个政权的头顶和西侧,则悬着彪悍的吐谷浑、突厥等游牧部落;沿长江流域两岸及以南地区,则是陈朝。
时下,杨坚出生的西魏王朝,一个新兴的贵族集团――关陇军事贵族集团逐渐形成。这个集团由八大家族组成,他们是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和侯莫陈崇。他们都是手握重兵的柱匡大将军,所以,西魏又被称为“八柱国家”。而目下西魏朝廷的实际掌权者,并不是文皇帝,而是八大集团中势力最大、担任大冢宰(宰相)的宇文泰。
宇文泰是个铁腕式人物。他凌驾于西魏文帝之上,对朝政大刀阔斧地进行革故鼎新,对军队创建了府兵制度,从而使西魏逐渐强大起来,并有能力与周边邻国相抗衡。
过了几年,武帝下诏晋升杨坚为大将军,并命他去与陈朝和梁朝相邻之随州担任刺史。
杨坚带着李顺、几名自己挑选的州府官员、由杨府亲兵组成的护卫和一干仆役,共三十余人,从帝都长安出发,一路晓行夜宿,半个多月后,当他们来到随州城外,日头已见西沉。只见夕照下,砖石垫底夯土筑成的城墙,斑斑驳驳,破损得较为厉害。他们入城时,已是薄暮冥冥。守城的卫兵看着杨坚等一行人,皆身着戎装,骑在马上,又听说是本州刺史前来履新,就忙不迭地让他们进了城。
城内之街道,也还宽阔,但路面凹凸不平;天刚暗下来,两旁的店铺有的就已打烊,店门开着的,也只点一盏昏昏黄黄的灯。此一行人继续在朦胧中往前走,杨坚和几名骑马的侍卫走前面,后面跟一辆盖着油布的载物辎重车,车里装着他们此行的全部家当。李顺则与另一拨骑马者殿后。过了一会儿,方见一片灯光,灯光下,隐约可见攒动之人影。他们走到近前,见一招幡,上写一酒字,杨坚勒马扭头,对身后人道:“就这里了,今日我为大家洗尘。”
这时,早有两个小伙计闻风而出,把众人引入店旁的场子停车拴马。杨坚在井边水槽中洗手,有人递给他一方布巾,让他揩了把脸。众人说说笑笑陆续进入店中,共坐了四桌。店里也添了两盏大灯,刹那间,原本冷清的酒肆,就热闹起来。
“请客官点菜。”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拿着一块菜牌,点头哈腰走到杨坚跟前。
杨坚把菜牌还给账房,道:“赶最好的上就是。”
菜倒是上得很快,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杨坚起身,端着一杯酒,道:“平日赶路,不敢用酒,今日大家可以随意。”说着,举起酒杯,“来,大家一路辛苦,我敬大家一杯!”
大家也都站起来,相互碰杯,一饮而尽。一时间,觥筹交错,气氛渐趋热烈。
在众人的欢笑吃喝声中,店里进来了几个客。账房一见,忙从柜台后绕了出来,点头弓腰,满脸堆笑:“哈呀,刘二爷来了,请这边坐。”
被叫刘二爷的人,并不正眼看他,也不在被指定的靠门的一张桌旁就坐,他扫一眼大堂,却指着正中的一张桌子,问:“那都是些甚么人,怎么瞧着眼生呵。”
“回爷的话,客官们都是刚从外地过来的呢。”
“你叫他们把桌子腾一腾,爷要坐那里。”
“这……”账房面显难色。四桌席面的生意,不容易呵,可不能叫二爷搅黄了!他仍陪笑着,却悄悄地拉了一把旁边传菜的小伙计。小伙计会意地马上进里屋去了。这边账房仍若无其事地绕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今个实在对不住,请刘爷屈就一下……”
“怎么?你还是要爷们坐这地方当看门狗!”刘二爷说着,“咣”地给了账房一耳光。
这时,从里屋闪出一位穿长袍的先生,看样子是酒肆老板,他笑道:“嗨,二爷来了呀!快,请爷们里屋坐,我陪爷喝一杯。”
“爷,今日偏要坐那里!”刘二爷犟着一指杨坚的桌子,铆上了劲。
一直没吭声的杨坚,这才开口说:“我把桌子让你也无妨。不过,想听听你偏要坐这里的道理。”
“你是甚鸟人?”早就对坐着不动的杨坚等一干人十分恼火的他,终于找到了发泄由头。他抄起脚边一张条凳,就欲劈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李顺伸手一把逮住他的手腕,稍一发力,只听刘爷“喔”了一声,手一松,条凳落地。接着,他又“哎哟”地大叫了一声。原来,落地的凳头把他的脚砸了。
“还不快给我打呵!”恼羞成怒的刘爷呲牙咧嘴地吼道。
于是,手下人都抄起长凳等家什。
“唰”地,大堂中的三十余人都站了起来,且,个个皆是血气方刚劲鼓鼓的壮汉子。一见此架势,刚才吃了亏的刘二爷带头,一瘸一拐地溜出门去。
“失敬,失敬!”穿长袍的老板走到杨坚面前鞠躬作揖道,“陈某来迟一步,扫了大人的兴。”
“这事不怪你。”杨坚望着门外说,“他们是些甚么人,为何这嚣张?”
“唉,不去说他们了。”陈老板传话叫厨子把菜做得经心些。又端起酒杯,先给杨坚敬酒,再挨桌给每人敬,并一一陪礼道歉,最后才说;“请诸位慢慢用,我去厨房看看。”
大堂的气氛又渐渐活跃起来。大家酒足食饱,正欲离店时,陈老板再次从里屋出来,说了许多致歉话,并拿出李顺原先给的那五两银子,道:“今日这餐饭,钱就免了,算我陈某人的一点心意。”
“这可不行。”杨坚说,“一回生,二回熟。你不收钱,我们日后还怎么进店。”
“噢?”陈老板皱起眉,说,“恕陈某直言。此地不宜久留,诸位最好现在就一走了事。今日那刘二吃了亏,他们肯定是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的!”
已经起身的杨坚一听,复又坐了下来,他示意陈老板也坐下后,问:“他们当真那么了得?” ’
陈老板忧心忡忡地说:“大人,他们远不止今晚那几个人呐。随州这地方,还没有能斗得过他们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不?”
“晤……今夜在此,不仅酒足饭饱,更要多谢你的提醒。钱,哪有不收之理。”杨坚把银子放到陈老板手上,由衷地道:“实不相瞒,本人乃钦命随州刺史。哪能还未正式上任,就一走了之。”
“呵?”陈老板没喝酒,倒像是有点醉了。
“这样吧,请陈老板再指点一下,府衙在哪里,我们初来乍到,还摸不着门呢?”
“府衙那地方,如今黑灯瞎火,不好找哩。这样吧,我叫个人带客官……呵,带……带刺史大人去。”说着,他朝店里的一个伙计叫道:“小乐子,你带刺史大人去府衙。”
小乐子说:此人仅是个小头目而已。随州有个叫郑云飞的骠骑将军,才是个人见人怕之大人物。听人说,他年轻时就是随州一霸,聚有几百人的队伍。后来被朝廷上的军队收编,打仗很勇猛,不知是在哪位皇上的军队里当过骠骑将军,作战时,打折了一条腿。瘸腿回到随州的骠骑将军,仍是威风八面。城内有谁作奸犯科,只要投靠了骠骑将军,就还可以再作恶生事。城内的各行各业,他一手遮天,州衙在城里都收不到税。前任刺史在他的淫威下,也只好罢官而去。
杨坚听罢,心里只觉沉甸甸的。他想:此恶不除,随州还有宁日吗?
此一行人来到州府衙门门口。厚厚的大门上,吊着一对铜环。李顺走上去,拍了两下铜环,不见动静,又拍了几下,方听门内有人问:“谁呀?”
李顺答道:“我们是从长安来的,请把门打开。”
小乐子凑上去,补了_句:“朱伯,是新来的刺史到任了,快开门。”
“哦,哦,来了……”一阵咳嗽声过后,朱伯道,“请稍等等,我已经睡了呢。”
过一会,只听一阵OO@@的脚步声、下门闩声、抽门栓声……接着才“吱呀”一声,大门终于被打开,黑洞洞的大门口,披衣立着一个干瘦的老头。他望着门外的阵势,忙道:“车和马绕后边去。”
“我知道。”小乐子说,“我带他们绕过去,您去开后门吧。”
大队人马沿墙朝后面马厩走去,杨坚则上台阶,跨过门槛,径直进了大门。门内是一庭院,正中一块照壁,两旁各植一株高大苍劲的翠柏,柏树后是刺史升堂问案议政的殿堂。虽是夜晚,但看得出院子也还整洁干净。不一会,朱伯提着盏灯和李顺一起从后院走过来了。提灯者走前带路照明,从殿侧把杨坚引入一个房间,并点燃了房里的灯。这是一个套间,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室,收拾得也还干净。尤其是,书房的书案上还搁着一套完整的文房四宝.
第二天一早,杨坚仍按往日习惯,分别打了两个不同套路的拳。收势时,他一眼瞥见朱伯拿着一把扫帚,立于院子一隅,在看自己,就走过去道:“朱伯,前面的刺史离任时,没说有什么公务要交代的吗?”
“没……没有咧!”
“我昨晚稍稍看了一下,书柜里仅有几部无关紧要的书,他走得也太干净了。”
“他们走后,每个房间我都收拾过一遍。”
“那是,那是。”杨坚笑了笑,他说的“干净”显然是另一层意思。
这时,李顺前来报告说:“采买出去买东西,大都吃了闭门羹。人家不是不肯卖,就是把价抬得高高的。结果,只逮住个卖青菜的,连人和一担菜都进了府衙厨房。”
“唉,那个刘二也太小人之见了。这么着,就能把人吓倒?”杨坚不以为意地笑问道:“我们带路上吃的粮还有没有?”
“大概还能吃个三几天吧。”
“那就行了呗。”
早膳后,已经听到消息的兵府仪同樊伟,即来登门拜访到任的刺史和开府大将军杨坚。
北周军队仍沿袭西魏的府兵制度。这一军制,始于西魏大统年间,是由当时摄政的宇文泰创建的。府兵全部挑选有勇力的农民充当兵士,免除本身的租庸调,平时务农,农闲接受军训,一有战事:立即开赴前线作战。及至北周,兵府随着战争的需要,已远不止二十四府了。兵府的长官是开府,其副职叫仪同。杨坚被任命为刺史的同时,还被委任为开府大将军,所以.他亦是随州府兵的当然统帅。一有战事,他就要率军前往参战。
仪同樊伟,年近天命,原是杨忠的老部下,若论年龄,是杨坚的长辈。但在杨坚的书房里,老成执重的樊伟却硬是不肯坐主位,因为论职务,他是下级。一阵寒暄之后,杨坚就单刀直入地把话题转到了那位骠骑将军郑云飞的身上。
“噢?大将军初来乍到,就知道此人了?”樊伟颇感意外地沉吟片刻,说:“此人不好对付,他是本地一霸!”
“仪同大人,身经百战,手握兵权,也这样说话?”
“呃,不要轻看他是个瘸子。此人在随州称霸多年,盘根错节,手下有十二金刚,你即使把这瘸子灭了,十二金刚中又会冒出一个来取代他。真是个斩都斩不掉、甩都甩不脱的邪魔呢!他的职位、功劳虽远不及令尊,可曾因是太祖手下的一员干将,至今上面还有人为其撑着腰,所以谁都惧他三分!”
“你知不知道上面为其撑腰的是谁?”
“当今圣上之胞弟、卫国公宇文直,据说还有柱国大将军尉迟迥。”樊伟道,“几天前,卫国公到襄州任总管,这位骠骑将军还瘸着条腿前去拜会。据说还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去年,我的军队缺粮,卫国公知道了,给他打了个招呼,瘸子一次就给了三十万斤粮食。”
“他一个小坞堡一次能拿出这多粮?”
“由此可见,他占了随州多少好田好地。”
“那,这个毒痈如不剔除,随州还有宁日?”
“难,难。其实,前任刺史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可结果呢,还不是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最后,只好饮恨挂冠而去。”仪同樊伟摇头叹息,忽然定睛直视杨坚,“看得出,刺史血气方刚,是想为民除害?”
“其实,我何尝不想韬光养晦,得过且过呢。”杨坚语调凝重地道,“我的师傅曾一再告诫我,遇事不能意气用事。可圣上既然把我放到此位置上,总不能见事不管,光绕着走吧?”
“刺史之秉性竟和令尊一样!樊伟老矣,已不能为你两肋插刀了。这样吧,过去,我是您父之属下,当下又为刺史之属下,这支府兵连同樊伟,听凭您的调遣,这我做得到。”
“好,我想听的就是这句话。”杨坚紧拉仪同的手,说,“其实,我一个外地人,并不想和地头蛇较劲。可初来乍到,就吃了个下马威,又听陈老板、小乐子和你之介绍,我不能不提防点呢。”
说话间,只听房外有响动,杨坚问:“谁?”
“是我。”书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朱伯提着一只陶‘壶进房。“小的见仪同大人来了,泡了一壶茶。”
“唔,你去吧。”杨坚接过陶壶,一摸壶壁,己不甚烫了。他禁不住望了一眼老头佝偻的背影……
当日下午,樊伟派人送来粮油菜肴。第二日,杨坚率李顺回访了兵府,并和府内将领见面。在兵府用膳后,还到随州城转悠了一趟。
再过一日,杨坚一行到乡下视察民情。他发觉,所到之处,凡地差庄稼也差的,都是普通村民的;凡庄稼长势良好,则都是骠骑将军的地。实际情形也是这样,骠骑将军只要看中某一块田地,就会连同土地的主人一齐纳入自己的坞堡。问题在于,被夺去土地的农民,也都认了。其原因是,他们依附了骠骑将军,交出自己的土地,从此只向其交地租,而不再服兵役和徭役。于是,坞堡便无限膨胀,而皇粮和皇家要使用的劳力和兵源,则骤然减少……
杨坚正陷入沉思中,府衙快马寻来,报告说:襄州庞晃来访。
庞晃字元显,太祖宇文泰占领关中后,任用他为大都督,率亲信军兵,常侍其身边。其后,庞晃升任骠骑将军,承袭了比阳侯的爵位。杨坚在宫中任小宫伯时,庞晃亦随宇文直在朝中任职,两人原系太学同窗,相交甚笃。卫国公宇文直外调节镇襄州,庞晃仍以原职随从。杨坚现在任职的随州,正好为襄州府节制,所以,他乡遇故知,自是相见甚欢了。
杨坚回到府衙,即叫把酒菜端进书房,并叮嘱李顺不要让任何人前来打扰。酒过数巡,杨坚便把话题转到了骠骑将军郑云飞的身上。
“哈!我本次来随州看你,多半就是因了他,才得以成行的。”庞晃笑道,“你不知道吧?你到任刚几天,就有人在卫国公那里告你的刁状。我此次就是来为你们作调解的。”
“嗨,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杨坚就把来随州当晚在酒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强龙难斗地头蛇。你得注意点。”
“问题是,怎么个注意法?”
“他地痞一个,你须尽量避免与其发生正面冲突。能绕则绕开点。”
“怎么绕得开呐?随州这地方,他简直无处不在。你左躲右闪,最终还是与其面对面。”
“我知你在心里琢磨什么了。”庞晃为人耿直,可又心细如发,头脑反应奇快,这就是当年宇文泰和现今宇文直都喜欢把他放在身边的原因。“你是在想搬掉这块绊脚石吧?”
杨坚目光灼灼,点了一下头:“不过,正如你所言,如果绕得开,我会尽量绕的。”
“郑云飞这个人,我知道。你不找他,他要找你。你很难绕开他。”庞晃摇了一下头,说,“要慎之又慎――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说,我如果要动他,卫国公会站在哪一边?”
庞晃不假思索地道:“他会站在郑云飞一边。”
“为什么?”杨坚不解地道,“我不是襄阳总管属下的官员吗,而且,是在为民除害咧!”
“卫国公可能不会这样看。他会认为郑云飞曾为他们宇文家卖过命,且,目下对他仍很恭顺。”
“假如真的到了要搬去绊脚石的那一天,应如何绕过襄阳总管?”杨坚用期望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朋友。
“绕是绕不过的。”庞晃说,“唯有一途,那就是要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把此案办成铁案。叫卫国公来不及、并无法为其说项。”
杨坚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要注意一点,”庞晃继续道,“此事不做便罢,要做就要一锅端,连其盘根错节之根根蔓蔓都要清理干净,不留后患。”
庞晃走后,杨坚把李顺和一二心腹聚到一起,把最近通过小乐子了解到的几个案例分析了一番,觉得分量皆够,但仅道听途说而已,要进一步调查取证则很困难,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打草惊蛇。
这天清晨,杨坚仍像往常一样,一身短打装束到庭院习武。练了两套拳,收完势,他用衣襟揩了把汗,又见朱伯拿着把扫帚,在定定地看自己。想,这个看似有点木讷的老头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杨坚转身,正欲回房,忽听后背朱伯嗫嚅地叫了声:“大人……”
“是叫我吗?”杨坚回头问。
朱伯点头,说:“有件上任刺史留下的东西,我要交割与您……”
杨坚住脚,问:“什么东西?”
朱伯把手伸进内衣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一把两寸来长的铜钥匙。杨坚摸头不着脑地接过来,钥匙还带着老人的体温。
朱伯解释道:“这把钥匙是前任刺史要我交割与您的。”
“噢?”杨坚顿感诧异,“我刚来的时候,你不是说,前任刺史没作任何交代吗?”
“是这样,”朱伯说,“刺史临走吩咐我,要我先看看新来的刺史是不是好人,如果是,就把钥匙交给他。如……如不是……就叫我丢进水井里。前面的刺史确实是这样说的,我不敢违拗他的话。”
“那……你认为我是好人?”
“是。”
“想不到,我来这里又碰到一个面相的。”杨坚索性在一张石凳上坐下来:对朱伯道,“不瞒你说,为我面相的人,还真不少呢。”
“我……我可从未干过那营生!”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好人?”
“城里的那些粮霸,魔头,不是总找大人的茬吗。我还听街里人说,新来刺史手下人,初来乍到,就打了刘二一个下马威。”
“呵……”杨坚晃动手中的钥匙,问:“前任刺史把钥匙交我,是何用意?”
“大人书房的书柜后面有一夹墙,墙里藏着一只箱子,钥匙是开箱子的。”
可那箱子里装着什么呢?朱伯不知道。杨坚当然更不明白。
杨坚立马叫来李顺,与朱伯一同进入书房,三人齐动手,移开靠墙的书柜。该书房的墙壁下端,用木板围着一圈五尺左右高的墙裙,墙裙被漆成猪肝色。杨坚和李顺看去,原被书柜遮挡和本来就露在外面的墙裙,颜色一致,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蹊跷。朱伯用抹布擦了擦原被书柜挡住的墙裙上的灰尘,用手指着一处墙裙说:“东西就放在这里面。”
杨坚看了一眼李顺,再弯腰细看朱伯所指之处,他看到此处与别处相比,确有一点点不同,但仍觉莫名其妙。
原来,这墙裙是用一块块五寸来宽的木板镶嵌成的,木板与木板之间,有一条细缝。朱伯所指之处,两块木板拼接的缝隙要略显深一点,但,如不细看,是难以觉察的。
朱伯去外面拿来一把锋利的尖刀,他把刀尖插入木板之间的缝隙中,至上而下,用力划了几遍,再把刀插入中部的缝隙中,往外别了几下,终于将一块木板撬了出来。接着,又一连取下几块木板,只见夹墙中搁着一只不小的木头箱子。李顺和朱伯把木箱抬出,木箱散发着一股樟木的香气。杨坚拿出铜钥匙,打开挂在箱子上的铜锁,再开箱盖,里面装着满满一箱手卷。他拿出其中一卷,在书案上铺展开,是一件控告郑云飞的儿子郑翦抢夺人妻并杀人的案子,案卷中还附有原告的控诉状和州府办案人的调查笔录等。杨坚拣视另一件手卷,是一桩控告郑云飞本人霸占他人财产并致使财产主人自杀的案子。
杨坚一一检视着那些案卷,既唏嘘不巳,又大喜过望。他用手拍着朱伯的肩膀,说:“老伯呵,你为前任刺史保存的这些东西,都是用金银财宝都买不来的咧!”
“嘿嘿!有这金贵?”朱伯满脸皱纹的脸,立时叠成了一朵花,“难怪,刺史大人为把箱子放进墙里,一个泥匠和一个木匠,都还是从他的家乡专门请来的呐。”
是夜,书房的窗户蒙上了一块厚布,房内四个烛台点了四支大烛,把书房照得通明透亮。杨坚和李顺各坐一端,展阅箱中案卷。桩桩件件的案子,含泪带血,使阅卷入看得义愤填膺,泪水盈眶。他们为案中受害人的遭遇,感到悲痛,对惨案冤案的制造者,无比震怒!从而也使他们更深地了解到,随州因郑家及其爪牙的为非作歹,乾坤已然颠倒。此恶不除,善良的百姓,难有宁日。与此同时,他们亦为前任刺史所作的这些工作,感到由衷敬佩。自己初来乍到,要深入调查发现这么多已经发生过的案子,不仅无异大海捞针,更难的是,要在秘密情况下,由一些外地人,完成这么繁重的取证工作,是绝对做不到的。否则,事机一旦暴露,就会受到来自各方的阻挠,其结果,就有可能和前任一样,自己卷铺盖走人。
杨坚和李顺边看案卷边交换情况,直至鸡啼破晓。
李顺首先起身,去井边打来一桶凉水。杨坚洗漱罢,原本晕涨的头脑,顿觉神清气爽。他仍和往日一样,来到庭院中,准备闻鸡起舞,却又见朱伯站于院子的一隅。他今早手上没拿扫帚,肩上却斜挎着一只布包袱。
杨坚的心一动,禁不住问道:“朱伯,你的扫帚呢?”
朱伯走到杨坚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大人,前院和后院小的都扫过了。小的等在这里,是来向大人辞行的。”
“辞行?你想去哪里?”
“小的无子无女,家中只有一个老婆子。昨日把事情交割了,小的就可放心回家陪老婆子去了。”
“唔,那可不行。”杨坚面显难色地道,“我还有紧要事想请老伯做哩!”
“大人的事,小的可做不来呢。”朱伯不以为然地说,“这扫院子和看门的事,随便交谁都能做的。”
“这样吧,我给老伯几天假,你把伯娘接过来,如何?伯娘身体若行,就帮忙给大伙洗洗衣裳,身体若不济,什么事都不用做,我也另给一份薪酬。”
“她身体还行,薪酬就不必了。大人既这般看得起,小的这就去把老婆子接来,还给大人看门。”
“好,一言为定!”
朱伯一走,杨坚就吩咐李顺请了几个匠人,把府衙大门两侧的房间修整了一下。左侧一间,用作访客轿夫车夫喝茶休息的处所;右边一间,作朱伯看护门庭和睡觉之用,并且,还周到地给其添置了几件简单的用具。
两天后,朱伯带着老婆子回到府衙,看到自己的住处巳焕然一新,自是不胜欣喜,即到书房向刺史大人表示谢意。
杨坚即把话题又转到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上:“前任刺史大人把钥匙交你时,是否告诉过你箱子里放着什么东西?”
“他没讲过。他只是要我察颜观色,如果新来大人好,就交钥匙。不然,就把钥匙丢井里,让箱里的东西烂在墙里,对什么人都不能讲,讲了会有灾祸的。”
“那你知不知王裕兴药堂的案子?”
“这个小的知道。”朱伯说,“骠骑将军郑云飞的儿子郑翦看中了药堂老板王裕兴的爱妾张氏。他趁张氏回娘家途中,把她掳入郑家。张氏性烈不从,郑翦将其杀死,还杀了一个轿夫和一个丫环,另一轿夫不知怎的,竟从禁卫森严的郑家逃脱,至今下落不明。王裕兴将此案告到州衙,骠骑将军反派自己的家兵把王裕兴打伤,并砸了他的药堂。前任刺史命府兵把骠骑将军的坞堡围住,并命其交出儿子郑翦。谁知郑家的势力比刺史大,上面来人将此事摆平,刺史反弄了个没趣呢。”
“呵,你怎么了解得这般清楚?”杨坚惊讶不巳。
“真惨呢。随州人没有谁不知道的。”
“你知不知,那天我们打开樟木箱,取出的第一个手卷,讲的就是这案子。”
“小的不识字,看不明白里面写着什么哩。”
“告诉你吧,那箱里装的全是郑家人和他手下人作恶的案子。现在,你应知晓前任刺史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留下来,并交给我了吧?”
“小的明白了。他是告诉大人,郑家人太霸道,太凶恶,惹恼了他们,倒霉的可是自己。”
“噢?你是这么看的?”杨坚不觉笑道:“如是这样,他就不必冒险把这些案卷留下来。他让我亲眼去看郑家人为非作歹,不就行了?”
“那……小的就猜不透了。”
“他分明是要我把这些在他任上没有了结的案子,都弄个水落石出,为受冤受害之人报仇雪恨哩!”
“呵?”朱伯惊愕半天,方道:“大人…强龙难斗地头蛇呢!”
“怎么,你害怕了?”杨坚在书房踱步,忽又对朱伯说,“我将你留下来,原本是想请你搭上一把援手的!”
“小的到不怕什么。一把老骨头,早敲得鼓响了!”朱伯被激将得从坐椅上站起,说,“只是小的虽有心,却无力。大人之事,小的做不来呐!”
“您老别这样说。”杨坚仍让朱伯坐回到椅子中,道:“强龙难斗地头蛇,这话,原本不错。‘难斗’,只是说,要斗过他不容易,并不是说,一定斗不得。斗蛇嘛,要打七寸,才能一击致命,是不?前任刺史,是没拿骠骑将军当地头蛇看,仍按常规断案,没砸到七寸上,反而砸到了自己的脚。”
朱伯听得云遮雾罩,似懂非懂,他插嘴道:“那要怎么着,才能砸到七寸上呢?”
“对,关键就在这里。比如说,我们要复核王裕兴的案子,按常规派李总管去行不行?他外地人一个,本来就吓破了胆的王裕兴,信不信得过他?还有,王裕兴的药堂被砸,他人在何处?人生地不熟的李总管,必定要到处打听,这么着,就弄得世人皆知,风声传到郑家,那案子还查得下去?”
“嗨,这个不难,我可先找到王裕兴,并和他讲明原委,李总管再去暗访就是。”
“噢,你有这能耐?”
“这算甚能耐。不瞒大人说,我家老婆子就是王裕兴的表姑哩,小的跟他说话,他能不信。”
“这么着,你就帮了大忙了。”
果然,朱伯没费什么功夫就在乡下找到了王裕兴。他是中医世家出身,在城内开药堂卖药的同时,亦在铺内坐堂问诊。爱妾受辱被杀、药堂被砸、人被打伤、告状无门后,就回到乡下含冤养伤了。他听朱伯说,新任刺史要重理案件,为他申冤,他悲喜交集,表示愿意配合。
于是,李顺和一位录司乔装打扮一番,在朱伯的带领下,悄悄来到王裕兴乡下的家中。王裕兴又把藏匿于深山中的轿夫也偷偷叫回家,向李顺等讲述了当时发生的情况。
轿夫说:“去年二月辛丑日,我和另一名叫细坤的轿夫送二姨娘回娘家,跟轿的还有一个叫翠翠的丫环。轿子出城约二三里地,来了一伙人把轿子围住。有个骑马的叫我把轿子往一条侧路上抬,我不依。他就劈头抽了我一鞭子。接着,那伙人一拥而上,前呼后拥抓住轿扛就往侧路上拽。坐在轿里的二姨娘见势不对,钻出轿,欲逃跑,被那伙人按住,用己准备好的绸布缠捆在轿里的椅子上,撇开我和细坤,抬着轿就往侧路跑,我们几个也夹在人群中,跟着进了骠骑将军的坞堡。他们把我们三个安排进一间房,酒肉相待,并对我们说,他家的大公子郑翦有事要找二姨娘商量。我一听,就在心里叫苦,这个大公子早就对二姨娘不怀好意,药堂里尽人皆知。他早先来药堂看病抓药,二姨娘曾为其沏过茶。后来,他越来越勤,二姨娘就不肯出来侍候了。大公子郑翦不依,就在铺里拍桌打椅耍少爷脾气,先生只好忍气吞声叫二姨娘出来侍候。他一边喝二姨娘沏的茶,还说些轻薄话。所以,我当时胡乱吃了两口菜,喝了两杯酒,就装肚子不舒服。有个看管我的家兵把我送到茅房门口,我就把身上仅有的几枚五铢钱给了他,并说,不用他陪在门外了,自己马上就回来。我见他果真走了,就出茅房,见房檐下晾着一些家兵穿的军服,就见机行事扯下一套,回茅房穿在身上,这样就很自然地进了他们家的正屋。那屋真大,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我正猜二姨娘会在哪间房里时,突然,有间房门‘砰’地推开,几个丫环慌不择路地逃奔出来,并大叫,‘快来人!’我随男仆和家兵们冲进房,见大公子郑翦灰头土脸、额头淌血,身上也沾着还在冒烟的黑灰,一只铜香炉滚落地上,一地炉灰中夹杂着仍在冒烟的檀香木碎片;另一边,则见披头散发、已被脱去上衣的二姨娘,双手捂胸,全身颤栗……狼狈不堪的郑翦见冲进一群男人,立显狰狞地从一个家兵腰间抽出一把大刀,二姨娘便立时身首异处,喷溅开的血,把她身后的帐幔都染红了……”
说到此处,那轿夫已泣不成声。众人听着,皆唏嘘不巳。李顺望一眼手握毛笔坐在桌旁的录司,录司会意地点了点头,表示都记录在案了。
“以后的情形呢?”李顺继续追问道。
“我来讲吧。”热泪盈眶的王裕兴道,“刚才给你们讲事的小子,从他爷爷起,就在王家做药的营生。小妾去娘家,我不放心,才让他临时充作轿夫的。他靠了穿在身上的那套军服,趁坞堡内慌乱之际,才得以脱身。他回来向我报告发生的事后,我立即叫他去了我家祖山药圃,他就一直在山里种药。这边,我出钱买通了一个在郑家做事的下人,得知,为了灭口,另一轿夫细绅和丫环翠翠也都被杀了。以前告到州衙的状子为什么没有现在讲得这么翔实呢?主要是怕追查巳被藏匿的见证人,有的过程就没写得那么细。”
李顺让轿夫和王裕兴分别在录司记下的口述上签了名,并打了手印。
接下来,李顺又分别在朱伯和小乐子这两个当地人的帮助下,复核查实了另外几起案件,事情进行得既机密又顺利。
不料,到了五月,青涩的梅子开始泛黄的时节,随州连降暴雨。最近的这一次,大雨连下了三日三夜,其间很少有停歇的时候。仪同樊伟一身湿漉漉地前来报告说:府兵的屯田全部被淹,住房有的倒塌、有的浸水。因为到底是兵,说撤就撤,暂无人员伤亡。杨坚一听,头都大了!兵,对于四面受敌的北周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樊伟还说;撤离的人,一部分被安置到了附近的寺庙,有的则尚无处栖身。于是,杨坚下令,随州城内所有空置的屋宇,一律把家财集中到一处封存起来,余下空房安置灾兵和灾民。住房宽松的人家,也要酌情腾房。就连杨坚的衙门内,也住了十余名灾民。王裕兴的药堂把房项整修了一下,也住进去不少人。万幸的是,府兵的粮仓未被水淹,仓库里尚有一些粮食。
大雨过后,杨坚、樊伟等一行,即策马赶往灾区视察。
随州属丘陵地区,没有高山,却有洼地。因经年征战,地域宽阔的随州,其实是个人烟较为稀少的地方。只是地势较高处,因缺沟渠、水库等灌溉设施,只能种些靠天收的旱地作物,而被荒芜;旱涝保收的好田地,则多落入如郑家等几个坞堡户的手中。随州城西约三十里处,有一山,日:大洪山。顾名思义,大雨到来,便有山洪下泻,而不幸的是,府兵的屯田就在大洪山的山脚下。这次豪雨,首先被淹的就是此处。
雨过初霁的大洪山,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郁郁葱葱。山脚下,则是波光粼粼的一大片水域泽国。所以,仅看风光,并不凄惨,反觉意趣盎然。
杨坚在马上问:“明知会有山洪发生,却为什么仍要在此处屯田?”
樊伟答:“这山下的田肥呀!若不遭灾,一年种一季水稻,比在高坡种两年黍子的收获还多呢。况且,让士兵在高地种粮,一到秋冬,人畜饮水都难。”
“你就赌两年只遭一次洪涝?”
“正是这样。”
他们察看了未被水浸的粮仓和部分兵营。仓里的粮食紧着用,尚能维持两月,杨坚道:“不能坐等水退,要马上召集青壮年士兵上山伐木,沿山边地势较高的地方,再盖一批房子,水退出一点田土,就赶紧补种作物。不种粮,种菜也是好的。不然,这么多张口,到哪里找吃的?”
“杨大人,这样好是好,只是要伐树,骠骑将军郑大人不会依的。”
“什么?这大洪山,未必乜姓了郑?”
“他正是这么宣示的。”樊伟道:“郑云飞年轻时,曾在大洪山占山为王……”
“嗬,山大王一个,就当真把山收归己有了吗?岂不太可笑了吗?”杨坚不以为然地道,“你今日把人选好,挑年轻有力的,明日作好一应准备,后天进山伐木。郑云飞如若不依,我自有话说。”
“行。”
“要注意,上山伐树的士兵,很辛苦,粮食要给足。”
“是。”
“还有,山上之树,不要成片成片一扫光,隔伐为要。”
“知道了。”
果然,几天后,当第一批砍伐的树木正往山下发运时,郑翦率家兵挡住了下山的去路。
樊伟飞马来报,杨坚却说:“看你怎么急成这样。是他的兵多,还是你手里的兵多嘛。”
“问题不在于此。”樊伟满头大汗,“他的后台硬咧!胳膊能拗得过大腿吗?”
杨坚斩钉截铁地说:“你要明白,他之后台,即我之后台。手掌手背都是肉,卫国公掂量起来,恐怕也得权衡权衡轻重吧?”
“晤,那倒是的。我们这支军队是要防止江南的陈国前来侵犯的,事关重大呢。”
“就是嘛。”
“那,眼前这事,该如何处置?”
杨坚胸有成竹地道:“这样吧,他们既来者不善,我们也只能以暴易暴了。你多派些兵去,要他们把武器放下,方能走人。他们如若嚣张不从,则正中下怀,你可狠狠地撂倒几个,以儆效尤。对那个郑翦,也叫他把马留下来,打他个下马威。但不要伤了他本人。余下的事,则由我处置,如何?”
“行。”
这支府兵共有一万余众。樊伟就近召了两千多人,就把郑翦的几百家兵围在了铁桶之中。樊伟令其放下武器走人,平曰骄横狂傲惯了的郑翦及其家兵,岂肯就范,竟破口大骂地挥刀舞棒,欲杀开一条血路。不过,甫一交手,这班平日逞强的恶棍,又哪是受过训练、经过阵战的正规军的对手。仅几个回合,就被打得哭爹叫娘,撂倒一片。彼时,四面山坡,旌旗摇动,鼓角喊杀,震天撼地……一群乌合之众哪见过这等场面,都乖乖地放下了武器。这边樊伟也见好就收,立命把几个受伤家兵包扎好,不能走的,送来担架,让家兵们抬回去。但,郑翦就是不肯下马,彼时,府兵中的一条汉子,竞硬生生地将其从马上拽了下来,才让他们灰溜溜地返回几十里外的坞堡去。
翌日,杨坚率樊伟等一行,拖着两车缴获的兵器,牵着郑翦的坐骑,来到坞堡前。这是一座高约数丈、用青砖垒砌、气势恢宏的城楼,楼的顶端搭盖着黄绿二色琉璃瓦,飞檐上吊挂着叮当作响的风铃。守卫大门的家兵们一眼看到骑在马上的樊伟,如临大敌一般,感到一阵惶惑。樊伟首先下马,和颜悦色地对一名家兵道:“你去通报一下,说,随州刺史、开府大将军杨大人来访。”
过了好大一会,郑翦才带着一批扈从出坞堡迎接。昨日大失颜面的他,哪肯露面。但骠骑将军郑云飞不依,拍桌硬逼郑翦代父出迎。
郑翦目不斜视,只对杨坚抱拳鞠躬:“失迎,失迎!家父腿脚不便,郑翦代父迎接刺史大人。”
“郑将军身体可好?”杨坚还礼说。
“家父身体还行。”郑翦忙说,“老人家正候着大人哩,请进!”
樊伟见手下败将不睬自己,也不见怪,跟在杨坚身后,迈过坞堡大门。
这是杨坚和郑翦的第一次见面。他仔细看了看这位郑家大公子。见其身体修长,三十上下年纪,白净的面皮上,五官也还端正,行为举止,亦尽显一副风流倜傥的气派。只是眉心左侧的前额上,留有一道寸余的疤痕,想必是王裕兴小妾用香炉砸过留下的印记。他想:这郑翦看起来蛮体面嘛,怎么却尽干令人不齿的恶浊勾当?如果面相术士仅看郑翦的外貌,又会作出何种解读?
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牵在府兵手中的那匹白马,从见到主人的一刻起,就显得烦躁不安起来。一过坞堡大门,它竞趵着蹄子“咻咻”叫着要往主人那边去,牵它的府兵拽都拽不住。樊伟见此情形,笑着吩咐府兵把马送还给主人,却把郑翦闹了个大红脸。郑翦只好牵过来,让一名家兵把马牵走,这才回身陪杨坚一行绕过荷池,穿过花圃,再到一座如同宫殿模样的房子面前。此屋高高的的石头门楣上,用篆体刻着“云庐”二字。
此刻,骠骑将军郑云飞正在云庐堂屋坐等来客。见杨坚进来,立即架起一支拐子硬撑着站起身。
“别,别,别!”杨坚连忙上前扶着郑云飞,让其坐下,说,“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呢!杨坚给老将军赔不是了!”
“嗨,哪里,哪里。可不是越打越亲了吗。若没有昨日之事,恐怕还见不到杨刺史的面呐。”
宾主就坐之后,话就更稠了。
地头蛇郑云飞,既当过皇家军队的骠骑将军,又落草为过匪。他当然明白,一支千余人的家兵,若真与一万余众的正规军硬碰硬,会是什么结果;而经过一番风雨历练的杨坚,虽然年轻,亦把“韬晦”二字拿捏到了极致。他知道彻底解决问题的时机还不成熟,于是,昨日先让樊伟来硬的,打了他个下马威;今日,自己再来登门道歉,让其丧失警惕性。这一曲由杨坚和樊伟共同扮演的“双簧”戏,硬是把个草莽出身的郑云飞,弄得时怒时喜,啼笑皆非。
在接下来的酒宴上,杨坚重提大洪山伐木修造府兵营房的事。那座大山原本就不是郑家的私产,只是山高皇帝远,过去没人管罢了。现在,郑云飞当然满口答应,没问题。并且,他还慷慨承诺,捐出三十万斤粮食赈济受灾的府兵。一直没有轮到说话的仪同樊伟,当即端起酒杯与郑家父子一一碰杯,表示谢意。
府兵和当地最有权势的骠骑将军发生冲突和骠骑将军向府兵捐三十万斤粮食的事,很快就在随州传扬开来。这么一来,其他几个坞堡的主人,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有的捐二十万斤,有的捐十万斤,由此,府兵的粮食问题亦得以解决,城内的治安,也渐趋好转。
不日,杨坚再次来到大洪山,见白茫茫的水域已渐缩小,府兵们已开始在退水的田地中,改种蔬菜和晚秋作物。
杨坚召集樊伟等人,就地议了议。他要求:水退一分田,马上就要跟进补种作物;另外,可以派年纪大的人养鱼、养鸭、养猪;而最重要的是,要把营房的位置选好,要选洪水淹不到的地方,要有总体规划,并且要建成正规之房舍,不要再建临时性窝棚;可用部分木材与周边州、郡换些砖瓦石灰等材料,以解决营建费用不足的问题。
杨坚的各项措施,都交代得十分清楚明白,只要认真去做,都是可以做到和做好的。这对具体办事的樊伟来说,就自然感到信心十足了。
鼓乐喧天喜兮,悲兮
觥筹交错福耶,祸耶
尽管诸事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杨坚却忙得焦头烂额。一是,本来门可罗雀的州府衙门,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事务越来越多,杨坚还要抽出许多时间升堂问案,排解各类纠纷与矛盾。二是,当得知宇文直襄州总管职务被撤,由庞晃代行其事时,彻查郑云飞及其同伙一系列大要积案之事,亦在紧锣密鼓地秘密进行。三是,府兵基地的灾后重建,也不能稍有懈怠与松弛。
这天,杨坚好不容易才摆脱掉衙内纷繁的事务,带了两个在本地新招的随从,策马来到大洪山下。主管灾后重建的仪同樊伟,已在路口恭候多时。此地,几个月前,还是被洪水淹成一片白茫茫的泽国,而今,已变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绿色。时至仲秋,满眼一派阳春三月欣欣向荣的景象,叫杨坚也着实有了点心旷神怡的感觉。据樊伟介绍,退水后,种得最多的是油菜,其次是蚕豆、碗豆、荞麦等杂粮作物。当然,也种了些时令菜蔬。
杨坚和樊伟按辔徐行。樊伟在马上继续道:“按仓库现存粮食,加上明年春末夏初收获的这些杂粮,精打细算掺和着吃,人和军马渡灾,应不成问题。届时,如万一还差点什么,用收获的油菜籽,也能换来粮食和别的东西。”
“这几个月,你干得不错。”杨怪更加坚信这位仪同确实是个干才。
樊伟受到鼓舞,用马鞭一指远处的一片蚕、碗豆田,说:“大人,您知道我为什么种这么多豆子吗?一是种豆不用上肥,好管理;二是除人吃之外,把豆子磨成粉掺在马料里,马跑起来格外有劲。”
“好!”杨怪也受到感染,“马有劲,能增强战力!”
“种豆,还有个好处就是,收了豆荚,豆杆不用拔除,犁进田里,就是好肥料。我最终赌的还是明年秋季的好收成。到明年这时节您再来看看,那就不是一片绿了,而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黄澄澄的稻子。”
杨坚听着听着,不觉皱了一下眉,他说:“你为明年秋天描画的景致,确实美不胜收。不过,我就是不爱听你说的那个‘赌’字。上次来这里,你就说,你赌的就是两年收一季。两年中,只要有一年不遭水祸,一年收获的稻子足够吃两年。”
“确是如此,这还不划算吗?”樊伟接茬道。
“那,假如明年又发山洪呢?”
“不可能。”樊伟抢白道,“去年,今年,已接连发过两年洪水了,明年哪能再如此。”
“哼!老天爷的事,你一个仪同,也作得了主.?”杨坚笑道,“能不能设法把山洪也治治?叫它年年稻谷丰收。”
“不容易。”樊伟说,“大人,这事,我也不是完全没想过。治洪,得修一条泄洪明渠,把洪水引到深泽大湖中去。这条渠得百十里长呢。我曾找人算过,光工匠的力资、吃喝,工具的购置,还有建设明渠的物料等等,摊下来,每修一丈,精打细算,就要三钱多银子。你想想,百十里长的一条渠,要码很高很高、而且是好多垛银子哩!这钱哪里来?”
“我们不是在山里伐木吗?”
“伐木,用于救灾、盖房等急用是可以的。但若说修渠也靠它,那就是杯水车薪了。况且,伐木的是这些府兵,修渠的也仍是这些府兵,两头一扯,人力、财力,就不济了。”
“你讲的,不能说没道理。”杨坚也是一根筋,他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能够根治洪灾,“我们能不能够这样,量力而行,每到秋冬季节,只要不征兵打仗,就修它一段,分几年完成。”
“这样,当然也是可以的。只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明年或后年,我这个军头就不知被差遣到哪里去了。而且,我仅为副职,哪能想到那么宽和那么远的事。”
“就是嘛。”杨坚笑道,“你不想根治洪灾,其根源还在此处!”
说话间,他们来到正在兴建的营房区间。樊伟按府兵建制,既分散又集中地在地势较高的处所,划片建立了若干个区域。每个区间,既有规范的生活住房,又有士兵操演之场所。短短几个月功夫,有的房屋已经完工,有的已具轮廓……总之,杨坚当初所交的几件事情,樊伟都丁是丁、卯是卯地完成得相当出色。
是夜,杨坚从大洪山赶回州府衙门,总理郑云飞案的李顺,连忙给他端来一盆热水。杨坚一边泡脚,一边听李顺讲调查情况,朱伯送来一盏灯,使说事的会客室满屋生辉。
“这么说,郑云飞手下十二金刚的罪案也都查得差不多了?”杨坚把泡红的脚搁到木盆的沿口问。
李顺递给杨坚一块揩脚布,说:“早就可以动手了。现在是按您之训示,把证据搞得更充分更完备而己。”
“调查取证就到此告一段落吧,以免打草惊蛇,反而不好收拾。”杨坚仰头朝站在一旁的李顺问,“你看,采取个什么办法,把这些家伙一次收拾干净?”
李顺还在思索,朱伯进来说:“酒肆的那个小乐子带了个人来,说有急事,要见刺史大人。”
李顺问:“小乐子带的是个什么人?”
“那人站在小乐子身后,黑灯瞎火的,没看清。”
“你叫他们进来吧。”杨坚说着趿上鞋,朱伯顺手把脚盆端出门去。
不一会,只听一阵“橐橐”的脚步声,小乐子先进门,朝杨坚行礼道安。而其身后之人,一进门便跪在了客厅中,朝杨坚直磕头,嘴中则念念有词:“请刺史大人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全家人……”
“别这样,有话慢慢讲嘛。”李顺将其扶起。
“呵?是陈老板!”杨坚和李顺皆大吃一惊。
“嗨,前不久,我还和樊仪同说,要到你店里喝一杯的。后来,事不凑巧,就一直未能如愿。”杨坚请陈老板坐下后,问:“什么.事?看把你急成这样子。”
令人没料到的是,这事,竟与杨坚初入随州,李顺在酒肆教训刘二那件事有关系。地痞刘二在陈老板的酒肆吃亏后,就耿耿于怀,想寻隙报复。不过,他第二天就知道了,他想报复之人,自己竟然惹不起。于是,就把报复目标转移到了酒肆的陈老板身上。不久前,他的一个小兄弟报告说,陈老板有个小女,年方十四,已出落得如花似玉。刘二偷偷地看过一次,觉得随州城再没第二个长得比她更美的了。于是,就把此发现告诉了郑翦。寻花问柳成癖的郑翦偷看之后,便心急火燎地要把此女弄到手。可陈家在随州是一大姓,数十年前,其先辈也有在朝为官的。所以,来硬的,行不通,郑翦只好央求父亲。在儿子软磨硬泡下,郑云飞向陈老板发帖,请其赴自己小妾的寿宴。小妾亦姓陈,是陈老板沾亲带故的亲戚,所以,他只好带着厚礼前去赴宴。宴席上,倒也相聚甚欢,没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可到今日,郑云飞着人为儿子郑翦提亲,送来黄金一百两,还有许多金银珠宝等饰物。并说,他的小女儿嫁给郑翦后,先为二太太,若大太太还不生育,或有什么身体之意外情况发生,二太太就升正室。话说得冠冕堂皇,陈老板当然心知肚明,这是把女儿往狼窝里引,往火坑中推!而且,提亲之人还说,再过三天,是一黄道吉日,正是成婚的好日子。陈老板磕头作揖,苦苦哀求,乞望放过小女,提亲人则放出狠话:此事如诺不从,那陈老板一家就别想在随州立足!
杨坚听罢,怒火中烧:-个活生生的女人,不久前,被郑翦害死,如今他又生着法子来加害另一个如花骨朵般的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事情迫在眉睫,州衙若在此刻出面干预‘,会不会打乱已经进行了几个月的整个大案的布署?但,如若眼睁睁看着另一惨剧就在自己身边发生,而不加制止,作为一州之长,也是不能容忍的呵!处事一贯果断的杨坚,此刻却心乱如麻,难作断决。当他心事重重地略一抬头,却见和小乐子坐一处的李顺竟十分活跃。待到他俩四目相对时,李顺还竟然顽皮地和他眨了一下眼。凭两人多年相处之经验,他知道,一定是这厮有什么鬼主意了。于是,他诚恳地对陈老板道:“你们先回吧,此事州衙一定要为你作主的。至若怎么处理,待我们商量定夺后,再知会于你。”
陈老板和小乐子走后,杨坚立刻就正色对李顺泼冷水。他道:“我先告诉你,解决此事.切不可,当儿戏或掉以轻心。它难就难在如果弄出纰漏,就会影响我们将要实行的破案收网计划。”
“大人,我的想法正是既可帮陈老板救女儿,又能一举把郑云飞、郑翦和十二金刚一网打尽,是个一箭双雕之妙计!”
“噢?”杨坚将信将疑,“你有这大本事?”
李顺似已成竹在胸,如此这般娓娓道来。杨坚先是连连摇头,不以为然,可渐渐地却陷入了沉思。最后,他竟然也有点跃跃欲试。
及至李顺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杨坚还是皱起了眉头,并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呵!你的想法,说起来眼花缭乱,十分中听,但能具体实施而不露馅吗?”
“为什么不能?”
“你想过没有?这似同儿戏的做法,万一弄出个纰漏来,那才真是比‘赔了夫人又折兵’更严重呢!”
“为什么尽往坏处想。只要审慎行事,若成功,那就是:一箭双雕、一网打尽、一劳永逸之大好事呵!”
“可这事陈老板和小乐子会同意?一厢情愿,一个巴掌拍不响呢。”
“此事,关系陈老板女儿及全家之命运,他岂有不配合之理。”李顺说,“他和小乐子那边之事,让我去向他们晓之以理。”
“行!”杨坚也来了精神。“事不迟疑,我这就着人把樊伟叫来商量调兵遣将之事,和你来个双管齐下。”
杨坚立即着人去城内兵府叫樊伟立即过这边来说事。兵府里的人告知说,樊伟去大洪山已有几日,至今未归。杨坚再次着人连夜赶赴大洪山,知会樊伟于次日回州衙议事。
第二日一早,李顺还未及出门,樊伟己策马赶到。
杨坚请樊伟于书房共进早膳,并开门见山道:“记得,初来乍到之际,我俩也是在这间房里说话的。当初,樊大人曾许诺,一旦到了解决骠骑将军郑云飞的问题时,君愿以府兵相支持。”
“卑职确实这样表示过。再说,杨大人原本就是随州府兵的最高统帅,仪同樊伟哪有不令行禁止之理!”
“好。现在已到兑现承诺的时候。”杨坚道,“你马上就回大洪山集合两千精兵,原地待命。并另抽二百名训练有素的的士卒,今日入夜前赶到到城内兵府,听我调遣。”
“这都没问题,”樊伟说,“只是最好的一些士卒,皆在山里伐木挣钱哩。”
“那不更便于集中吗?钱,少挣点得了,叫他们下山,先洗个澡,解解乏,再杀几头猪,打点鱼,解解谗,养精蓄锐待命,准备干大事!”
“是――”小个子樊伟仰视杨坚,目光却有点怪怪的。“看来大人是真要捅马蜂窝了。照说,平日我和大人接触也不算少,怎竟未察出一点儿端倪?”
“嗨,平日若是闹得风生水起,马蜂还不四处乱窜,到处蜇人。那窝,还能捅吗?”杨坚睨了樊伟一眼,道,“怎么,你一惊一乍,害怕啦?”
“我……我是有点为大人担心哩。”
“不要紧,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成。要注意,那二百人进城,要悄无声息,切忌打草惊蛇。”
“这个请大人放心,我这就回大洪山去,先把那两千人安顿好,然后,由我亲自带着这二百人进兵府待命。”
“好。”
直到掌灯时分,李顺才回到州府内。杨坚叫把留给李顺的饭菜,都端到书房来,朱伯打来了洗脚水。李顺把脚泡在盆里,往口里扒饭,一双幽幽的眼睛在光照不怎么好的房内闪发光。
待伺候之人出去后,杨坚才迫不及待地问:“事情办得怎样?”
“还行吧。”李顺边吃边道,“我先找的陈老板。他对我们望眼欲穿,生怕我们不肯管他家的这桩棘手事。听说我们要负责地一管到底,特别高兴。接着,我提出要他配合我们做好一些事项,他就愁眉苦脸起来,怕弄出破绽,使郑家翻脸,而使全家遭至杀身之祸。”
“他有顾虑,情有可原,我们也怕出纰漏呢。”杨坚插嘴道。
“我当时就对他说,这确实是着险棋。其结果,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除此而外,别无他法。并说,我这几天就以他家新管家的身份住他家里,与他的家人患难与共,直至彻底解决问题。他听后,才又转忧为喜。”
“晤,那小乐子呢?”
“他开始听我一说,气的暴跳,干脆拒绝。我就说,‘你这条命都是刺史大人为你捡回的,他如今命你做点事,并不会要了你的命,可你不干,这还像个人吗?’他就说,‘那事,我干得来吗?’我说,‘试试看嘛,说不定,你干得比谁都漂亮呢。’他就勉强同意了。”
“唔……就这,你花了整一天?”
“哪能呢。”李顺道,“陈老板陪我去了他家里,和他的家人、仆役都见了面。顺便说一句,他家之大小姐确实生的美,用貌若天仙来形容,一点不为过。我在他家用的午膳,全家人都不大动筷子,只有我美美地饱餐了一顿。明日一早,我就去他家里当管家了。下午,我还到轿行逛了逛。这一天,紧巴巴的,东奔西走,七窍生烟哩。”
次日晨,仪同樊伟又来了。看他一脸得意之色,杨坚就知道事情办得一定不错。
“事都安排妥了?”杨坚问。
“妥了。”樊伟说,“二百人都是经我手,一个个挑选出的,昨夜二更才进的兵府。城门口的值卫,我前日出城时就打过招呼。二百人是分散着悄没声息进来的。”
“那两千人呢,也都集合好了?”
“嗨,别提了。前晚,我从大人这里返回大洪山,都己大天光了。马上着人去山里把伐树的人都叫回来。他们见兵营里,又是杀猪又是打鱼,比过年还热闹,个个喜笑颜开。我宣布待命的只有两千人,没选上的,还不高兴呐。”
此时,杨坚方见樊伟的眼圈都发黑了,于是说:“辛苦,辛苦。今上午,包括你在内,都好好息歇一下,说不定,下午李顺要去你那里,调教调教那二百人。”
两天后,也就是郑家提出的娶亲日子。陈家门庭,在新任管家李顺的张罗下,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一派洋洋喜气。
这座不大不小,原本十分精致气派的陈家宅院,因年久失修,巳显得破败凋敝。管家李顺上任伊始,为使郑家人感到陈家嫁女的诚意,提出两天内,要把陈家修葺一新。陈老板面显难色,说自己的酒肆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勉强支撑。这一大家子人,其实是靠祖上留下的田土维持日常生计的,根本拿不出一大笔钱来修缮房屋。李顺就道,不是说,郑家下聘礼,一次就给了一百两黄金吗?陈老板说,那钱怎能动,到时候是要还人家的。管家李顺大为光火,说,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想得那远?陈老板立刻把一百两金子全都交给了李顺。李顺来了个全家老少大动员,买物料,请工匠,人手还不够,就把兵府里的那二百府兵一律着便装,调了过来。两天两夜连轴转,终使陈宅旧貌换新颜。
正午时分,郑翦按约骑着那匹全身无杂毛的白马,披红挂彩,带着一班吹鼓手和二十四人抬的大花轿,准时来到陈宅大门口。这班乐工是郑家坞堡用于娱乐、祭祀,平日训练有素的专班子。大花轿和轿工则是花钱从轿行租来的。李顺指挥家人在门口放起了鞭炮,刹哪间,鼓乐和鞭炮齐鸣,好不热闹。郑翦原怕陈家不肯乖乖就范,还带了二十余名精壮家兵,抬着整匹宰杀过的猪和礼品,若情势不对,就欲抢婚。可一见这般情景,大喜过望,立即下马,迈入堂屋,向岳父母三叩首。此时,陈家小姐亦穿着鲜红的嫁衣,浓妆艳抹,在两名丫环的搀扶下,出房拜见郎君,郑翦一见,更是心花怒放。
管家李顺忙前跑后,指挥家人摆宴。吹鼓手及扛抬礼物的一应杂役,被安排在前院的花园就坐;二十四名轿夫,被安置在后院入席;堂屋里,也摆了三张桌子,新郎官及男方的亲友,傧相,还有陈老板夫妇和陈家至亲,则在此聚济一堂。
陈老板夫妇忐忑不安,郁郁寡欢,他们不知这曲真做的假戏,最终会弄出个什么结果。管家李顺在主宾席先给新郎斟了酒,又给郑家亲戚及傧相一一斟酒,之后,才转到主人陈老板面前,他右手执壶斟酒,左手则暗暗顶了一下老板的后腰,俯身叮嘱道:“振作点!”
开了一辈子酒肆的陈老板,这才强打精神举杯起立,道:“今日是小女大喜的日子,我敬大家一杯!”说完,径自一饮而尽,在众人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中,陈老板已觉昏昏欲醉……
恰在此时,李顺一眼扫见有个丫环从侧门匆匆闯入,他立即走了过去,把丫环仍拉出门。
丫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好了,小……小姐她……她已晕厥过去了!”
李顺横了她一眼,道,“你跑这来干什么?我不是早把郎中请来了吗?你快去叫郎中呀!”
那丫环才慌里慌张地去找郎中。原来,细心的李顺就怕出意外,早把药堂老板王裕兴请到了陈家。若不是王裕兴用药调理,陈老板夫妇恐怕早就支撑不到这婚宴上了。李顺赶到小姐的闺房,她身着一身红嫁衣,双目紧闭,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
不一会,王裕兴也到了,他在小姐的太阳穴上掐了几下,接着,吩咐丫环打盆凉水来,用凉水浸过的毛巾搭在小姐的前额,小姐就清醒了。
“你这是何苦来呢。”李顺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坐在小姐的床沿上说,“我早就对你发过誓,等这班人一走,你就没事了,今后想嫁谁就嫁谁。可你偏是熬不到那一刻。”
小姐虚弱得巳不能说话,却用怨愤的目光盯住李顺。这两天,她见这个新来的管家颐指气使,屋里屋外,一手遮天,连父母对他也是唯唯诺诺,这哪像个管家,分明是郑家派来的总督!更可恨的是,他一直许诺说,不会将自己往火坑里推的,要自己听他的话。可现在,花轿都抬到了大门口,那个没人性的恶狼巳进了屋,他竟着丫环硬拽自己出门,与其见面,这不是哄死人不填命吗!
李顺看看陈家小姐已经清醒,就把王裕兴拉到门外,悄声问:“小姐情况如何?”
王裕兴说:“她的体质原本不错,只是受到惊吓,这几天又没吃什么东西,身子较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没大事就好。”李顺舒了口气,道,“不过,你得帮我守在这里。一是务求小姐、丫环都不出房;二是不要让小姐又哭又闹起来。”
“这都好办。几个女子,避恐不及,哪敢出门?小姐则是要哭,也有气无力了。”
“那就好!好!”李顺说着,抽身便走。此刻,他要管的事确实太多。
婚宴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李顺看看郑翦早已心猿意马,再一算,也确要启程了,于是,走到前院,给每个吹鼓手都分发了一个一两银子的红包。吹鼓手们酒足饭饱底气十足地奏起了喜乐,陈家仆役也燃放起了鞭炮,红光满面的郑翦精神大振,起身朝岳父母打躬作别。 ,
其时,新娘亦披着红盖头,在一群衣着鲜艳、裙裾飘飘的伴娘和丫环的簇拥下,缓缓出门,并半堆半就地进了大花轿。二十四位轿夫则已各就各位,领轿者在鞭炮和鼓乐的喧闹声中,发出一声力拔山兮的呼喊:“升――轿!”
于是,披红挂彩的大花轿便和着音乐的节拍悠然而起。醉意阑珊的郑翦跨上白马,不失少爷风度地拱手向陈家父老乡亲和周围看热闹的人拱手告辞。
花轿和抬嫁妆的送亲长队渐渐远去,鼓乐声亦了无声息,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陈家大院,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小姐闺房中的几个人,只有充任郎中的药铺老板王裕兴最先觉出外面气氛有变。他于是对房里的小姐和丫环交代说:“你们不要出声,不要外出,我先去探探情况再回。”说完,出了闺房,仍把房门合上。
这时,躺在后院柴草房中的二十四名轿夫,亦渐渐恢复了知觉,他们被四名手执兵器的府兵告知:今晚他们不能回轿行,但可以在陈家后院活动。饿了,有酒菜招待。原来,婚宴时,轿夫们的酒菜中都下了迷药,他们一个个迷倒后,就被府兵搀进了柴草房,躺在了松软干燥的柴草垛上。取代他们充任轿夫的则是二十四名府兵。起先李顺还担心这些从未抬过轿子的府兵,难以胜任此项步调一致、技能较高的活计,还让樊伟出面去轿行租来一顶大轿,先在兵府院内演练演练。没想到,从那二百人中随便挑出的二十四名个头一般高的府兵,抬起轿子才走两趟就十分合拍了。究其原因是,他们平日在山里伐木、采石,一根圆木或一块石料,小则二三千斤,多则上万斤,几十人或百数人抬着在山路上都走得,抬这么轻巧的一顶花轿,还能不和玩一般轻松自如?
陈母和王裕兴兴冲冲地走进小姐的闺房,告知郑家人都被管家李顺带走了。原本奄奄一息的小

中国革命战争 巧除内奸筹军饷

    1929年是北伐战争刚结束的年头,蒋介石趁冯玉祥后方空虚,围攻当时冯的地盘??银川。危急时刻,冯想起了手下大将、智勇双全的十九师师长吉鸿昌,命他接任十一师师长之职,并要求他自筹军饷,就地作战。

    吉鸿昌上任后来到十一师一看,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的确是一群豆腐兵!一个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枪支破旧,毫无士气。面对这种局面,他并不着急,一头钻入连队,发现关键问题是给养困难,军饷无着落。更有甚者,军需官竟私下把成批的弹药卖给叛军。这时,又得到一份确切情报:刚有一批军火被偷运到城外,军需官又得到了一笔巨款。

    根据这种情况,吉鸿昌觉得应该从这个军需官身上开刀。军需官很快被召到了司令部。吉鸿昌热情接待,亲切地说道:“老弟,听说你为部队给养操心受累。我给你透个喜信,我来时,冯老总给我拨10万军饷,估计10来天就能到,只是远水难解近渴。据说,你在银川多年,认识不少头面人物,我想让你出面,找他们暂借1万元供急用,等饷银一到,立即归还,并付给2分利钱,对你对大家都好,你看怎么样?”军需官听他说完,心里一翻个:难道真是这样吗?莫非他……不过,他察颜观色,觉得师长的态度十分诚恳可信,就满口答应下来,立即“忙乎”去了。他刚一出门,吉鸿昌就调集一连人马,暗中出城,去追劫那批军火。

    第二天,吉鸿昌召集全体军官训话。不一会儿,军需官兴高采烈地走进来,把1万银元送了上来。与此同时,被盗卖的军火也被追了回来。得意忘形的军需官一下子吓呆了,瘫软在地。吉鸿昌威严地说:“兄弟们!这个内奸,竟把我们的军火偷卖给敌人,拉下去,立即枪毙!”

    一声枪响,全场欢呼。吉鸿昌下令把银元和弹药发给每个士兵,并吩咐各连队改善伙食,养精蓄锐,准备迎击敌人。部队因此士气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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