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醜陋，活得有趣

Posted 2022-12-25 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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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醜陋，活得有趣

他頗似白居易，能深入風景；
他生的相貌醜陋，卻讀了很多書，
有了才華後，又「為所欲為」！
他是敏感的男人，一生艷事頗多，
狎妓成風的北宋，他是歌樓舞榭的積極分子；
他是《唐書》《新五代史》的作者，金石專家，
古琴演奏家，棋手，「文人書法」開創者……
他就是北宋文聯主席、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
▲電視劇《清平樂》的熱播，書房君告訴你一個真實的歐陽修。
一
歐陽修，字永叔，吉州（今吉安）永豐人，1007年生於四川綿陽。
他是父親56歲時得來的老生子，出生沒多久就隨父親宦遊江南泰州。
四歲的時候，很不幸，老爸去世了。
歐陽修的老爸是個六七品的小官，去世後年僅29歲的媽媽帶著歐陽修與妹妹去隨州投奔他的叔叔歐陽曄。
在宋朝，寡婦改嫁很容易，比如范仲淹的母親。
歐陽修母親鄭氏，出生名門，能識文斷字，
帶著一兒一女在歐陽曄的家裡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少年時的歐陽修問母親，他的父親長什麼樣？
母親說，「認叔父如生父」。
歐陽曄容貌、性格像極了他的大哥歐陽觀。
叔叔一直很看重歐陽修，對他寄予厚望。
與偶像韓愈一樣，歐陽修的科舉之路也頗為坎坷。
歐陽修參加科舉考試並不順利，考了兩次都沒有考上。
▲歐陽修（電視劇《清平樂》劇照）
在這期間，他將自己的文章投給了漢陽知州——
他人生中的貴人，也是未來的岳父——胥偃。
胥偃是漢陽文壇領袖，又是翰林院士，看了歐陽修的文章後，高興壞了，他不僅請歐陽修喝酒，還請吃肉。
門生是一種社會身份，也是走上仕途的橋樑和階梯。
胥偃經常暗示歐陽修說，二兒女將來出嫁，不求門當戶對，只求夫婿有出息。
歐陽修對著銅鏡，照著自己的樣貌，怎麼長得這般難看?
在隨州時，曾有一位姓李的姑娘當面批評他的五官：你怎麼長得這麼難看！
那麼，歐陽修到底有多醜？
據記載，歐陽修上唇超短，還有兩個外露的兔牙，個子不高，膚色特差……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他下定決心埋頭用功讀書，希望自己的文章能見天下人。
就在這個階段，胥偃調任京城就職，歐陽修隨行。
24四歲那年，胥偃保舉他就試開封府最高學府國子監。
歐陽修也爭氣，這一次連中三元——監元、解元和省元。
原本很有希望考上狀元的，就像電視劇《清平樂》中說的那樣，
當時的主考官晏殊也非常喜歡他，可惜因他「鋒芒畢露」，挫一挫他的銳氣，最終只給了他第十四名。
據說，在出榜前，歐陽修給自己做了身新衣服，準備在「狀元頒獎典禮」上發表獲獎感言時穿的。
結果，「狀元袍」只能讓給同學王拱辰（王拱壽）。不過，十四名也是二甲進士及第，絕對是朝廷重臣的搶手貨。
北宋歷來有「榜下擇婿」的風俗，放榜之時，歐陽修便被自己的恩師胥偃定為女婿。
二
歐陽修仕途第一站就是到西京洛陽去做推官，宋朝的推官就相當於地方行政長官的秘書。
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快樂、最享受的三年，他遇到了一位好領導——錢惟演。
錢惟演的父親是五代十國時期吳越的最後一個國王，吳越忠懿王錢俶。
這位錢領導痴迷文學，愛惜人才，於是歐陽修等一批青年才俊被他視為掌中寶。
錢惟演很少給這幫年輕文人安排閑雜工作，還支持他們到處吃喝玩樂。
在錢惟演的支持下，歐陽修等人在吃喝玩樂之餘，有大量的時間去琢磨古文創作，後來古文的創作在宋代繁盛一時，留下了眾多千古名篇。
錢惟演風流，大家也跟著風流。
據傳，歐陽修與一官妓交好。有一日錢惟演在後花園宴樂，賓客齊集，唯不見歐陽修。
過了一會，歐陽修和頭髮凌亂的官妓才姍姍來遲。
錢惟演遂責備妓女：「為什麼最後一個到？」
在坐的人都喊叫著：罰酒，罰酒……
官妓說：天熱中了暑，在涼堂睡著了，醒來後失去了金釵，到現在也沒找到，所以遲到了。
錢惟演說：如果歐陽推官就此事寫一首詞，我就替你償了這支金釵。
歐陽修即席賦了一首《臨江仙》：
起居飲食，人所不堪者，公自刻益苦」。
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
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干倚處，待得月華生。
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
涼波不動簟紋平。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
這首詞意境優美，得到大家的一致稱讚。
錢惟演命令從公庫中取釵補償了這個妓女，並命她向歐陽修敬了一大杯酒。
在洛陽的這幾年，不僅奠定了歐陽修一生的文學基礎，成為了歐陽修生命中最美好的回憶，是歐陽修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
"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
歐陽修新婚的妻子剛生下一子，染病去世，完美的上司又被調離，他自己也要離開洛陽。
歐陽修悲痛欲絕，不禁回憶起他們新婚燕爾時的甜蜜：
南歌子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下窗來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閑妨了綉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嬌妻去世，他一時難以接受，含著淚寫下了一首離歌：
玉樓春
尊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此詞詠嘆離別，於傷別中蘊含平易而深刻的人生體驗。
如果不是真性情，怎能寫下這字字含淚、聲聲滴血的詞句！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說：
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於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歐陽修多情，之後續娶楊氏，楊氏也是高官家的女兒。
三
生活終於要對歐陽修下狠手了！
歐陽修到汴京之後，和范仲淹他們很快成了忘年交，兩個北宋名臣，從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范仲淹就是比歐陽修大18歲、後來寫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人。
歐陽修三十歲那年，因力挺范仲淹得罪了宰相呂夷簡。
歐陽修被貶官到了夷陵（今湖北宜昌夷陵區）。
此時，他的第二任妻子楊氏也生病去世了（薛奎一直惦記歐陽修，於是將自己的四女兒嫁給歐陽修，歐陽修成了王拱辰的妹夫）。
景祐三年（公元1036）的元宵節特別寒冷，這可是中國人的「情人節」，夷陵的街頭特別熱鬧，而立之年的歐陽修獨自站在那裡，看著璀璨的燈火，心中禁不住一陣酸澀。
他用一首詞記下了這浪漫的夜晚，也記下了他心中最深處那無法觸碰的痛：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在夷陵的歐陽修決定要把自己修鍊成一個有趣的人。
歐陽修一邊整頓吏治、健全規章制度，一邊調整自己的心態。
一邊研習韓愈著作：《雜說》、《師說》、《送窮文》、《毛穎傳》、《獲麟解》，每一篇都那麼有意思，他竟然還給鱷魚寫過信。
歐陽修的文學修養越來越高了。
他有一首詞特別有名，把一位閨中少婦的幽怨描繪得入骨三分，以至於後來的「婉約派」女神李清照崇拜的不得了，模仿了很多次：
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作為北宋古文運動的領袖，唐宋八大家之一，
歐陽修帶領當時的文人，大膽革新，銳意進取，
結束了駢文從南北朝以來長達六百年的統治地位，
為以後元明清九百年間提供了一種便於論事說理、抒情述志的新型古文。
歐陽修也因此成為一代文章宗師。
四年的貶謫生活轉瞬即逝，歐陽修又回到了汴京，他沒有想到，一場「變態的羞辱」正在等著他。
四
公元1043，對范仲淹與歐陽修是振奮人心的一年。
宰相呂夷簡因年老多病辭去相位，以范仲淹為首的「慶曆新政」在十月正式拉開序幕。
歐陽修立刻決定要化被動為主動，他寫下了一篇不朽之作——《朋黨論》：
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
歐陽修看透了小人的本質，卻低估了小人的智商。
小人，往往比君子顯得更聰明。
因為君子的腦細胞都用在了事業上，小人的腦細胞都用在了整人上。
沒過多久，范仲淹等一波幹將紛紛以各種理由調離朝廷，而歐陽修，竟然被控告他和養外甥女私通，並且企圖侵吞外甥女的家產，很快上了北宋第一熱搜。
原來，歐陽修有個妹妹，嫁與襄城張龜正作續弦。張龜正與前妻生育有一女，即阿張。
不幸的是，妹妹嫁入張家不久，張龜正便去世了，
歐陽氏孤苦無依，只好帶著時方七歲的小阿張回到娘家。
按野史的說法，歐陽修看著阿張漸漸長大，如小蘿莉楚楚動人。
歐陽修心裡便生出一種別樣的感情，於是寫下了一首曖昧的艷詞《望江南》：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
微雨後，薄翅膩煙光。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隨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
話說張氏十五歲成年，由歐陽修為媒，嫁給了族兄之子歐陽晟。
歐陽晟自虔州司戶任上罷官回家，發現其妻張氏與奴僕管家通姦，遂扭送張氏到開封府。
歐陽修曾彈劾很多人，得罪的人太多了。
在獄吏的刑訊下，張氏誣認還未結婚時，就與歐陽修通過情，「艷詞」《望江南》就是歐陽修當時所作，還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詳情」。
人倫事大，歐陽修百口難辨。
這個案件一出就將歐陽修牢牢釘死在道德的恥辱柱上。
公元1045，歐陽修被貶官到了偏遠的滁州（今安徽滁州）。
屋漏偏遇連夜雨，他八歲的女兒不幸夭亡。
以前，女兒「暮入門兮迎我笑，朝出門兮牽我衣」，
而現在，「暮入門兮何望，朝出門兮何之」？
歐陽修在滁州西南面的豐山上建了一座豐樂亭，並把這裡建成了一個免費的遊覽區。
隨著時間的流逝，歐陽修慢慢走出了痛苦的陰影。
這時，琅琊山的和尚智仙在山麓建了一座亭子，邀請歐陽修提個名字。
歐陽修提筆寫下了三個大字：醉翁亭。
於是便有了流傳千古的名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迴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世人都認為他醉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醒。
在滁州，歐陽修熬過了最黑暗的夜，終於要把晚上做的夢，早晨醒來一一實現了。
五
歐陽修的婉約小詞，清麗處不輸於晏殊，婉媚處不次於柳永。
細翻歐陽修詞作，「柳永式」詞句很多，柔媚風情，床笫私語，屬於「軟色情」。
不過，北宋寫艷詞並不是「有辱斯文」的事，況且歐陽修遣詞用字，無不精工傳神。
除了詞之外，歐陽修還寫其他各類文章。
我們翻開《古文觀止》，你會發現十多篇歐陽修的文章，可見其分量。
歐陽修你的文章風格多變，就武學宗師洪七公一樣，不但會降龍十八掌，也會打狗棒法。
中學課本里的《賣油翁》，就是一篇富含哲理與情趣的小品文章，這篇文章用一個生動的小故事加以闡釋，達到了發人深省、心領神會的目的。
通俗易懂，意味深長，非常具有教育意義，因此多年來為中學課本必選篇目。
歐陽修還是第一個寫詩話的人：《六一詩話》。
另外，歐陽修酷愛書藝，自幼至老學字不輟。
他臨習的前代書家有歐陽詢、顏真卿、李邕、懷素等。學過真書，也學過草書。
《學真草書》說："自此以後，只日學草書，雙日學真書。真書兼行，草書兼楷，十年不倦，當得其名。"
▲ 歐陽修《集古錄》
他還是第一個寫金石學專著的人，完成了歷史上第一部金石學專著：《集古錄》。
再有，歐陽修對公文的貢獻很大。他寫有公文1102篇，公文理論也很系統。
歐陽修給宋仁宗的奏摺：
「武臣掌國機密而得軍情，豈是國家之利！欲乞罷青樞務，任以一州，既以保全之，亦為國家消未萌之患。」
狄青被貶幾年後就抑鬱而死。
歐陽修加深了「重文輕武」的國策，為之後中華屢遭異族入侵鋪平了道路。
這樣博學多產，在當時確實稱得上「超然獨騖，眾莫能及」，此後也只要蘇軾才能與他並論。
蘇軾曾誇讚歐陽修：「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贄，記事似司馬遷，詩賦似李白。」
六
歐陽修與白居易一樣，生活在和平的時代，於政壇都有鋒芒，於生活都沉醉溫柔鄉。
宋代，官僚士大夫蓄養家妓的風氣越來越盛，大有普及化、大眾化的趨勢。
這些人的家妓根據家中的財力而定，少的有幾個人，多的有數十人。
歐陽修被誣陷與張氏有染後，一直耿耿於懷，有機會就會狠狠發泄一通。
據史料記載，宋代的文人才子都與青樓歌女過往甚密，真可謂才子佳人相得益彰。
詞壇大咖晏殊，他的詞情致婉約，獨具風韻，如《玉樓春》：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青樓女子的相思之情，如窗外那濛濛春雨般纏綿淅瀝。
那寸寸芳心，因為多情，又化成了千絲萬縷的綿長愁情。
宋代是詞的鼎盛時期，這一時期的青樓詞的風格大膽張揚，反應男歡女愛、風花雪月等等艷情方面的詞比比皆是。
宋朝的歌伎使一種詩的新形式流行起來，那就是詞。
一次，歐陽修造訪開封府尹賈昌朝，賈設宴款待，並找來許多歌妓，讓她們唱詞勸酒助興。
賈昌朝不放心，讓管家去進一步交代，歌妓們依舊唯唯諾諾，含混其詞。
賈昌朝認為她們是山野村姑，沒見過世面，也就不再強求。
沒想到宴席開始後，歌妓們熱舞歡歌，唱詞不斷，歐陽修則把盞側聽，每每不用相勸便一飲而盡。
賈昌朝很奇怪，問她們唱的什麼，始知都是歐陽修本人的詞作。
據說，一次歐陽修在出使遼國時，接待他的官員請來當地的一位歌妓來為晚宴助興。
官員特別囑咐歌妓說，這位貴賓歐陽修是位大名鼎鼎的詞人，一定要好好獻唱。
歌妓只是含笑不語，大家都擔心她身在遙遠邊疆，可能沒見過什麼世面。
誰知等她一開口，唱的竟全是歐陽修的歌詞。由此可見歐陽修的詞在當時的影響多麼深遠。
所以，連王國維也認為「永叔（歐陽修）、少游（秦觀）雖作艷語，終有品格」，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於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
七
公元1057年，已屆知天命之年的歐陽修做了禮部貢舉的主考官，以翰林學士身份主持進士考試。
50歲的歐陽修已經是一屆文壇領袖。
歐陽修對有真才實學的後生極盡讚美，竭力推薦，使一大批當時還默默無聞的青年才俊脫穎而出，名垂後世。
其中不但包括蘇軾、蘇轍、曾鞏等文壇巨匠，還包括張載、程顥、呂大鈞等曠世大儒。
他一生桃李滿天下，包拯、韓琦、文彥博、司馬光，都得到過他的激賞與推薦。
歐陽修用他的識人智慧，為北宋朝廷以及整個文學史都做出了突出貢獻。
就是在1057年的那場科舉考試中，歐陽修偶然發現了一份漂亮的答卷，文章語言流暢，說理透徹。
歐陽修自信地以為這是自己的親學生曾鞏所作，
他甚至考慮到，「自己人」取第一不太好，就把這份卷子取成了第二。
結果試卷拆封后，才發現這份卷子的作者是蘇軾。
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與梅聖俞書》
「放他出一頭地也」，這也是成語「出人頭地」的由來。
蘇軾還是個後輩，十分崇拜歐陽修，日常吹捧自己的偶像，「我終於見到歐陽公啦，好高興！」
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聞有歐陽公者，而又有梅公者，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
——《上梅直講書》
當然歐陽修吹蘇軾更是厲害，「汝記吾言，三十年後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
長江後浪推前浪，他似乎完全不怕被後浪拍到沙灘上。
他對蘇軾獎掖有加，蘇軾也沒有辜負他的期許，最終成為繼歐陽修之後的又一位文化巨匠。
八
文壇領袖的光輝奪目，甚至接班人蘇東坡也選好了。
此時的日子無比滋潤，中樞的位置上已經待了8年，為政為文兩從容。
就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令人瞪目結舌的花邊新聞：「盜媳」。
歐陽修妻子的堂弟蔣宗孺犯了案，遭到彈劾。
蔣本來希望身為副宰相的歐陽修能幫自己開脫一下，沒想到歐陽修卻上書要求儘快依法處置。
蔣對此恨恨不已，就揭露出歐陽修和大兒媳吳春燕有染。
這種亂倫，自古至今都是為人們所不齒的醜聞，何況在尊崇儒家綱常的封建時代。
蔣還拿出了一首《醉蓬萊》的詞為證：
見羞容斂翠，嫩臉勻紅，素腰裊娜。紅葯闌邊，惱不教伊過。半掩嬌羞，語聲低顫，問道有人知么。強整羅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
更問假如，事還成後，亂了雲鬟，被娘猜破。我且歸家，你而今休呵。更為娘行，有些針線，誚未曾收啰。卻待更闌，庭花影下，重來則個。
這首詞雖詞句曖昧，但不是公公兒媳偷情的場景。
這個「亂倫」事件一直被歐陽修的政敵抓住不放，直至告到皇上那兒，險些對他造成致命打擊。
偷情講的是捉姦在床，實在找不出什麼證據。
當時的諸大臣為他辯護，剛做皇帝的宋神宗對他毫不懷疑，方才不了了之。
歐陽修被折騰的灰頭土臉，實在無顏在朝中混下去了，於是便請求到亳州當太守。
時年61歲的歐陽修再次啟程，帶著奇恥大辱離開京師，也離開了北宋的政治中心。
九
在亳州，歐陽修慢慢恢復了生機，愛民如故，執政如故。
期間，開始寫《歸天錄》，一部類似《世說新語》故事筆記。
此時，他的學生王安石已在京城開始了大動作，青苗法頒布，歐陽修首先堅決反對。
此舉，又得罪了學生王安石，也得罪了當朝的宋神宗。
1070年，歐陽修改知蔡州（汝南），這是他仕途的最後一站。
蔡州與潁州毗鄰，潁州有他的莊園，一有空就去莊園居住一段時間。
1071年，退休後住潁州西湖，在歌妓的攙扶下，漫步西湖邊。
宋朝人活得認真，活得精緻，對今人來說值得借鑒。
退休後適逢65歲生日，蘇軾、蘇轍來潁州看望他，王安石、司馬光寫信為他賀詩……
1072年，在潁州西湖只享受了一年退休生活的歐陽修去世了，享年66歲。
朝廷贈太子太師，謚號文忠，世稱歐陽文忠公。
用他的話說，「我亦只如常日醉，莫教管弦作離聲」；這可真是「夢回枕上黃粱熟，身在壺中白日長」！
所謂一代宗師，其實不只高在水平和資歷，更是高在視野和格局。
歐陽修做到前半生受貴人提攜，後半生為晚輩鋪路，在承上啟下中開天闢地，在兼容並包中推陳出新。可以說，他是北宋文壇的靈魂。
二十年後，蘇軾成為文壇一致擁護的領軍人物，甚至成為整個宋朝文人的代表，他來到潁州歐陽修故居的門前，鄭重告慰老師：
「雖無以報，不辱其門。」