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殘暴的時代，最溫和的笑意

Posted 2023-01-01 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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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殘暴的時代，最溫和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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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的微笑

公元 398 年，鮮卑人拓跋珪在平城稱帝，定國號為魏，史稱北魏。

之後的二百年間，北方歷經五個朝代，與南方的四個王朝交錯對立。政權交替，爭奪城池，殺戮不盡...那個煙霧彌漫的時代，最為殘暴，卻也驚奇的開出了最溫和的花。這朵花，就是北朝造像。

東魏佛像天龍山石窟

北朝，包括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和北周五朝，除去北魏太武帝與北周武帝先後滅佛外，其余帝王大都信奉佛教，或將其作為安撫民生之策。特別是北魏時期，在皇室的推動下，佛教極其繁盛，當時的洛陽城內，寺廟有 1000 余座，各地大型石窟也開始出現，保留至今的雲岡及龍門石窟，都開鑿於此時。

這是一個南北大融合也是藝術文化大發展的時期，北方民族南下中原，帶著西域色彩的雕鑿方式與漢文化相遇，經過長時間磨合演變，異域形象逐漸減少，略帶清秀的佛教造像慢慢形成，並呈現出一種圓潤豐厚、雍容大度的溫和氣質——它們往往嘴角上揚，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它們面部祥和，淡定從容。

其中，以落成於公元 516 年的永寧寺內的泥塑最為動人。

北魏佛像永寧寺

寺內殘留的造像以漢人形象為主，偶有胡人面容出現，無論是哪一種，他們大都面帶微笑，精美細膩，這是北魏佛像走向本土化的真實寫照。那時的雕刻師在不違背宗教禮法的前提下，大膽地向周遭生活取材，使朝拜者面前的佛像不僅僅是冰冷的天國神靈，更像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體。

而如此淡然精微的雕鑿，卻又與那個時代的暴烈存在著巨大衝突——

北魏王朝，長期實行的是“子貴母死”制度，即皇子一旦被立為儲君，其生母必須被賜死，以防止母族乾政。宣武帝篤信佛教，在位期間廢除了這項法制，於是其妻胡氏便活了下來。

宣武帝死後，5 歲的次子孝明帝繼位，但實際掌權者，則是那位幸存的胡氏。就在兒子登基的同一年，她修建了永寧寺，這是北魏崇佛達到頂峰的標誌。

孝明帝成年後，因不滿母親專權，密詔求援。不料信件外泄，胡氏大怒，毒殺了自己 19 歲的兒子。遺憾的是，孝明帝只有一個未滿 1 歲的女兒，本無法繼承皇位，但胡氏怕權力落入他人之手，於是匆匆將這位連名字都沒有記錄在冊的“元姑娘”立為了皇帝，不到一天，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皇帝又遭到了胡氏罷黜。此番操作，惹怒了眾臣，躲進永寧寺內的胡氏，最終被權臣爾朱榮沉殺於黃河中。

至此，原本強盛的北魏逐漸衰落下來，6 年後，分裂成了東魏與西魏。

而永寧寺，在北魏覆亡的那一年被燒毀。這座高達 147 米的木塔，是現存最高木塔山西應縣木塔高度的兩倍，如今，卻只剩一堆微笑著的殘片...

北魏佛像永寧寺

之後的四個朝代，幾乎都與一個家族有關——高氏家族。

高歡曾任北魏晚期丞相，獨攬大權，他與將領宇文泰分別擁立不同的皇族後裔而形成東、西魏兩國。這兩個“魏”國僅存活了 20 年左右，高歡和宇文泰的後人便殺死了鮮卑族傀儡皇帝，分別建立了北齊和北周。

北齊，一個更為殘暴的王朝，享國 28 年，歷經 6 帝，幾乎每一次政權更替都伴隨著弑親殺戮、荒淫無度或奪妻通奸。但就是這樣一個被後人稱為“變態”的朝代，卻極好的承繼並發展了北魏藝術遺風，不僅留下了婁睿墓壁畫、九原崗墓壁畫和水泉梁墓壁畫等早期繪畫佳作，還主導了響堂山和天龍山石窟的開鑿。

婁睿墓壁畫

執掌東魏政權時的高歡，最早在天龍山建窟。他遠離都城鄴城，自居晉陽（今太原西南，離天龍山不遠），這裡山巒起伏，遍山松柏蔥鬱，既是高歡的避暑宮，也是其長期操控朝政的福地。

高歡病逝 3 年後，次子高洋稱帝，建立北齊。鄴城雖然仍是北齊的都城，但晉陽是高氏的發跡之地，所以北齊歷代皇帝每年都會頻繁來往於晉陽與鄴城之間，那時，晉陽被稱作"別都"。

也正是這個原因，才成就了天龍山石窟極高的藝術價值。

北齊石刻天龍山石窟

事實上，黃河下遊流域的河北、河南、山東、山西以及蘇北、皖北的廣闊區域都曾在高氏控制之下，這些地區大都留有北齊造像。

此時期的造像，特別是石刻，勝在線條的柔和美，那些線條富於動感，圓轉流暢，造型生動準確，節奏明快，其人物形象已經脫離西域影響，漢人面貌明確。

北齊造像天龍山石窟

崇尚漢文化的北魏雖深刻影響了北齊的佛像風格，但兩者仍有一些不同，如果說前者的表情是微笑，那後者則是笑意，且更加含蓄。此笑意，只有北齊才有，晚一些的唐代已是大國天氣，足夠的自信與自傲已經使得那些石塊不再具備含蓄的溫情，而是一種奪人的氣勢。

簡單地說，造像寄予的是生死，也是願望。每一尊造像，都飽含了時人內心深處的期願。

在最為殘暴的時代，為何會有如此柔和而沉靜的笑意？也許，這正是他們終生求而不得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