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魅魍魎皆由心生

Posted 2022-12-25 穆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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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魍魎皆由心生

《悲慘世界》是拉吉·利導演的處女作，根據導演此前的同名短片擴充而成，上映於2019年，獲得了各大電影節的最佳影片提名，並奪得第45屆法國凱撒電影獎，可惜在戛納電影節和奧斯卡金像獎都敗給了奉俊昊的《寄生蟲》。
影片的故事發生在法國93省，是比較知名的紛亂之地，電影結尾的那一場衝突，也在加深著這一印象。在衝突發生之前，影片用了許多篇幅來介紹這個街區里的各派勢力，儼然是一個法國版的江湖故事，接下來便梳理一下片中的各大門派。
八大門派梳理
1、警察三人組
警察三人組是影片的主視角，尤其是新人斯蒂凡，有點導遊的性質，他在電影中比較像個「正常人」，當然所謂的正常，不過是我們價值觀中所規定的正常，反觀現實，正直者多數時候會被視為異類，不懂變通。
這個團隊與片中的所有勢力都有交集，隊中三人也存在著極大的分歧。隊長克里斯多以惡人形象出現。他欺善怕惡，看到年輕的妹子就會以執法之名去毛手毛腳，但對兇惡之徒就比較忌憚，比如他向斯蒂凡介紹街上的狠角色時，還提醒他不要盯著他們看，免得惹禍上身。
克里斯奉行「警察永遠正確」的原則，無論什麼情況都不會道歉，在格瓦達錯手傷了伊薩後，他首先想到的是銷毀無人機拍下的證據，置伊薩安危於不顧。
不過影片沒有不斷將他描黑，而是加入了他回家後，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時所表現出來的正常人形象，宛如人格分裂。
格瓦達是衝突事件的點火者，是他開槍傷了伊薩，在這之前，他雖然沒有克里斯那麼囂張跋扈，但也屬於幫凶。
比較特別的是他的身份背景，當三人去伊薩家找人時，曾因為沒有搜查令而被拒絕，但格瓦達會說跟伊薩媽媽同樣的方言，然後就被批准進屋了。
格瓦達與伊薩，開槍者與中槍者，是同宗（教）同族，但又屬於不同階層。電影中各大勢力也同樣並非涇渭分明，他們之間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
2、市長
市長這一派看上去像團伙多過官府。從格瓦達跟他的對罵中可以推測，市長大概在這個街區有著一定程度的江湖地位，所以地區政府才僱傭他來維持這個街區的穩定。這也給了他一些特權，比如在市集里他的人想給誰開罰單就給誰開，罰款最後也會交到他手上。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懼怕他，尤其是其他幫派的成員，會無視他的命令，也會因為本幫利益受損而上前挑釁。因此市長只不過是眾多門派之一，而非盟主。
3、馬戲團
馬戲團是吉普賽人組成勢力，主要出現在電影前半部分，他們因為丟了獅子而在街上用喇叭大吐芬芳，然後還去市長的辦公室門口堵他，其中一個成員還直接慷慨激昂地表達了自己的種族歧視，絲毫不怵市長。
克里斯在調和雙方矛盾的過程中也對馬戲團有所顧忌，他還警告市長，如果不趕緊找回獅子，就等著他們來掃射，說明馬戲團還是一夥武裝分子，大概也因為這樣才能夠在這個街區立足。
4、穆斯林兄弟會
穆斯林兄弟會是克里斯承認的這一地區真正的大佬。影片開頭克里斯和格瓦達向斯蒂凡介紹新環境的時候有提到，這一帶原本是毒販的地盤，他們都不能隨便進入，直到穆斯林兄弟會接管了這裡，可見其勢力之大。
與其他門派不同的是，穆斯林兄弟會的首領薩拉赫看上去儼然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宗教領袖，巴滋被克里斯追捕時第一個想到的投靠者是薩拉赫，而不是市長。從其他角色的台詞中可得知，薩拉赫原本是毒販，後來才皈依的，考慮到他現在的地位，他應該在穆斯林兄弟會代替毒販接管該地區的過程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薩拉赫有點像《倚天屠龍記》中的金毛獅王謝遜，年輕時令人聞風喪膽，雙手沾滿鮮血，後來又皈依佛門。當然，薩拉赫是否完全摒棄了過去的自己，這還不好說。
5、鐵公雞
鐵公雞經營著夜店，而薩拉赫曾叫他滾回去賣毒藥，因此他還是個毒販，並且他自稱對薩拉赫過去那些黑歷史了如指掌，那麼他有可能就是上一輩掌管這個街區的毒販成員之一，目前算是「前朝」殘餘勢力。
雖然風光不再，但仍是瘦死的駱駝。因此克里斯在伊薩事件發生後，向他們求助，引入新勢力，試圖均衡局勢，不至敗退。同時鐵公雞願意幫他忙，也表明他們過往有過交情，有可能是毒販盛行時代雙方打過交道，並有過互利行為。
6、暴動團
以伊薩為首的暴動團很有可能隸屬於穆斯林兄弟會，因為穆斯林兄弟會總是找小孩上宗教課，鐵公雞稱之為「洗腦」，而在暴動之前開摩托車挑釁克里斯他們的，也是薩拉赫的手下。但影片到最後都沒有明確指出薩拉赫指揮了這場暴動，因此將暴動團單獨列為一派。
這個團體里多是未能接受良好教育的青少年，他們平時總被各勢力欺壓，伊薩在影片前段還向朋友描述一個同類被迫害致死的事件。這些都為最後的暴動打下了基礎。暴動團在分散的時候會向欺壓者示弱，可一旦反抗情緒被驅動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甚至到最後市長過來勸阻，也瞬間被人群淹沒。
7、軟柿子
軟柿子並不是一股聚集在一起的勢力，而是片中那些生活在這個街區的平民，包括一開始被克里斯毛手毛腳的女孩們，也包括在伊薩家成立互助基金的老人，還有市集上擺攤的商販，他們同屬於失語群體，受盡各方勢力的盤剝，但為了生活只能忍氣吞聲。
8、上帝視角
巴滋是一個特殊的角色，影片似乎有意讓他來充當上帝視角，從前期多次出現的無人機監控畫面，一直俯視著整個街區，還見證了伊薩受傷事件的全過程。最後克里斯三人被暴動團逼到牆角時，巴滋從貓眼窺看外面，上帝視角再次出現，直至影片落幕。
倚天劍與屠龍刀
武俠小說里，各大門派總會爭奪同一種東西，比如武林盟主，或是屠龍寶刀，在電影中通常被稱為麥高芬。《悲慘世界》中各大勢力爭奪的東西共有兩個，可算是這個街區的屠龍刀與倚天劍。
第一個是小獅子強尼，由馬戲團的吉普賽人發起，各路人馬或主動，或被動，加入尋找強尼的隊列，直至伊薩被槍擊開始，無人機的SD卡接替強尼的麥高芬位置，成為更多勢力爭奪的對象，他們甚至聚集在薩拉赫的食品店裡談判，宛若一場武林大會。
法國江湖裡的「天龍八部」
《悲慘世界》里的這場暴動，已經很難用常規的是非對錯來判定，裡面的人物關係盤根錯節，派系和個人之間互相勾結，又摩擦不斷，築成了這個混沌的世界。金庸先生在《天龍八部》的開篇有一篇名為《釋名》的序言，解釋了書名的由來：
天龍八部包括八種神道怪物，因為以「天」及「龍」為首，所以稱為「天龍八部」。八部者，一天，二龍，三夜叉，四乾達婆，五阿修羅，六迦樓羅，七緊那羅，八摩呼羅迦。
先生強調這八種怪物都是「非人」，但小說里並沒有神魔出現，裡面的角色都是人。然而這些人有時、甚至大部分時間都會做出「非人」的行為，陳世驤先生稱：
書中的世界是朗朗世界到處藏著魍魎和鬼蜮，隨時予以驚奇的揭發與諷刺。
到處藏著魍魎和鬼蜮的朗朗世界，不正是悲慘世界嗎？
電影開頭，凱旋門下所有人身披法國國旗慶祝法國奪冠，燃放煙火，與片尾暴動時用來戰鬥的煙火遙相呼應，正是「驚奇的揭發與諷刺」。
我們甚至可以從片中的人物里找到對應的天龍八部神怪。比如排行第六的迦樓羅，《釋名》里說：
它每天要吃一個龍王及五百條小龍。到他命終時，諸龍吐毒，無法再吃，於是上下翻飛七次，飛到金剛輪山頂上命終。因為它一生以龍（大毒蛇）為食物，體內積蓄毒氣極多，臨死時毒發自焚。肉身燒去後只餘一心，作純青琉璃色。
薩拉赫先販毒，後皈依，某程度上是一種迦樓羅式的人生，當然，他的皈依究竟是否真的「散去毒素」仍存疑。
雖然上面略為牽強地歸納了八大勢力，但並非每一股勢力就正好對應天龍八部里的一種怪物。實際上同一種「非人」特性可以出現在不同的人身上。比如排行第五的阿修羅具有的嫉妒與猜忌，就可以在許多人物身上找到影子，他們互相爭鬥，最終把大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修羅場。
天龍八部
除了揭發與諷刺，導演也在片中用了一段蒙太奇，來表現三個警察回到家後截然不同的狀態，以及各大勢力頭目獨自思考的情景。這一段使得整部電影的立場從批判中跳脫出來。陳世驤先生說《天龍八部》里「無人不冤，有情皆孽。」又說：
這樣的人物情節和世界，背後籠罩著佛法的無邊大超脫，時而透露出來。
導演拉吉·利到未必有佛教情懷，但電影里描繪的芸芸眾生，在這一段蒙太奇里竟也令人生出了悲憫之心。生活在這片土地，即便成為一方領袖，都要經受「貪、嗔、痴」之苦，魑魅魍魎皆由心生，造就了無常又無序的悲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