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演習(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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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演習(小說)
汪 淏,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出生於河南虞城,九十年代鄭州大學文藝學碩士研究生畢業。曾發表文學評論文章多篇,出版著作有《王蒙小說語言論》《揮手從茲去——毛澤東的詩人形象與詩性世界》《不與心愛者結婚——薩特和波伏瓦的愛情札記》,長篇小說《隔壁情人》《八戒傳》《誰能拒絕溫柔》《盛開的蝴蝶》《戲》《我和她們——賈寶玉自白書》《走》等,中篇小說集《匱乏歲月》《我們的草莓河》《孤獨與激情》《想找一個好地方》等,發表中篇小說近五十部,並有多篇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等各類選本選載。現居鄭州。
離婚演習---汪淏
當初,劉文彬跟張婷結婚的時候,就遭到他所有朋友的一致反對。這話聽起來好像有些誇張,其實一點也不。劉文彬的朋友也就只有三個人:民間詩人何東葵,青年畫家鍾子明,和我(一個出版社的編輯)。我們都不贊成他的這門婚事,其理由是劉文彬太瘦,而張婷這人卻是太胖了,甚至胖得有些離譜,跟她的名字反差較大,一點點亭亭玉立的意思也沒有,有她的胸脯爲證,她胸前那兩坨走起路來忽閃忽閃的虛肉活像一對牛奶,與豐滿完全不是一回事兒,看上去就那麼晃眼,可不是悅目。因此,何東葵聯想很豐富地打趣道,文彬兄,你就是喜歡喝牛奶,也沒必要非得弄條奶牛養着嘛。劉文彬沒有應答,只是臉色有點像豬肝兒了一下。說實話,我們都有些爲他擔心,擔心的是塊頭兒明顯蓋過他,而脾氣明顯大於他的張婷一旦動起手來,我們的朋友劉文彬在場面上很難佔優,會吃眼前虧的。再者,我們的朋友劉文彬畢竟是個大學中文系教師,一個術業有專攻的知識分子(他專攻的是歐美文學),而五大三粗的張婷不過是國棉四廠的一個擋車工,到時候他們到哪兒弄共同語言去?我們都很認同夫妻間要有共同語言這種說法,因而也就不太贊成他們這門不相稱的婚姻。
關於這個,劉文彬持有不同意見,他的理論是:婚姻就是婚姻,跟共同不共同語言沒什麼關係的。他甚至列舉了中外一些大作家的婚姻生活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重要的是,張婷這個人很疼愛他,像個姐姐,又像個母親(遠離家人,求學異地,分配在我們這個城市裏工作的劉文彬需要這種疼愛)。我們三個人認爲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兩個人在一起合適不合適,和諧不和諧。說到家,我們都是爲他好。對此,他劉文彬是心知肚明的,但這並不妨礙他一意孤行。他硬是瞞着我們把這種事情辦成了,大紅的結婚證領來了,女方進駐到劉文彬那間白天就得拉着電燈的小黑屋,兩個人居然像模像樣地過起了夫妻生活。
雖然他們並沒有聲張,也就是沒有請他的朋友們祝賀一下,但從法律的意義上說,他們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此事,足見其人還是很能自做主張的,這也讓他的朋友們感到很有些傷心:你劉文彬這樣做就有點不像話了,你完全沒有必要先斬後奏嘛,你就是明瞭說非要娶她張婷爲妻,我們又能奈你何?作爲朋友,我們不過是替你着想提點小建議罷了,誰也不會當什麼老法海的,犯不着的。不是嗎?你不敢請我們去祝賀,我們這不是反賓爲主,專門宴請你們夫婦在花園酒店鴛鴦廳裏一敘了?
趁張婷去衛生間辦事兒的時機,劉文彬有點無奈,又有點狡猾地攤開雙手說,沒辦法了呀,現在是生米做成了熟飯,你們就是再反對也無濟於事了。說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不瞞你們說,張婷現在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
我們三人,吃驚地望着我們共同的朋友劉文彬。如此說來,這個瘦傢伙的辦事兒能力還是蠻強的,早在拿到結婚證之前,就在一塊處女地上播撒上種子了。他信誓旦旦,而又不無得意地告訴我們:朋友啊,你們知道嗎?張婷在跟我之前,真的還是個處女啊。說這句話時他都快流出眼淚了。現在他匆匆忙忙地成了婚,該不是他怕紙裏包不住火,擺脫不掉張婷那蛇一樣的威脅和糾纏吧?
正在慢慢啜飲的何東葵差點沒噴出酒水來,他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巴,調笑道,好啊哥們兒,你不僅鐵了心要養條奶牛,又要弄頭小牛犢兒玩玩了,真是不得了,可敬又可畏啊。
劉文彬漲紅了臉反駁道,你不覺得這是一種人生的完滿和幸福嗎?
NO!NO!詩人何東葵堅定地搖了搖頭說,恰恰相反,我以爲你是心甘情願爲自己設下了一個陷阱。到時候呀,你可別說當初哥們兒爲何不給你提個醒。
哼,哼,哼。劉文彬冷笑道,我哪能像你,像你們這些後現代派,只是他媽的開些戀愛的惡之花,而決不願結出婚姻的善之果。其實,你們更是膽小鬼,不敢踏上婚姻之路。不是有“圍城”之說嗎?現在老子就是要進這個城裏頭去逛一逛,看看裏面究竟都有哪些風景。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東葵插言道,是“牛穴”和“牛子”吧。這句插話,慷慨激昂着的劉文彬可能沒聽清,也許是沒在意。他還在唱高調:陷阱?別說是陷阱,哪怕是刀山火海,我劉文彬也敢跳進去,看它能把老子怎麼樣?
我注意到,此時的劉文彬已經有些醉眼朦朧了。不然,一向表面謙和的劉文彬哪有這般牛氣?於是,我急忙調和道,好了好了,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還是都正視現實吧。
而現實就是,我們的朋友劉文彬眼下已爲人夫,再過半年他就要當爹了。作爲他的朋友,我們只能認可,只能祝賀。再說別的什麼都是馬後炮了,也顯得不太厚道了。
我們更不能忽視另外一個現實:張婷已經從衛生間迴歸到座位上了。當着她的面,再去探討那些敏感而麻煩的問題,就有點不尊重婦女之嫌了,何況人家是新婚燕爾呢。我們就只好把那些祝福之類的話重說了一遍,讓人聽着很舒服。事實上,這天張婷在筵席上的表現還是比較得體的,對於我們的筵請和祝福,她誠懇地表示了感謝,也沒有當着我們的面數落她的丈夫劉文彬,吃菜時的樣子也還算秀氣。這讓我們感到了些許的安慰,也許原來我們對劉文彬的擔心是多餘的。
由我們三個發起的,宴請劉文彬這對新婚夫婦的聚會在愉快的氣氛中散場了,話別時大家都有些暈乎乎的,然後就各走各的路了。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就很少見到劉文彬了。我,何東葵,鍾子明還是經常相聚,在我這個被朋友稱爲單身漢俱樂部的二居室裏。與過去有所不同的是,現在我們成了三個人,另外一個重要成員劉文彬因故總是缺席,令我們發出“遍插茱萸少一人”之類的感嘆。原來我們四人定期不定期地要在這個俱樂部裏聚會,談外國小說,談詩歌,談繪畫,談出版,當然也免不了要談些女人什麼的,喝着酒,抽着煙,聽着音樂,往往一談就是一夜,天太晚了乾脆就四人同居一室,在地板上鋪些東西抵足而眠。那是多麼快樂美妙的時光啊。現在結構發生了變化,劉文彬的不在場,有點像少一條腿兒的桌子,感覺有點彆扭。因此,我們就會很不自覺地想起他,說到他,甚至罵他是個叛徒,因爲一個胖大女人而背叛了哥們兒,但我們並沒有把他召喚過來。這主要是考慮到他目前的困難。是啊,這小子也挺不容易的,每週要講六節外國文學課,還要抽空搞他那部拖了兩年多的《索爾·貝婁研究》,更要命的是,他得精心照料妊娠時期的張婷。再說啦,現在他已經基本上失去了自由,出門就要向女主人請假,回家一定得按時。這些我們都能理解,他畢竟是個丈夫並且快要當爹的人了。他在過他的小日子,我們三個還在享受那種單身漢的自由和快樂。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已經有點兩股道上跑的車,不走一條路的意味了。
一天晚上,我們三個單身漢正在看影碟《一樹梨花壓海棠》,劉文彬敲門闖了進來。對於他的突然光臨,我們既沒感到特別吃驚,也沒表示出過多的熱情,彷彿昨天他還和我們待在一起。我畢竟是這個房間裏真正的主人,就站起身來給他找了個位置,請他坐下一同欣賞,但他一副猶猶豫豫不想落座的樣子。詩人何東葵有點不耐煩地說,快坐下看吧,哥們兒,這可是一部不同凡響的好影片啊,根據納博科夫小說《洛麗塔》改編的。劉文彬輕輕地噢了一聲,聽不出來他是驚喜,還是不以爲然。他又站了那麼一小會兒,才慢慢坐下來。我能夠感覺到,他似乎是來跟我們說什麼事兒的,但劇情正進行到好看處,誰也顧不上理會他這個。當時,由於燈光過於黯淡,再加上煙霧繚繞,而我們的目光都焦聚在屏幕上,故事的確誘人魂魄,誰也沒有注意到劉文彬臉上的表情。
隨着結尾字幕的出現,我起身打開了吊燈,房間裏頓時一片光明。我推開窗戶,試圖驅除一下煙霧的時候,聽見他們三個你一言我一語地搞起了影評,詩人何東葵感嘆道,這片子真他媽的太棒了(他就是這樣,凡是外國影片都他媽的挺棒),尤其是演洛麗塔的這小妞兒,真是叫人忍不住想犯錯誤啊。鍾子明笑了笑,接着從畫面的角度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劉文彬哼了一聲,持不同觀點道,我看太一般化了,甚至可以說它糟蹋了小說,就像漢譯本嚴重糟蹋了英文原著一樣。我建議你們要看就看英文版的小說《洛麗塔》,誰要看?我那兒有啊。這小子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平時他讀英文小說就像看漢語書一樣順溜兒。但我們三人都也沒接他這個話茬,誰也不打算去啃那種雞巴英文原著,因爲那會使我們非常吃力。劉文彬的優勢就此顯示出來了,看上去他很有些得意。
本來我想就電影與小說的區別說上幾句的,可我的興奮點卻轉移到另外的地方:劉文彬的脖子及臉龐上。這兩個地方分別有幾道鮮紅的血印,看上去是相當醒目的,但我直到現在才發現了它們。我走到劉文彬的身旁,望着那些傷痕,關切地問道,哥們兒,這是怎麼回事?
沒想到,我的問話竟一下子讓他流出了眼淚來。他傷心地說,都是張婷給抓破的,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說着,他捋開胳膊、大腿、肚皮等處,讓我們當場檢驗傷疤。
操!詩人何東葵憤怒地罵道,你一個大男人居然被自己的女人搞成了這個樣子,成何體統?不要忘了,你的手不僅僅是握筆翻書的,它也一樣可以握成拳頭!真是的,你沒有金鋼鑽,幹嗎要攬這種瓷器活呢。
劉文彬抹了一把眼淚,聲調激越地反駁道,你也不要忘了,她肚子裏現在正懷着我的孩子。我怎麼會動她一指頭?再者,我以爲,一個男人是不應該跟女人動手的,那樣就太不夠紳士了。
那你就不要訴苦了嘛,何東葵冷笑道。
劉文彬嘆了口氣說,不僅僅是訴苦的問題呀,現在我是來請你們幫忙的。不瞞你們說,我是被我老婆攆出來的,你們根本想象不出來,天哪,她手裏掂着一把明晃晃的切菜刀啊!若不是我手腳麻利,沒準兒就大禍臨頭了。不知道這會兒她的氣消下去沒有,反正我一個人是不敢回去的,要不,你們幾個把我送回去吧。我想,有你們在,她就不會再撒野了。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們把不敢單獨回自己家的劉文彬護送過去就是了。但是,我們得問一下他,究竟爲何被弄到這步田地。他苦笑道,不一定非得有什麼原因,張婷就是這麼個脾氣,她的脾氣一上來,有沒有具體原因她都可能這麼做的。
唔,原來是這樣啊!我們三個同時感嘆道。
現在看來,當初我們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但眼下再抱怨他什麼已經沒意思了。我們需要做的是,把受了傷而又嚇破了膽的朋友送回他的家。而且,劉文彬懇求我們動作要快一點,他怕回去得太晚了,張婷會更加暴怒的。
是啊,現在時間就不算早了,已經十一點多了。我們就急忙下樓,到了街口,攔了一輛亮着小紅燈的黃面的,直奔劉文彬的家而去。
我們踏上那座破樓的樓梯時,劉文彬做了個假動作,蹲下身子裝作繫鞋帶,故意地拉在了後面。其實他沒必要這樣做,既然我們把你護送回來了,不用說也會衝鋒陷陣的,哪能讓你走在前頭呢。我們三個大步流星,並排走在前邊,劉文彬與我們保持着一兩步的距離。
真的是知妻莫若夫啊。我們一敲門,就聽見屋裏頭張婷高門大嗓罵罵咧咧的聲音,不等話音落下去,她就將門打開,手裏掂着把明晃晃的菜刀衝了出來。真是難爲她了,現在她已是身懷六甲了,居然動作還那麼靈敏。
這時候,我感覺到身後的劉文彬抓住了我的衣角,有點像孩童們玩那種老鷹捉小雞遊戲時的樣子,他低着頭喊叫道,張婷你可不要亂來呀,這是何東葵他們。
張婷見是我們一行,像是怔了一下,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試圖撥開我們,想直接面對劉文彬其人。當然,她不可能得逞,我們還是相當輕鬆地繳了她的械具,然後把她輕輕地推到了屋子裏。
對於我們,應該說她還是很有禮貌的。她腆着個大肚子給我們讓座,並且準備弄些茶水招待我們三個。
我們謝絕了她,沒有坐下來,也沒讓她倒什麼茶水,只要他們夫妻不再鬧下去,我們的朋友劉文彬沒有什麼危險也就行了。但她對我們例行了簡單的禮貌之後,對他的丈夫劉文彬還是不依不饒,還是要罵,還是想動手。
我們這幾個局外人不明白她爲什麼有這麼大的火氣,就不得不象徵性地詢問一下事情的起因。
沒想到,張婷她卻出語驚人: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爲什麼這樣?你們問問這個混蛋吧!她指了一下自己的丈夫。
不尷不尬站在一旁的劉文彬,只是苦笑,搖頭,什麼也不說。張婷也不說。我們也就不再追問下去了。究竟是什麼緣故,我們到底也沒有弄清楚。其實,他們那點破事弄不弄清楚又有什麼意思呢,我們並不真的關心這個。但我們三個男人還是像娘們兒那樣苦口婆心,你一言我一語的,盡力勸解了半晌,後來看看形勢有所緩和了,我們就離開了他們的家。
打道回府的路上,我們還是有點替劉文彬擔心,有點同情他,甚至有點可憐他。詩人何東葵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說,唉,也活該這小子倒黴,誰讓他當初不聽哥們兒的話,非得搞上這麼一個母夜叉呢。
後來,劉文彬那邊就傳過來了喜訊:張婷生了,給他生了個七斤六兩的胖小子。
作爲朋友,我們三個自然是要帶着禮品前去祝賀的。孩子我們也看了,的確胖乎乎的,像個小動物,很可愛,很好玩的樣子。張婷驕傲地漲着那母牛一樣的雙乳(這下子它們真的派上了用場),哺育着這個新生的小牛犢兒。他的爸爸告訴我們說,這小傢伙名叫劉挺,姓劉就不用解釋了,挺是有點意味的,諧的是婷這個音兒。不過,劉文彬送我們到樓下的時候說,其實,給兒子起名叫劉挺,是讓他將來挺直腰桿的意思。他還撓着頭皮說,其實我並不想要個兒子,而是希望有個女兒。可是,這種事情由不得我呀。兒子就兒子吧,你有什麼辦法呢?
我想,有了這麼一個孩子,劉文彬的家庭生活可能會更安定一些了,同時他就更忙了,我們相聚的時光也就更少了。
也的確是這樣。此後,我們就越發難以聚到一塊兒了,偶爾通個電話什麼的,他也是跟我們訴說一些家庭上的煩悶啦,苦惱啦,我們也都沒怎麼在意。家庭生活還不就是那樣嗎?雖然我們暫時還沒有親身經歷過,但那都是可想而知的。
別人家的孩子總是長得很快。一轉眼,聽說劉文彬的兒子已經三歲了。在這期間,我們三個人仍然過着單身漢的生活,仍然時常相聚,仍然自由而快樂。當然,我們都有自己的情人,至少是性夥伴。有時候這些還要發生一些必要的更換。不過,我們中間也有人快堅持不下去了。最近,詩人何東葵跟一個唱美聲的老姑娘打得火熱,難分難捨的,已經搞到非要結婚不可的地步了。相比起來,畫家鍾子明面臨的任務更艱鉅一些,他現在時常要去安慰一個年輕的寡婦,她是個女交警,不久前其丈夫亡命於一場車禍。而我還在頑固地堅持着單身生活,至於能堅持多久我就沒有太大的把握了,我的態度是,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堅持一天是一天,堅持數年,必有好處。
一個夜晚(又是夜晚。沒辦法,我就是喜歡夜晚,很多事情都發生在夜晚),我正和我的朋友在居室裏一起看影碟,法國電影《芳芳》。這個夜晚與以往有所不同的是,窗面正下着瓢潑大雨,跟我一起看影碟的朋友是個比我還年輕的異性,而且形象相當可人,我們的眼睛望着屏幕,身體依偎在一起,手也沒有閒着,看完影碟後很有做那事兒的可能,邊看邊做也未可知。此情此景,感覺自然是很美妙的。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煩人的敲門聲,我一點也不想理會這種不合時宜的聲音。可是門敲得相當急迫,而且還有一副哭腔呼喚着我的名字。我聽出來了,外面敲門的,是久違了的劉文彬。他在這樣的天氣裏跑過來找我,一定是有什麼急事了。於是,我只好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劉文彬,深身上下溼漉漉的,臉上也滿是雨水,也許還有些淚水的成分。他一手拿着把還在朝下滴水的雨傘,另外那隻手提着一個體積不算小的仿皮箱子。
我很有些不解地問,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要出差,幹嗎要在這種鬼天氣出門呢?
劉文彬先是苦笑着搖了搖頭,隨之又一臉悲壯地說,我是從家裏逃出來的!而且,我今晚不打算回去了,就住在你這兒,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我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到你屋裏再講吧。
我不想讓他進去,可我又不好意思阻擋他。
進屋之後,看見了我的那個女友,他有些吃驚,也有點尷尬,我的女友也跟他一樣。我分別爲他們做了點兒介紹,他倆相互禮貌地點了點頭,劉文彬又很禮貌地加上了一句: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兒有客人,但是,現在我無處可去了。然後,他便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了。我問他話,他則瞟了一眼我的女友說,過一會兒再講吧。
我的女友很善解人意,她走到陽臺那邊,拉開窗戶望着一會兒天,走進來跟我商量道,雨好像停了,我是不是該回去了?
我知道她今晚不想走,我也不想讓她走,本來我們就打算在一起共度良宵的。可現在看來,由於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我們的美夢就難圓了。不過,我想我們以後有的是機會,我也只能這樣想了。我望了望呆坐在那兒的劉文彬,只好很勉強地對她說,那,好吧,你先走好了。
我女友一走,劉文彬還是很有些抱歉的,他說,哥們兒,真的是太對不起了,我把你的好事給破壞掉了。可我實在是出於無奈啊。你知道嗎?我已經決定,要跟張婷離婚了!
這讓我大吃一驚,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我有點不高興,也有點難以理解,就沒好氣地說,你離就離嘛,幹嗎跑到我這兒來呢?
劉文彬的樣子好像比我還要吃驚,他瞪大眼睛望着我說,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呢?這麼重大的事情,我能不跟你來商量商量嗎?
他這樣說,我倒是有些感動,彷彿過去那種熱乎乎的友情又回來了,其實它一直都沒有丟掉過,只不過眼下被凸顯出來了。儘管是這樣,對於他忽然提出的離婚這件事情,我還是不願多嘴。雖然當初我不太贊成他跟張婷結婚,但他現在提出要跟她離婚,我也不會舉雙手錶示支持的。從理論上說,我不喜歡結婚這種事情,但我更不喜歡的是離婚這種行爲,我最不喜歡的就是離了婚再結婚這種勾當。我把我的這種觀點講了出來。
唉,劉文彬長嘆了一口氣說,現在我面臨的不是什麼理論問題,而是非常嚴峻的現實,那就是一定要離婚,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你一點都不知道,這幾年我是怎麼忍受過來的。就說今天晚上吧,我從學校一回來,張婷就開始跟我鬧上了彆扭,先是嘮叨,後來就是大聲喧譁,再後來就大罵我的親孃和祖宗,在鄰居過來勸阻她的時候,她竟然當衆將一鋼晶鍋綠豆湯一古腦澆到了我頭上。說着,他就從頭髮裏摸索出兩粒開了花的綠豆讓我觀看:你瞧,我沒騙你吧?你說,這日子還怎麼過得下去?我劉文彬還有沒有,還要不要一點尊嚴呢?
劉文彬說的這一事件,讓我感到相當震驚,但我沒有馬上發表評論。事實上,還沒等我插言,他就繼續控訴起了他的妻子張婷。說她平時脾氣是如何地暴躁,說她是如何地辱罵他,說她像奴隸主那樣一次次歹毒地毆打他,說她是怎樣地限制了他的自由,怎樣污辱了他的人格,怎樣損害他的自尊心,等等。說着說着,劉文彬就淚汪汪的了。聽着聽着,我也滿腔憤怒了,恨不得一把抓住那條母牛張婷,一巴掌將她扇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喝問這個胖女人:以後你還敢不敢這樣對待一個男人,還敢不敢再這樣對待你自己的丈夫,還敢不敢這樣對待我們的好朋友劉文彬?
是啊,哥們兒,劉文彬抹了一把眼淚說,這一次,說什麼我也不能再忍受下去了!這一鍋綠豆湯,算是徹底清醒了我的頭腦。趁她帶着兒子去樓下廁所這個空檔,我就拾掇好正在研讀的書和這幾天的生活必需品,冒着大雨來到了你這裏。我要在你這裏住上幾天,先跟她打上幾天冷戰,然後再正式跟她提出來離婚!就是這樣,我就是這樣想的。你說呢,哥們兒?
我想了想,說,在你們自己家裏,你也可以跟她當面提出來離婚嘛,要是你真有這個意思的話。
不。不行,那樣不行。我已經不止一次跟她提過這個問題了。我一提離婚這個字眼,她就掂傢伙打我,根本就說不成什麼事兒。不過,這回她別說再打我了,就是她哭着求我也沒用了。劉文彬咬牙切齒地說。
看來,這下子他要動真格的了。
我苦笑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嘿嘿。劉文彬也笑了笑,不過他笑得有點詭祕,令我有些迷茫。好在他很快就給了我一種解釋:人生嘛,就是這麼一個過程。最好什麼事情都能經歷一下,正像我們共同喜歡的加繆所說的那樣,不是要生活得最好,而是要生活得最多。不是嗎?只要結了婚的人,才能談得上離婚。不是這樣嗎?你想離婚還沒有資格呢。再者,只有結過婚,又離婚的男人,那才叫做男人。你可以想一想,那些偉大的歐美作家有多少都是離過幾次婚的,比如海明威,你知道他結過幾次,離過幾次婚嗎?
他的這種理論,一下子把我說懵了,我甚至很難找到有力的論據反駁他。但我給他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你要離婚,孩子怎麼辦?
劉文彬猶豫了一下,說,孩子嘛,張婷不會讓我要的,她喜歡孩子,孩子纔是她的命根子哪。我,本來就不願意要個兒子,若是個女兒的話,我也許會努力爭取的。再者,若是帶着個孩子,他會妨礙我以後的生活的。
我忽然就不想說話了,不想再繼續這種對於我來說毫無意義的話題。我說,文彬,你一定累了吧,我也有點累了,咱們還是睡覺吧。
我躺在地鋪上,他睡在了我的牀上。
朦朧之中,又一個問題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趕了它幾下,它不走,我就把它拿了出來:哎,我說,你現在下這麼大的決心要離婚,是不是另外又有人了?
也可以這麼說吧。她是我的一個學生,唉,也正是因爲這個,張婷纔跟我整天鬧個沒完沒了的。
那你是不是被她發現過,有什麼把柄攥在她手裏了?
沒有,她連一點真憑實據都沒有,只是猜疑罷了。女人嘛,總是愛吃醋的。
你不以爲,女人也總是很敏感的嗎?哎,你這麼做,是不是跟你那個學生已經溝通好了?
不,還沒有呢。我得先把這件事處理清了,然後才能具體地進行下一個。你知道,這種事情做起來很麻煩的。你現在還有精神嗎,要不,我給你講一講我和我那個女學生的故事?
唔,我看還是算了吧。這是你個人的事情,你還是自己心裏甜蜜着吧。
那麼,你連她的名字也不願意知道嗎?
是的,我說。
劉文彬在我的房子裏,已經蝸居了三天三夜。
在這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裏,我該上班就上班,該出去辦事就出去辦事,我沒有專門陪着他,他也不要我陪着。但他並沒有虛度,甚至可以說他利用這段時間幹了好多事情。比較讓我感動的,是這樣兩樁事兒:
第一,他每天都要爲我做好飯,等我回來一起吃。而且,菜做得色香味俱佳,米燜得恰到火候,湯也燒得十分可口;
第二,趁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將我堆在屋角的髒衣服以及牀單什麼的全都洗了一遍,並且負責晾乾,疊好。
這一切,他都做得像個僕人,像個女人,讓我除了體驗到那種友情的溫馨之外,也令我想到其實有個女人或者僕人還是挺好的。當然,也由此可見他料理家務的能力還是相當強的。類似這樣的活汁,他在家裏一定沒有少幹。不然,滿腦子裏都是外國文學的劉文彬不會做得如此出色。
另外,作爲一個人文知識分子,劉文彬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比如,他繼續研讀索爾·貝婁的《赫索格》,弄了數頁的寫作札記,也翻了一些我的藏書,並很熟練地爲我那些顯得十分凌亂的書籍搞了一次重新歸類排放。他說我這兒的讀書和寫作環境是很好的。我想,這幾天,他是把我這兒當成他的臨時圖書室和寫作間了。我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可以,反而感到很輕鬆,他能夠這樣做,我就不必替他擔心什麼,也不必陪着他了。
當然,劉文彬並沒有忘記自己這次離家出走的原因和目的。於是,他在讀書作札記和替我料理家務之餘,撰寫出了一份離婚申請。他拿給我看了,我讀後認爲是一篇好文章,實在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章,它洋洋灑灑,有理,有據,有抒情,有感嘆,夾敘,夾議,像一篇討伐和控訴現任妻子張婷的檄文,像一個男人要求獨立自由的宣言,像一首關於離婚的哲理詩,像一份對女人的勸誡篇。只是,只是讓我覺得它的讀者對象不是很明朗,不知道他是寫給張婷看的,還是寫給法院有關人員看的。
劉文彬解釋得很清楚:一是要讓張婷看,二是要讓法院有關人員看的。
我提出這樣一個疑問:要是張婷看了你這篇文章,也就是你的這個離婚申請書,她如果堅決不同意,誓死不同意――你知道這是完全可能的――或者是她悔過了,發誓重新做你的好夫人了,到那時,你該怎麼辦?
她就是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哀求我也沒用,反正這回我是堅決要離婚的,誰也別想阻攔我!劉文彬斬釘截鐵地說。說這番話時,他的兩眼放出憧憬和喜悅的光芒,彷彿張婷已經雙膝跪地,抱住他的大腿,哭着向他求饒,請他原諒,給他發誓。哼,她就是這樣,那還得看我劉文彬樂意不樂意呢。
我現在問的並不是你的決心什麼的,而是問你,要真的是那樣了,到時候你該怎麼應對呢?
他好像是猶豫了許久,並沒有馬上給我一個答案。
到了晚上,我從外面回來,他又給我看了一份類似約法性質的文字:
一、君子動手不動口。不準動不動就動手打人,即使實在忍
不住動了手,也不得掂菜刀、擀麪杖、奶瓶、茶杯,鐵鍋等舉凡
可能致傷致殘的利器,否則,由此而來的一切後果自負;
二、不得說粗話,不得罵人,更不允許當衆羞辱自己的丈夫;
三、不得在發薪當日即跑到校財務處替我領工資,不得翻本
人的口袋錢包。
四、本人有買書的自由,視本人需要,想買什麼書就買什麼
書,想買多少本就買多少本;
五、本人有跟女朋友、女學生打交道的自由,不得由此吃醋
發火,挑釁,找事兒。
以上條款,請君三思。
若不答應,堅決離婚。
何時違犯,馬上離婚。
看了這份文字,我想哭又想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好。
我想了一想,說,照此看來,那你不是就用不着離婚,也根本就離不成婚了嗎?
劉文彬搖了搖頭,狡黠一笑道,不,恰恰相反。你要知道,我說的這些,她張婷是肯定不會答應的,因爲她根本就做不到嘛。你就等着瞧好了,我是一定要離婚,也一定能夠離掉這個婚的!
噢。我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擂我的門,而不是敲。
我挺不高興地走過去,拉開了門。沒料到,擂門人比我更不高興。她滿臉鐵青,一下就闖了進來,衝到了客廳,當然一眼就看到了她要找的人。只聽她大吼一聲,撲向還坐在沙發上斟酌並且欣賞着自己的傑作(那份類似約法性質的文字)的劉文彬,我還算手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衝上去,擋住了她就要掄下來的手臂:張婷,你有話好好說,不要在我裏動手!
哼!好好說?這話沒法好好說!張婷氣喘吁吁地罵道,劉文彬,我日你親孃,我操你八輩子祖宗!我找你這個王八蛋找了三天啦,小劉挺得了急性肺炎,住院了,你他媽的卻藏到人家這裏躲起清閒來了!說着,氣勢洶洶的張婷又要撲向那個使她憤怒的對象。
手裏還在掂着一紙條文的劉文彬,繞着那個大茶几轉圈兒。很顯然,他現在是不想讓這個憤怒者接觸到他的身體,他知道那樣他勢必又會吃眼前虧的。
好在他們中間有個身手還算敏捷有力的我,毆鬥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好像女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不再努力了,但她兩手卡腰,發出瞭如下的號令:
劉文彬,你這個天底下最大的混蛋!馬上給我收拾東西,跟我去醫院!這筆賬咱們回去再算!
渾身戰抖着的劉文彬站在那兒猶豫了一下,好像也沒怎麼猶豫,他望着我小聲說,那,我還是先回去吧。
我能說什麼呢?
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晃動了一下腦袋,像是點頭,又像是搖頭。
儘管手還有些抖,但他收拾起東西來還算比較麻利。其實,他也沒有多少東西好收拾的,就是把攤在我寫字檯上的書,筆記本,還有那份寫得很棒的離婚申請等物有條不紊地裝進那隻皮箱裏,手裏掂着的那份約法性質的文字也一併裝到了裏面。在張婷兇巴巴的催促之下,這些收拾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手掂皮箱的劉文彬似乎有些歉意地望着我,說,那,我先回去了。
我能說什麼呢?
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晃動了一下腦袋,像是點頭,又像是搖頭。
張婷把她的丈夫帶走了,把我的朋友劉文彬帶走了,像是押着一隻敗下陣來的俘虜。
我沒有下樓去送客,而是瞠目結舌地望着這對夫妻,呆在了自己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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