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的新年，整個中國都在找錢

Posted 2022-12-30 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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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的新年，整個中國都在找錢

1

1912年1月1日，上午10時許，上海火車北站里，雲集了1萬多人，現場人山人海。

當孫中山出現在人群中的時候，現場響起了一片沸騰般的歡呼，這一天，他將從上海乘坐火車北上南京，就任中華民國的首任領袖：臨時大總統。

火車站里，許多日後在中國現代史上名聲顯赫的人物也到場了：

滬軍都督陳其美，宣布獨立各省的代表湯爾和、胡漢民、宋耀如，以及孫中山的英文秘書宋靄齡等人，也將和孫中山一起同行北上，在與歡送的部分人群合影後，45名來自滬軍的敢死隊隊員，護送着孫中山登上了火車。

11時，列車正式啟動，滬軍也正式鳴發禮炮歡送，整個上海城，到處洋溢着革命者歡快的氣氛。

2

說起來，從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後，孫中山已於當年12月25日抵達上海；12月29日，宣布獨立的各省代表，聯合選舉孫中山為民國的臨時大總統，並定好於1912年1月1日，在南京正式舉行就職典禮。

但孫中山此後並未立即趕赴南京，他仍然留在上海，干嘛？

找錢。

革命爆發，最缺的，就是錢。

早在1911年12月25日孫中山抵達上海時，外界就紛紛傳言，孫中山帶了幾千萬現金回國，然而當天下午，在面向1萬多人的歡迎人群演講時，此後被稱為「 ”孫大炮”的孫中山，卻讓現場的人群好不失望。

孫中山對現場的人群說：

「 ”人人均以余帶來幾千萬現款，實則余一文未帶。所帶來者，僅此革命之精神耳。”

當時，張謇被推舉為民國臨時政府的事業部總長，根據張謇估計，臨時政府每年的開銷，至少應為1.2億兩白銀；而在聽孫中山說沒有錢後，留日學生黃尊三更是非常失望地在日記寫道：

「 ”政府則一錢不名，軍隊不能養活。中山先生以貧民式之總統，應付頗屬困難”。

在此情況下，醞釀中的民國政府軍心浮動、軍隊小規模的騷亂嘩變時有發生，因此臨到就職典禮的前一晚、1911年12月31日，孫中山還在上海到處奔走，為嗷嗷待哺的革命政權到處籌款「 ”搞錢”：

1911年12月31日下午，孫中山先是想找他的革命事業贊助人、日本人宮崎滔天借款500萬元，沒想到宮崎滔天回答說：

「 ”我又不是魔術師，一下子哪能弄這么多錢？”

孫中山不死心，當天晚上，1911年的最後一個夜晚，他又出席了家鄉廣東香山縣旅滬同鄉，在上海老靶子路戾虹園酒館，為他組織的歡送晚宴。孫中山本想到在這里向老鄉們也募集一些革命捐款，然而，他再次失敗了。

3

仔細讀民國史的親們會發現，孫中山正式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的時間，是1912年1月1日晚上10點多。

很多人奇怪，就職典禮和標志民國正式開始的日子，干嘛搞得這么晚，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孫中山為了這個新生的共和國，到處奔走籌款的辛酸和無奈？

沒有錢，但革命仍要繼續。

帶着空空的行囊，和高漲的革命情緒，1912年1月1日上午11時，孫中山正式從上海，坐着火車北上南京。

孫中山與民國臨時政府的閣員們在一起。

火車沿着滬寧鐵路一路北上，路過蘇州時，「 ”共和萬歲”的歡呼聲響徹數里之遠；在常州和鎮江，幾萬人在孫中山經過之處熱烈歡送，一路上，火車走走停停，孫中山也頻頻向窗外的民眾揮手致意；從上海到南京的300多公里路，一共走了6個多小時，一直到當天下午5時許，火車才正式開進了南京下關火車站。

火車剛剛停穩，軍樂隊馬上奏起了雄壯的樂曲，南京長江上的軍艦，和獅子山炮台，也各自鳴放了21響禮炮，5萬多人聚集在火車站里，等待迎接孫中山的到來。

戴着禮帽的孫中山下了火車，微笑着向歡迎的人群致意，隨後，他又換乘一列小火車，奔往位處南京城東的兩江總督署箭道車站，在那里，即將改為臨時總統府的兩江總督署，即將迎來中國歷史上，一場簡短，卻是開天辟地的超級典禮。

4

在這個開天辟地的元旦，在南方，人民歡呼雀躍；然而在北京，早已無人可用的隆裕太後和宣統小皇帝，卻已成了籠中鳥。

武昌起義後，面對困局，1911年12月6日，宣統皇帝的親生父親、攝政王載灃不得不辭去攝政王的職務，退歸王府，並將手中的權力，拱手讓給了被迫「 ”賦閑”兩年、重新出山的袁世凱。

對此，這位當時年僅28歲的攝政王，在移交權力後回到家中時，悲哀地對妻子、溥儀的親生母親瓜爾佳·幼蘭說：

「 ”以後我可以在家抱孩子了。”

作為清朝武衛軍的創始人榮祿的女兒，瓜爾佳·幼蘭是爭強好勝之人，聽到載灃如此不爭氣，不由得嚎啕大哭。

隆裕太後與宣統小皇帝溥儀。

就在中華民國正式成立的前四天，1911年12月28日，已經手足無措的隆裕太後，在聽袁世凱匯報說，南方的革命黨堅持要搞共和之後，啥也不會，只是一個勁兒地流眼淚說：

「 ”（袁世凱）汝看着如何辦，即如何辦。無論大局如何，我斷不怨汝。即皇上（溥儀）長大，有我在，亦不能怨汝。”

能力不足的隆裕太後沒有慈禧的手腕，顯然不是老奸巨猾的袁世凱的對手，她已然將滿清的國政拱手讓給了袁世凱，任由這位「 ”帝國重臣”玩弄擺布。

5

在辛亥革命這場風雲變幻的大戲中，起初，中國的政局是獨立各省與清政府的對峙；

然後，形勢又變成了獨立各省、袁世凱與清廷的三方博弈；

然而到了最後，這場超級政局，最終又變成了孫中山代表的草創的民國臨時政府，與袁世凱代表的即將朽木變更的清廷的對峙。

從「 ”三國殺”到「 ”雙殺”，中國的時局變幻，從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到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首個元旦，僅僅兩個多月，就已是迅速變革，並將徹底革新。

樹大根深，倚仗北洋軍東山再起的袁世凱（中）。

就在孫中山從上海抵達南京的這一天，1912年1月1日，袁世凱，也在迷茫和彷徨中，有點不知方向了。

盡管早在天津小站練兵時，袁世凱就一直默許、縱容北洋六鎮的軍隊，供奉他個人的長生祿牌位，但是起先，他並沒有想到要完全代替「 ”大清”。

在革命黨與清廷之間，袁世凱起初游移兩端，想着在兩邊都「 ”揩點油”，坐收下漁翁之利：如果清廷贏，他可以做個「 ”曾國藩”第二的救國能臣；如果革命黨得勢，那他也可以逼迫清廷實行真正的君主立憲，自己則成為中國版的「 ”伊藤博文”。

但沒想到的是，南方的革命黨，突然要成立新政府了，這打了老袁一個措手不及，他突然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這個即將新生的革命政權了。

6

所以1912年1月1日，當英國公使朱爾典在下午5點多，去拜會袁世凱的時候，朱爾典發現，袁世凱顯得心力交瘁，因為「 ”他的日子很不好過。他累死了。他患了嚴重的失眠症，就職以來益形蒼老”。

面對朱爾典，袁世凱大發牢騷，說滿清皇族竟然要求繼續開戰；而革命黨則「 ”不斷地違反停戰條款，這已有好幾省的無數敵對行動的事實證明····使他們的敵意行動發展到頂點”；而蒙古王公們更是宣布，「 ”如果中國建立共和制，他們就宣布獨立”；另外，袁世凱還「 ”被公開指責是暗中的革命黨”。

對此，袁世凱在當天憤怒且無奈地跟朱爾典說：「 ”（我）感到智窮才竭，准備辭職了。”

外國公使們，非常重視袁世凱的動向。

袁世凱說想辭職，當然是極其虛偽；但他顯然很煩，因為他沒法對英國人說的實際狀況是，盡管他確實很想干掉革命黨，或是借着革命黨抬高身價，但大清帝國也確實有着難言之隱：

當時，截至1911年12月1日，根據清廷度支部代理大臣紹英的記載，清廷整個國庫，已經只剩下「 ”現銀九十八萬七千一百七十一兩二錢六分三厘一毫，輔幣七十四萬枚”，而到了當年12月底，大清國庫，更是窮得只剩下20多萬兩現銀。

所以，老袁頭從心里面，煩死了那幫整天嚷嚷着：打打打的北洋軍將領和滿清皇族。

剩下這么點錢，打個屁仗啊？

7

就在袁世凱好生心煩的這個1912年元旦的下午，民國的大總統宣誓典禮，也在緊張的籌備進行着。

當天下午，孫中山從南京下關火車站抵達兩江總督署（總統府）的時候，已經是6點15分的黃昏了，在接見了前來歡迎的各位文武官員後，孫中山趕緊吃了一點簡單的晚餐。

趕緊一通忙活，時間來到了1912年1月1日的晚上10點鍾。

時間太晚了，有人提議是否可以改期，但孫中山堅持，必須要在元旦這一天舉行總統就職典禮，以便順利改用公元紀年、革新歷法，與世界接軌。

緊張而又倉促之中，來自獨立各省的代表、軍隊將領、各界人士，以及各國領事和外賓共200多人，一起見證了這場典禮的舉行。

於是，孫中山身穿着剛剛縫制的大總統禮服，筆直地站在兩江總督署（總統府）的西暖閣之中，表情庄重；胡漢民、黃興、陳其美等人則站立在他的右側；隨後司儀宣布：「 ”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蒞位典禮開始。”

國父孫中山。

這一個夜晚，南京總統府外，皓月當空、繁星閃爍。

隨後，雄壯的軍樂正式奏響，各省代表景耀月上台，向與會者報告了大總統的選舉經過：

「 ”今日之舉，為五千年歷史所未有，我國民所希望者，在共和政府之成立，及推倒滿洲專制政府，使人人得享自由幸福。孫先生為近代革命創始者，富有政治學識。各省公民選定後，今日任職，願孫先生始終愛護國民自由，毋負國民期望。”

景耀月隨後高呼：「 ”請大總統宣誓就職。”

眾人矚目中，孫中山信步上前，將左手放在胸前，用一口帶着廣東口音的國語大聲朗讀起大總統誓詞：

「 ”中華民國締造之始，而（孫）文以不德膺臨時大總統之任，夙夜戒懼，慮無以副國民之望····傾覆滿洲專制政府，鞏固中華民國，圖謀民生幸福，此國民之公意，文實遵之，以忠於國，為眾服務。至專制政府既倒，國內無變亂，民國卓立於世界，為列邦公認，斯時（孫）文當解臨時大總統之職，謹以此誓於國民。

中華民國元年元旦孫文”

孫中山就任大總統誓詞。

雖然聽孫中山的廣東版國語聽得很吃力，但會場仍然爆發出了猛烈的掌聲，畢竟，這是中華民國建元的開始。

宣誓典禮一結束，會場馬上爆發出了一片歡呼：

「 ”中華共和萬歲！”

「 ”孫大總統萬歲！”

軍樂隊馬上也奏起了軍樂。孫中山也非常激動，他舉起雙手向大家表示感謝，連聲說：「 ”大家辛苦了！”「 ”各位將士們辛苦了！”

接着，孫中山又宣布了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的5項施政方針。與此同時，位於南京北極閣、獅子山的炮台也開炮21發，駐扎在南京下關的軍艦也拉響了汽笛，以慶祝這個中國歷史上、也是亞洲歷史上第一個共和國的誕生。

8

當晚11時，孫中山的就職典禮宣告結束。

由於沒有鎂光設備，當時，整個南京城的照相機，因此沒法在夜里拍照，所以這個中國歷史性的就職典禮，竟然沒有照片留存。

伴着點點的繁星和明月，陝西代表馬步雲和其他代表一起，結伴步行回位處南京三牌樓的江蘇省咨議局；馬步雲回憶說，當時已是深夜，剛剛經歷革命動盪的南京街頭寂靜無聲，有同行的代表非常興奮，大聲提議說：

「 ”我們今天推翻了中國幾千年的君主專制，建成了民主共和國家。這樣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大喜事，不能不踴躍三百，熱烈歡呼！”

於是，江西代表趙士北帶頭響應起來，他飛快跑到人群前面，高聲吶喊起了口號，其他人也跟着一邊走、一邊跳，高聲猛呼起來。

清廷宣布退位後，1912年2月15日，孫中山率南京臨時政府文武官員拜謁明孝陵。

對此，陝西代表馬凌甫回憶說，就在1912年1月1日的這個夜晚，當時各省的代表們在南京街頭：

「 ”邊跳邊喊，沿街居民多從睡夢中驚醒。不少人懷疑是散兵游勇滋擾，也有披着衣服從門縫中窺伺動靜的。誰也沒有想到，這是當時掌握國家最高權力機關的代表們、余興未盡，作此有類兒戲的行動”。

這些時代的弄潮兒太興奮了，在那個開天辟地的夜晚，他們就像個孩子一樣，在南京街頭大喊大叫。

與此同時，剛剛結束了就職典禮的孫中山，又在總統府的後廳舉行了晚宴，招待剩下的一些代表，宴會結束後，孫中山又將賓客們一一送到總統府大堂外的天井中。賓客們都請孫中山留步，孫中山卻說：

「 ”國民是國家的主人，總統是人民的公仆。各位是主人的代表，理當送到階下。”

仍然把總統，理解成新版皇帝的人們，對此紛紛點了點頭，表示嘆服，並在階梯下跟孫中山一一握手告別。

因為在以往，跟一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握手，是一件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

在革命黨的歡呼雀躍中，在隆裕太後的手足無措中，和袁世凱的迷惘、算計中，一個古老的帝國，從此，煥發出了嶄新的容顏。

因為在那個開天辟地的元旦，一個偉大而又新潮的共和國：

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