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的皮囊，有趣的靈魂

Posted 2023-01-01 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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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的皮囊，有趣的靈魂

王安石，是一個爲了變法而得罪過全世界的人，恨他的人大概不計其數。但是翻開《宋史》你會發現，當年被王安石重用參與變法的人，很多都被打入到“奸臣”行列。但王安石——這一變法的“始作俑者”卻安然無恙。相反，千百年來，關於王安石的正面評價似乎更爲主流。

因爲，剝開那層冷酷無情的政治外衣後，王安石本質上還是個十分淳樸有趣的男人。作家林語堂曾說，“王安石爲人很有趣，即使是他政治上最兇惡的敵人，也從沒有人從他的私生活上攻擊過他。”

01 他是“被第四”的狀元，卻從不向人提起

王安石自幼酷愛讀書，過目不忘，寫文章更是運筆如飛。包括曾鞏在內的好友，都對他欽佩不已。21歲那年，王安石參加科舉考試，文章答得特別漂亮，當時幾位主考官已經將他定爲狀元了。然而，根據當時北宋的規定，狀元的文章還需經皇帝親自過目。於是，就在皇帝批閱的過程中，出了點差池。

宋仁宗在王安石的文章中，看到了“孺子其朋”四個字。“孺子其朋”一典出於《尚書》。原文是：“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本是周公對成王的口吻，一般理解爲“你這個小孩子啊，今後和羣臣要像朋友一樣融洽相處。”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竟然用長輩的口吻教訓皇帝，自然引起宋仁宗不悅。於是皇帝命令將他的名次往後調。

可是不巧，排名第二第三的考生都是在職官員，宋朝規定在職官員是不能做狀元的，於是最終，王安石的名次與第四名對調了。還沒步入仕途就遇上這種事，換作別人，可能會念叨一輩子。但是王安石卻表現得特別無所謂，宋人王銍在《默記》中感慨道：“荊公生平未嘗略語曾考中狀元。其氣量高大，視科舉爲何等事耶？”王安石終其一生都沒再跟人提起這件事。

這種對於功名的淡漠，貫穿了他未來二十年的仕途生涯。王安石最初被分到淮南做判官。根據宋朝的制度，地方官任滿一期可以參加館閣考試，考過了就可以去京城當官。王安石在地方上任滿一期後，朝廷讓他參加館閣考試，他任性地拒絕了，繼續做地方官。第二期任滿之後，王安石還是不去考試。又過了一期，朝廷直接下令說，你不用參加考試了，直接來當官。朝廷先是安排他做集賢校理，相當於國家圖書館研究員，王安石推辭說，家有老人，需要照顧。過了一陣，朝廷又邀請他做羣牧判官，這是一個管理養馬工作的肥差。王安石又推辭了，說家裏人口多，到京城花銷太大。此後，朝廷又三番五次地邀請他進京做官，可他不是直接推辭，就是幹了沒幾天又回去了。

直到宋神宗繼位，邀他出山，他纔不再推辭。

02 他節儉到令人髮指，卻對別人出手闊綽

王安石在生活上特別節儉，甚至可以說是摳門兒。

《獨醒雜誌》記載說，王安石官居宰相後，有一天，他兒媳婦家的親戚蕭氏之子來到京城，王安石請他來家中吃飯，蕭氏之子很高興，以爲宰相請吃飯，肯定規格不低。於是第二天穿着華服來赴宴。但是都過了飯點好長時間了，還沒有開飯的意思，他便餓着肚子苦等。又過了好一會兒，開飯了，結果桌上特別寒磣的只擺了幾個餡餅和菜羹。蕭氏之子大跌眼鏡，只挑了餡餅裏的餡吃了。王安石看見後，竟然自然而然地將他剩下的麪皮兒塞進了嘴裏。

但王安石也不是總這麼摳，他也有闊綽的時候。

在京城擔任知治誥時，有一天他下班回家，看到家中多了一個漂亮女子，就問他夫人怎麼回事？夫人說，我特意給你買了一個小妾。然而王安石並沒有很高興，而是把那女子叫到跟前，問她的家庭狀況。那女子回答，她丈夫是一位軍中大將，負責押運糧草。在一次押運糧草的過程中船翻了，東西都掉到了河裏，丈夫爲了賠償，只好把妻子賣了。王安石問，夫人花多少錢買的你？那女子回答，90萬。於是，王安石把她的丈夫叫到家裏來，讓她把妻子帶走，那90萬，也送給他們了。

03 他是政壇上呼風喚雨的領袖，卻是生活中的“低能兒”

在很多人看來，王安石就是一個生活上不能自理的人。北宋文學家蘇洵描述王安石“衣臣虜之衣，食犬憊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意思是說，他穿着囚犯一樣的衣服，吃牲畜纔會吃的食物，蓬頭垢面，竟然還在那裏心安理得地論詩談史。

王安石在揚州做太守幕府時，經常徹夜讀書，黎明時分纔在椅子上打個盹。等到睡醒時，不洗臉、不梳頭就跑去上班。太守韓琦一看他那副樣子，以爲他徹夜縱情聲色，就勸導他趁着年輕多用功讀點兒書。

由於長期不洗澡，不洗臉，王安石看起來總是黑乎乎的。《夢溪筆談》記載說，家人見王安石臉色發黑，還以爲他病了，請來大夫。大夫說這是臉上的泥太厚，洗一下就好了。家人端來了水讓他洗臉，他不領情地說：“我天生就長得黑，再怎麼洗也白不了，別浪費工夫了！”

由於不講衛生，王安石身上還長蝨子，有一次在面見皇帝時，蝨子竟爬到了鬍鬚上，宋神宗看到後忍不住笑出了聲。事後同僚告訴他原因。王安石忙讓人幫他把蝨子抓走，同僚趁機嘲笑他說：“宰相臉上的蝨子是被皇上親自鑑賞過的，怎麼能隨便抓走呢！”

發生在王安石身上的奇葩事太多了。他的一個朋友母親過世，他去弔喪，結果出門竟然繫了條紅腰帶。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回家換了，於是他順手把旁邊一個人的黑腰帶扒了下來，紮在了自己腰上。

王安石的自理能力讓好友吳仲卿和韓維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倆想了個辦法：邀請王安石每月到寺院談詩書、政治，談得差不多了就一起去洗澡，趁王安石洗澡的時候讓寺院裏的人把他的舊衣服拿走，換一套新衣服擺在那兒。而王安石每次洗完澡總是看都不看就穿上了，從不問新衣服是哪兒來的。王安石這才漸漸不邋遢了。

04 他對自己苛求完美，對別人也不放過

王安石還有一個重要身份不得不說，那就是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傑出文學家。文壇大佬歐陽修曾把他與李白和韓愈作比，寫詩稱讚道：

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

《泊船瓜州》是王安石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這首詩，王安石下了很大功夫。因爲有人收藏了他的草稿，據說上面上被劃得一塌糊塗，他最開始寫的是“春風又到江南岸”，然後他把這“到”字劃掉，旁邊寫了一個“不好”，又換成了“過”字——“春風又過江南岸”。後來又把“過”也劃掉，換成“入”——“春風又入江南岸”。又劃掉，改成“春風又滿江南岸”。然後，又劃掉，直到最後換成了一個“綠”字他才滿意地定稿。

王安石不僅對自己的作品要求苛刻，對別人的作品也愛吹毛求疵。唐代詩人李賀有首《雁門太守行》，其中有兩句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王安石寫文批評道：都“黑雲壓城城欲摧了”，太陽還怎麼照着鎧甲發光呢？這不忽悠人嗎？

唐代詩人杜牧有首寫項羽的詩——《烏江亭》，詩云：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意思是如果項羽能夠再回江東重整旗鼓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捲土重來。但王安石不認同，他根據自己的理解，寫了一首同名詩——

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與君王捲土來？

他認爲項羽的失敗已成定局，即便是江東子弟還在，項羽也不可能再帶領江東子弟捲土重來，因爲他們不一定再肯爲戰爭賣命了。

王安石一生寫過不少diss前輩的“翻案詩”，正如他的變法口號——“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在他心中，沒有誰是權威。舊法如此，舊文亦如是。這份難得的執拗，既是王安石讀書作文的基石，也是他踏上科場之路的初心，更是他在波譎雲詭的政治風浪中所堅守的內心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