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時期真的有 ”禪讓制”嗎

Posted 2022-12-30 大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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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古時期真的有 ”禪讓制”嗎

上一期我們提到，遠古帝王的傳承，並非是靠繼承的。

如今人們普遍認為，遠古時期存在一種「 ”禪讓制度”，即部落首領是通過推舉和禪讓來產生的一種民主制度。如著名的「 ”堯讓舜”、「 ”舜讓禹”。然而，這一說法實際上並不嚴謹，甚至於從某些角度來看，它還是錯誤的。

古人在此即有過質疑：

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而天下譽之。——《韓非子·說疑》

先秦時期的法家學派代表人物韓非子就認為，「 ”禪讓”純屬子虛烏有。他用了一個「 ”逼”字，生動形象地否認了儒家大肆宣傳的所謂禪讓美德。

當然，法家是極端功利主義的主張者，此看法未必正確。

不管傳說還是歷史，從黃帝之後、一直到大禹，遠古帝王之位的傳承往往與血緣並無關聯。那么，我們就來看看這所謂的「 ”繼承”，究竟是怎么回事？

禪讓——古代國家權力交接的一種方式

相傳黃帝乘龍而登天，他走後，由他通過涿鹿之戰所打下的江山，需要一位新領導人。而不久前，天空落下五只鳳凰，棲於梧桐，有一個人降落人間。

那就是少昊。

傳說中，少昊除了是黃帝之子外，還是東夷族的首領。

這很奇怪。

我們說過，民族融合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黃帝在涿鹿之戰中打敗蚩尤、並聯合東夷族建立了華夏部落聯盟，就算我們按記載給他118年的壽命，在這不過百年的時間里，他安排自家兒子去給東夷族當首領，東夷族能同意？

顯然不能。

事實是，在《史記》中，就沒有提到少昊。

嫘祖為黃帝正妃，生二子，其後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囂，是為青陽，青陽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黃帝崩，葬橋山。其孫昌意之子高陽立，是為帝顓頊也。——《史記·五帝本紀》

《史記》中沒有黃帝之子繼位的記載，只說黃帝死後，他的孫子顓頊就即位了，中間沒有少昊。而往後的史載中多認為玄囂即是少昊，如西晉時期《帝王世紀》：黃帝時有大星如虹，下流華渚，女節夢接意感，生少昊，是為玄囂。

那么少昊到底有沒有繼承過黃帝？

答案是：沒有。

我們提到了一個詞，叫「 ”民族融合”。民族融合除了血脈融合之外，還有一項重要的內容，那就是文化融合。少昊本是東夷族的首領，但在很多年後，華夏族與東夷族融為一體後，他就被融入了華夏文明中，並成了黃帝之子。

這種現象也並不僅少昊一例。

如太昊。太昊在傳說中也是東夷族的早期首領，但他的傳說與伏羲具有極大的相似性，可以認為，這兩個人也在千百年的流傳中逐漸融為一體了。

黃帝的龍、少昊的鳳，實際上正是早期華夏族與東夷族的圖騰，而龍與鳳相結合、成為後世華夏民族的象征，實為當初這兩個民族相融的一個見證。

所以，在此不談少昊，我們說顓頊。

龍與鳳——華夏之圖騰

顓頊是從黃帝那里繼承來的帝位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遠古時期的部落聯盟，並不能以今天的「 ”國家”、「 ”王朝”之類的概念來進行看待。就算黃帝傳位給顓頊，也不是說顓頊馬上就成為「 ”天下共主”了。

我們說過，伏羲改革婚嫁，開創父系社會，建立了一套以「 ”子承父業”為核心的遺產繼承制度。但是，這里的「 ”遺產”只包括氏族遺產；而把這個部落聯盟納入遺產范圍，要到夏啟奪位成功、把「 ”公天下”變成「 ”家天下”以後了。

另外，早期「 ”子承父業”的「 ”子”，並沒有規定是嫡長子。

——指的是男性的直系後代。

所以，顓頊繼承了黃帝的氏族族長之位。

顓頊號「 ”高陽”，也就是說，他把黃帝的「 ”軒轅氏”繼承過來，並演變成了「 ”高陽氏”——黃帝的「 ”軒轅氏”，原本也是從「 ”有熊氏”演變過來的。

那么，這個時候，華夏部落聯盟所尊奉的軒轅氏已經沒有了，各部落可以選擇繼續擁護高陽氏，也可以不選擇。比如上期的故事，當時共工氏崛起，相當一部分人「 ”改弦易幟”，以致「 ”共工氏伯九有”，有了與高陽氏顓頊爭帝的資本。

當然，後來顓頊打敗共工，成了帝。

也就是說，顓頊的帝位，不是黃帝傳給他的，而是他爭來的。

這在往後也是一樣。

顓頊將「 ”高陽氏”傳給帝嚳，變成了「 ”高辛氏”，中間沒有發生大事，各部落依然繼續擁護。然而帝嚳之後，這一「 ”繼承”關系，又再次被打破了。

帝嚳高辛氏

帝嚳之子名摯，號「 ”青陽”。

在「 ”子承父業”這一遺產繼承制度中，帝嚳選擇的繼承人是帝摯，也即高辛氏氏族被繼承到帝摯的手中後，變成了「 ”青陽氏”——但並不是全部。

我們知道，遺產繼承並不是一對一的，帝嚳有不止一個兒子，那么除了帝摯能繼承到的主體以外，還要分出部分給別的兒子。這，叫「 ”封”。帝嚳有一個兒子被封於唐（地名），被稱為「 ”陶唐氏”，這個氏族的首領正是後來的帝堯。

——這就是「 ”直系”與「 ”旁支”。

讀過上一期我們知道，這個時候，正值華夏文明中的大洪水時代。

帝摯面對洪水無能為力，而堯卻很有才干，《史記》記載「 ”唐侯德盛，諸侯歸之”。於是，人們根本不管所謂「 ”正統”的帝摯，而跑去唐地投靠了堯。

帝堯就是這么「 ”繼承”帝位的。

《史記》中記載，「 ”摯服其義，乃率群臣造唐而致禪”，帝摯因此將帝位禪讓給了堯。但實際上，他讓不讓都不能阻止帝堯成為新的「 ”天下共主”，乃至於這所謂的「 ”禪讓”，不無可能是由儒家編造出來的。因為我們說，「 ”帝”這一概念是後人加上去的，在當時，國家尚未形成，所謂「 ”天下共主”就跟後世某個窮鄉僻壤里某個德高望重的老村長差不多——那時，人類還處於原始社會時期。

堯之後，即到了舜。

帝堯像

如果說上面幾位遠古帝王的「 ”繼承”還有一定血緣關系的話，那么，接下來的舜，就完全打破這一制度了。這也正是所謂「 ”禪讓制”成立的最大依據。

虞舜者，名曰重華。重華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橋牛，橋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窮蟬，窮蟬父曰帝顓頊，顓頊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自從窮蟬以至帝舜，皆微為庶人。——《史記·五帝本紀》

這是《史記》列的世系，可以看出，舜是黃帝的後代。

從中我們還可以發現，堯父曰帝嚳，帝嚳父曰蟜極，蟜極父曰玄囂，玄囂父曰黃帝——也就是說，同時代的堯和舜，倆人輩份相隔了四代。

古人沒有計劃生育，遠古的人更沒有，隔了四輩的人同代而生並沒有太大的問題。此處說明的是，在數代人的變遷中，堯和舜已經沒有太大的關聯了，可能如果沒有別人的舉薦，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么一個遠親。《史記》中也說，從窮蟬開始，舜這一代就「 ”微為庶人”，也就是家道中落，變成了一系旁支。

總之，堯和舜沒有直系血緣關系。

舜早期以孝聞名。

傳說中，舜母早逝，年輕時他被父親和後母排擠，但依然孝順。他為了不與家人沖突，跑到歷山種田，結果「 ”有象為之耕，鳥為之耘，其孝感如此”（《二十四孝》）。因此，當堯因為兒子不成器而另尋良才的時候，有人就舉薦了舜。

於是堯乃以二女（即娥皇女英）妻舜以觀其內，使九男與處以觀其外。結果夫妻和睦，家人闔歡。然後堯乃試舜五典百官，皆治。（《史記·五帝本紀》）

總之，在這些由內及外、由小及大的考驗中，舜全都滿分通過，成為了堯最得力的助手。上期中，共工氏及其他「 ”三罪”被流放，正是舜給堯的建議。

堯讓舜「 ”攝行天子之政”後，二十八年而崩。

堯崩，三年之喪畢，舜讓辟丹朱（即堯之子）於南河之南。諸侯朝覲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獄訟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丹朱而謳歌舜。舜曰：「 ”天也”，夫而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是為帝舜。——《史記·五帝本紀》

以上，是「 ”禪讓”的流程。

說堯喪期結束後，舜希望將帝位還給堯的兒子丹朱，但各部落都向往舜而不尊從丹朱，於是舜無奈地嘆了一聲，只能「 ”踐天子位”，成為帝舜。

但史書中卻有截然相反的記載，而且，很血腥！

舜耕於歷山

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

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

——《竹書紀年·五帝紀》

這一記載，將「 ”堯禪讓舜”寫成了「 ”舜取代堯”，而且手段殘酷，不僅囚禁堯，還不允許堯父子二人相見。此過程，比後世的謀朝篡位有過之而無不及。

除此之外，上文的《韓非子》也認為是「 ”舜逼堯”。

為何會有此矛盾？

首先，我們說五帝時期尚處原始社會，本質上沒有國家、沒有朝代、也沒有帝王，所以「 ”謀朝篡位”之說純屬謬論。堯的「 ”陶唐氏”和舜的「 ”有虞氏”，是繼共工顓頊之爭後，又一次對所謂「 ”天下共主”之位的爭奪、或者說爭取。

看歷史不考慮時代背景，則不如不看。

在當時的背景下，洪水尚未得治、溫飽尚成問題，不會有人想爭什么帝王之位、也不會有人想當什么帝王的。還是一個比對的問題，丹朱和舜的比對。

於氏族遺產而言，繼承「 ”陶唐氏”的必然還是丹朱，因為他是堯的兒子，而舜只是堯的女婿——況且在宗法制確立之前，還沒有「 ”婿”這一宗法關系。所以，舜是屬於他的「 ”有虞氏”的。在堯這樣一位「 ”德高望重的老村長”去世以後，人們就要尋找一位新的領導人，而恰好，有虞氏的舜，符合人們的述求。

——就是這樣一個流程。

和之前的帝摯與帝堯一樣，各部落為了謀求生存和發展，和當年投奔能吃飽飯的共工一樣投奔有虞氏，而把丹朱的這個不知叫什么氏晾在一邊。

由此，舜就「 ”繼承”了堯。

舜繼承堯，是一個客觀事實。在「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漢朝，太史公覺得這一違反血緣法則的傳承，是堯進行了禪讓，是美德；而成書於戰國、重編於西晉的《竹書紀年》，在三家分晉、司馬代曹的歷史背景中，血腥與暴力，本就是時代的主旋律。至於法家，不管是堯禪讓舜、還是舜暴力取代了堯，在他們眼中，舜身為人臣，就不該上位，君在上、臣在下，這就是他們的「 ”法”。

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眼光看歷史，就能產生完全不同的效果。

那么，堯到底有沒有禪讓呢？

我們認為，如果當時人們的觀念中，明確天下必須有一位「 ”共主”的話，那么也許是有的。堯心系天下，為後人尋找賢主——我們不否認這一美德。

人也應該有這樣的美德。

娥皇女英

帝舜崩於南巡，娥皇、女英二妃往尋，淚染青竹而死。

然後，到了大禹。

有關大禹最為著名的傳說，無疑是「 ”大禹治水”。

共工頭觸不周山，引發危害天下的大洪水，華夏民族數代先人因此投身於治水大業。上一期的故事中，共工氏借治水之名「 ”淫辟”，被流於幽陵；而鯀治水也以失敗告終，被堯殛於羽山。「 ”殛”在古漢語中可作流放，也可作誅殺。

——另說是被舜所殛，但當時舜還是堯的助手，亦說得通；還有說鯀死於祝融之手，但上期也說過，祝融是官名，可以與共工大戰，自也可以殺鯀。

鯀死後，治水的工作落到了禹的身上。

於是舜舉鯀子禹，而使續鯀之業。——《史記·夏本紀》

禹是鯀之子。我們說，當時的社會條件和智力水平，真沒有幾個人會治水，所以，在子承父「 ”業”的當時，舜只有選擇可能多少能懂一些的禹來治。

總之，禹接下了亡父未盡的工程。

《史記》中對於大禹治水的過程，進行了大篇幅的描述，東南西北幾乎當時的每個地方禹都親自考察了一遍，非一般人所不能為之，非常的辛苦。而且在這個過程中，禹還留下了「 ”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千古美談，實為勞動楷模。

當然，為什么不入，或許還有別的原因。

禹傷先人父鯀功之不成受誅，乃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史記·夏本紀》

一邊為了制服洪水讓大家過上安生日子，一邊還頂着亡父的前車之鑒，禹十三年勤勤懇懇，並總結了前人治水的經驗，采用「 ”疏”的辦法，終於將洪水治理成功。我們不知道遠古的那場「 ”大洪水”是否真實存在，但史載中正是因為禹的這番兢兢業業，才讓困擾華夏民族數代先人的洪水徹底消失於歷史舞台。

他的功績，不可謂不大。

上一期我們說過，水利與農業息息相關。也就是說，不管所謂的「 ”大洪水”是否真實存在過，禹的這項工程，都是功在千秋、而利在百代的。

大禹之所以叫大禹，之所以被華夏民族頂禮膜拜數千年之久，其根源不是他消滅了所謂的「 ”大洪水”，也不是因為他「 ”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敬業情操，而是，他讓人們辛苦種下的農作物能夠健康茁壯地成長，他讓無數人有了飯吃。

他養活了一個民族！

大禹很偉大。

於是，接下來的這次「 ”禪讓”，也就很清晰了。

史載、以及傳說中，舜選定禹為禪讓人選後，崩於南巡。這時禹和舜一樣，辭讓給舜的兒子商均不受。結果人們不管商均而紛紛跑來投奔他，「 ”無可奈何”之下，禹有沒有和舜一樣嘆一聲「 ”天也”不知道，反正最後踐了天子之位。

以我們的眼光看來，如此一模一樣的故事，未免有些俗套了。

那么這一次有沒有真的禪讓呢？

首先，舜有沒有指定禹為禪讓人選？我們認為，或許也是有的，而且不久後的禹同樣也選定過禪讓人選。這可能是當時形成的一種傳統；又或者說，人們願意相信，被他們當做神靈一般來崇拜的遠古帝王，都必然具備禪讓的美德。

但是，禹不是舜。

雖然兩者都與堯沒有血緣關系，但舜是被堯當做繼承人一樣來培養的，在堯死之前，他就已經是華夏部落聯盟事務中的深度參與者，如「 ”放四罪”事件。但禹沒有。禹與舜只有一個「 ”受帝命”的關系，他被舜叫去接老爹的班，治水。

我們不知道遠古時期的部落聯盟是一種怎樣的體制，身為領袖的舜是否真的能命令一個人、或一支氏族去做一件事情，如果不能，那么禹治水可能與舜毫無關系。

——比如，早前沒有任何人指派，共工就已經在治水了。

更何況，禹與堯、舜之間，還有殺父之仇。

所以，禹順利「 ”踐位”，與舜的禪讓（如果有的話）沒有直接關聯。根本原因在於，禹的「 ”夏後氏”在完成了治水這項偉大的工程後，部落獲得了長足的發展，至少能吃飽。而在那個時代，誰不想吃飽？所以誰不想投奔大禹？

於是，在舜死後，禹成為新的「 ”天下共主”，實屬必然。

舜有沒有禪讓過，根本不關緊要。

這一次禪讓，也無所謂禪讓！

至此，傳說中的「 ”五帝時代”基本宣告結束。大禹治水，有效提高了原始社會的生產力，使得私有制鞏固，為不久後的「 ”家天下”奠下了夯實的基礎。

一個新的時代，就來臨了……

大禹治水——偉大的民族工程

綜上，「 ”禪讓”作為一種遠古時期的制度，是否真實存在過，在學術界找到明確的信史之前，我們持懷疑態度。

不過，縱觀中國歷史，「 ”禪讓”作為一種改朝換代的方式，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如曹魏取代東漢、西晉取代曹魏。當一個新的封建統治集團想要從上一個集團手中接過國家權力時，往往就會想到這一不失儀態、而又能彰顯雙方美名的所謂「 ”傳統”。因此，也就難怪後世的人們不斷為其正名了。

到這里，我們結合歷史學的角度，對上古的神話體系從時間順序上進行了一番梳理。下一期，我們就在此基礎上，講述「 ”五帝時代”中都發生了哪些著名的神話故事，而這些神話故事的背後，又暗藏了哪些鮮為人知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